26. 醒时泪满裳(1)
    九月初旬,上海商会办宴。

    宴会的主理之人明眼上瞧着是上海商会的会长,实则却不然。

    兰昀蓁是随聂老太爷来参加商会的。

    老太爷在商界德隆望重,威望素著,席间有不少富商巨贾热络上前同他攀谈,三言两句间,话题似是要被引到关键点上,却又碍于她在场,不好讲出口。

    听差将茶水恭敬奉上,兰昀蓁原是坐于老太爷身后侧,此时起身告辞说,要去另一边同几位相识的太太小姐们打声招呼,却被聂老太爷拦下。

    “你听一听无妨。”老太爷清嗓,头微偏向身后,手中的文明杖点地,挡在她皮鞋前的地板上。

    兰昀蓁淡笑着应下来,又坐回席上。

    那人瞧老太爷发话,不由得多瞧了她两眼。原来传言中讲的,那聂府三小姐颇得老太爷欢心一事竟是事实。

    如此一来,他倒也不再顾忌了:“老太爷您也知晓,这回的商会那哪是商业交流,简直就是找我们要钱来了。”

    兰昀蓁坐于后座,静静地摇着手中的团扇,敛眸倾听着。

    就在前段时日,直奉二系于北方开战,兵戈扰攘,烽火连天,一仗未完,两方皆是财匮力绌,道尽途殚、点金乏术之时,便开始大规模发行战争债券。

    今日赴宴之人要么是鸿商富贾,要么便是政界人杰,以及一些军阀高官,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为何会突然举办一场这样的宴会,将他们聚集在一处,众人心中其实都跟明镜似的,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有人回应:“哪能不是呢,我可是听说了,上个月江西驻军发不出军饷,兵变爆发,这明摆着便是上头拿不出钱下派。那些个军阀打着商会交流的幌子,跑到这儿来倡议众人认购债券,鼠心狼肺,噬不见齿!”

    也有人叹息:“到也不是没有法子治他们这帮人,只不过,前几月才出炮轰总统府和粤秀楼一事,如今也……”

    那人说着,到最后甚是唏嘘,却也不再讲下去了。

    兰昀蓁今日画了两道柳叶细眉,此时的眉头细细颦起,将手中的茶盏搁在紫光檀八仙桌上,嘴中抿着茶水。

    就在六月中旬,从属粤部的“陈家军”主力回师广东,叛军占据观音山,以野炮射击粤秀楼,炸毁澡房等处。而粤秀楼位居越秀山半山腰,其中有一条桥梁式的过道,长一里许,索道由街巷及民宅之上逶迤而过,直通总统府。

    届时护卫总统府的卫兵仅有五十余人,所有武器,仅机关枪三十只、子弹一万余发。炮火流弹声由凌晨二时三十分无休止地彻响至下午四时。

    该惊世震俗的消息一经传出,国人无不惊心动魄,骇耳怵目。

    “而且啊,讲得好听些是认购,说白了那就是抢钱,先前此类军需公债有哪一回是还清了的?”几位商贾怨声载道,心中颇为憋闷。

    但谁又敢得罪那些军阀头子?如今时局动荡不定,谁人手中有枪谁便是王道,将他们惹恼了,指不定哪日便会被悄无声息地暗杀了。

    一名侍应生从身后躬身给兰昀蓁传话:“兰小姐,有人寻您。”

    兰昀蓁的手微顿,放下茶盏,顺着视线望去,侍应生更侧了些身子站,让她将那人全然映入眼帘。

    “缨馨。”她离席,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邮轮一别,你过得可还好?”

    身着一袭藕粉裙装的周缨馨表情复杂,遮掩在白色网纱帽后的一双眼幽怨地望着她:“我还以为在邮轮上萍水相逢也能遇到一位真心知己,谁想到你连同我讲的姓名都作伪的。”

    兰昀蓁反问:“邮轮上,我用‘云蓁’一名时,你唤我一声小蓁姐,如今下了船到了这十里洋场,你知我本名为兰昀蓁,便不唤我为小蓁姐了?”

    周缨馨被她一番话讲得不知如何质问下一句,乌黑齐刘海下的一双杏眼气恼地圆睁着盯她:“你……你就不解释一下么?”

    兰昀蓁浅笑:“这需要解释什么,你又不是不知,我的长兄惨死在邮轮之上,我若还不将自己的身份加以掩饰,傻乎乎地昭告天下人,那只会招来东观之殃。”

    “……那么……这次的事情就算你情有可原,绝不许再欺瞒我第二次了!”不知是否是听见‘傻乎乎’三字,周缨馨的脸颊微微泛红,“你可知当时我听见表哥讲你便是那聂府的三小姐时,心中有多吃惊!”

    兰昀蓁回:“你也说了,这次是情有可原,我一贯不喜瞒骗他人,今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时机。”

    得她允诺,周缨馨将本就佯装的怒气卸下,亲近地挽过她的手:“聂老太爷寿辰那日我本是要去你府上的,可前一日晚突感风寒,便错失了同你再见面的机会,所幸这回我在我爹跟前的软磨硬泡奏了成效,他应了带我一并来这场宴会。对了,表哥今日也会来,邮轮分别过后,你可还有见过他?”

    贺聿钦也会来么……兰昀蓁思忖着,朝周缨馨摇头淡笑,隐去这段时日中间发生的大小插曲,温和道:“未曾再见过了。”

    “那正好,难得他在上海停留小日,我一会儿便找他过来。”周缨馨笑吟吟了计划着。

    宴会二楼,贺聿钦立于扶栏后,手指间缠绕着一串佛珠。

    那串佛珠的长度过短,瞧着不像是新的,而是由人重新串好过的。

    他低垂着眼眸,凝视着那串佛珠,视线深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一旁的高瞻手端两杯红酒走来,瞧见他仍在端详那串珠子,不禁挑眉:“瞧了这么久还不放手,我怎么不知你何时信佛了?”

    高瞻将一杯酒递给他,贺聿钦空着的那只手接过高脚杯:“这并非我的,而是在返沪邮轮上捡到的。”

    “那么,你是想物归原主?”高瞻眯起眼打量着那圈佛珠,“佛珠么,在外行人眼中长得都大差不差,我母亲长斋礼佛多年,家中的念珠数十上百串,除开质料不同,其实模样何其相似,你要想寻到这物什的主人恐怕也是煎水作冰。”

    楼下的大舞台上歌舞升平,宴席东侧,有几位贵太太与千金小姐们谈笑风生。

    高瞻的眼神一定,下巴微扬着指向底下那群披罗戴翠的人:“喏,我家那位干小姐倒也有一串,是母亲给她求来的,与你手中这串倒也长得差不多,不过她现今好像不戴着了。”

    贺聿钦顺他所示意的那个方向看去,眸色一顿。那群锦衣绣袄的女眷之中,此时被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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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瞩目焦点处、言笑晏晏的正是兰昀蓁——高瞻口中所指的那位“干小姐”。

    高瞻在一旁轻晃着酒杯:“若我记得不错的话,就在她两年前去国外留学的时候,母亲持斋把素三日,特意到静安寺上香祈福,为她求了一串开过光的佛珠。那可是件稀罕物什,据说珠身用的是珍贵的降真香所制,闻之忽而花香、忽而蜜香、忽而果香,香气极富变化,全上海独此一件。她老人家对我都未曾这般上心过,你说说看,这还不算是偏心?”

    他后半句的口吻甚含打趣,贺聿钦却将视线落在楼下兰昀蓁柔情绰态的那张脸庞上。

    “你手中这串佛珠虽小,但我瞧着却属实眼熟。”高瞻拧了下浓眉,抬手要去捉他手心里那串佛珠,欲细致打量一番。

    贺聿钦的手臂往身侧抬高,五指一瞬间收拢,握成拳头,将佛珠全然围裹住:“听闻培成今日也来了宴会,你有见着他?”

    高瞻瞧他不给,唇角一勾,耷拉着眼皮半睨着他:“神神秘秘,顾左右而言他,我看呐这哪是你捡来的?只怕是哪位小姐留给你的罢!”

    贺聿钦神情淡然,并不理会,五指仍握拳,不露佛珠分毫,手收进裤口袋里,又空荡荡地拿出来。

    “他于商会办宴的前两日问过我一句,不过也没了后文。”高瞻回他先前的那个问题。

    贺聿钦剑眉微拧,默了片刻:“派人将会厅上下找一找,务必将他人找到。”

    今日这场盛筵本就是打着商业交流的幌子,旁推侧引地叫陶猗之家为军阀割据的开支买单,军阀手中只要一拿到这笔钱,便会补上财政赤字,再立即添置军火,投入接连不断的战争之中。皖系军阀的高级军官今日也在场,以唐培成的性子,指不定会操之过激。

    高瞻见他神色凝重,顿有所悟:“好,我即刻派人去寻。”

    ……

    大台中央,商会总会长在其上致开场辞。

    兰昀蓁端方地坐在席间,眼眸一抬,却意外扫过一处掠影。

    众人的谈笑风生中,她视线追上那片浅灰的身影,迅速移动,终了在下一个暗花帘出口捕捉到他——贺聿钦也在此处,不过他眉头深深皱着,神色凝重,步履很是匆忙。

    约略是出了什么急茬儿,她如是想着。

    总会长的开场致辞不过少顷便发表完毕,台下众人掌声雷动,一片嘈杂哗然之中,兰昀蓁起身欲离席,不料却被坐于前端的聂老太爷以杖拦住。

    “宴席方开多久,你便坐不住了?”聂老太爷眉间微攒。

    兰昀蓁低笑回:“方才瞧见了熟面孔,便想去寒暄一番。”

    聂老太爷苍老的手拊在文明杖之上,掌心下的那只红玉狮头狞髯张目,张着血盆大口,似在嘶吼咆哮。他严肃的脸微微偏向后方,侧目俨尔睨着,视线自然地往下落在她皮鞋尖头,并不正眼瞧着她:“许府的几位长老已在同胡家商夺婚期,你也应注意点分寸,免得旁人言三语四,隳节又败名。”

    兰昀蓁闻言一怔,片刻后反应过来,老太爷当是以为她要去寻许奎霖。

    “昀蓁不敢。”她低首回道。

    聂老太爷叹气,拂手任凭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