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昭昭可知意(4)
    贺聿钦自旁侧端着白手巾盘子的侍生那里取了一块手巾,展开细细地擦拭着双手。

    消过毒、又洒过花露水的手巾尚还冒着热气,摊开后空气里的白雾渐渐升腾又弥散。

    “不该说的,不要乱说。”他擦净两手,小费裹在手巾里,搁在那盏茶边。

    手巾敞口处,隐约露出一枚银色子弹。

    堂倌慌忙点头:“晓得的,晓得的,少将军放心。”

    贺聿钦淡淡收回视线,径直去乘电梯。

    他被人瞧见并不要紧,但若有人将二人牵连在一起,风言风语一经传出,被聂老太爷知晓,只怕于她无益。

    -

    饭店里集中开着暖气,房间里的窗户闭着,屋外的雪花只能轻飘飘地拂过玻璃花窗,很是暖和。

    兰昀蓁本披了件狐裘肩的美人氅在旗袍外,此刻房间里暖烘烘的,她便将氅衣脱下来挂在衣帽架上,踱步到房间一隅,将那里的红木底座铜水莲花喇叭留声机打开。

    摇柄嘎吱转了好几圈,唱盘上的深黑色唱片愈快地旋起来,她将唱针轻轻搭上去,灌进唱片里的戏音就这般绘声绘情地流溢出来。

    兰昀蓁倚窗立在一旁,静静地听了片刻,又觉着这曲快了一些,纤纤玉指拨弄着音速拨片,一点点徐缓调着,听那曲戏逐渐变得迤逦迢迢。

    房门是虚掩着的,羊毛地毯吞湮了军靴的步履声,她本是抬头欲望窗外瑞雪,却瞧见半立在门外的那抹峻秀身影。

    贺聿钦左手拊于红木门框上,半只军靴踏进房间里,房门被手掌敞得更开,铅黑的眸子越过门口半遮掩的香樟木镶青石面插屏,径直落在她脸庞。

    他面色比往日要多几分醉意,望向她的眼眸却又比故作的醉态多几分清明与温和。

    “怎地不进来。”兰昀蓁半倚在玫瑰花窗边,秋水似的一双眸里蕴着笑,偏头瞧他,纤薄的后脊隔一层绸缎窗帘布,挨着冰凉的玻璃,“茶可喝了?”

    贺聿钦将门阖上,摇头笑:“还未。”

    他傍门倚着,眸色沉沉地望了她好一会儿,见她娉婷一人,似陷在柔软的锦缎窗帘里,帘布深青若染层叠橄榄。

    那颜色极好,衬得她肤胜凝脂,尤若裹挟在绫罗软绸中的翠羽明珠。

    铜花留声机上的深黑唱片悠悠旋着,放的是梅兰芳的《玉堂春》。

    京剧戏音圆润流丽,似潺湲冷泉流淌,听上去缓纾切近,却又杳然离去。

    “今日怎会在此?”酒酣后身子也微微发热,屋中又开着暖气,有些许闷,贺聿钦走到真皮沙发边坐下,抬手松了松领扣,掀眸看她。

    “干妈今日与人有约,我陪她一同来。”兰昀蓁从窗边走到茶台前,斟上一盏茉莉香片,“方才立在扶栏边,瞧见楼下礼桌上的酒杯叠得高高的,不知其中有几樽是递到了少将军唇边?”

    她将热腾腾的玉瓷茶盏递上桌,茶杯还未碰到桌面,贺聿钦便抬手接来。

    两人的手指于不经意间擦过。

    她的手指很凉,房间里的暖气开得这般足,也不足以温暖她一些。贺聿钦淡笑着看她:“今日同僚之聚,又与许多保定同窗重逢,心中欣悦,不由得便多贪了几杯。”

    兰昀蓁环抱着手臂立在一旁,静静地低首望了他好一会儿,眉头逐渐细细拧起:“你是不是……不会回拒女子的邀请?”

    贺聿钦啜饮一口清茶,直看着她,面容不解。

    “我给你递茶,你总接过去,方才楼下那歌女递酒到你唇边,你也不回拒。”

    烈酒饮得多了,后劲便一点点攀上来,贺聿钦的头此刻胀热得很,耳畔听闻她语气温温柔柔的盘问着,却又好似春风拂柳条似的抚平了心中的燥热。

    他低低笑了:“在楼下时,那么多杯酒一时凑到面前,哪里分得清是谁人递来的?只好谁的也不接,立在原处不动作。”

    铜花留声机里的戏音正唱至三堂会审那折,咿咿哑哑的,靡人倦怠,许是醉意袭来,贺聿钦阖了阖眼,靠在头枕上闭目憩息。

    兰昀蓁见他领口处最上的三粒纽扣随意松散开,连露出的颈部肤色都染上一层醺意,琉璃灯盏搁在长短沙发之间的圆案几上,洒落一层浅黄光泽至他鼻梁,映下一片高挺的灰影。

    同平日里束装清整的他相比,此时的他更似醉玉颓山,依旧不变面如冠玉,多添几分的是酝藉风流。

    她走上去,用微凉的手摸他的脸,掌心下渐生一片滚烫。

    “身子这般烫,是喝醉了还是发烧?”她换依旧携着凉意的手背挪到他前额。

    贺聿钦微眯着眼,循那片凉意,顺势捉住她手腕,将她扯落跌坐在自己腿上,又及时揽住她的腰肢。

    旗袍的料子柔而薄,即便还隔了层军裤,她依旧可感受到他的体温之高。

    一只手的腕子仍被他紧握着,她另一手搭在膝头:“是真醉了?”

    紧挨着的那人却不答反问:“同是茉莉香片,为何你泡出来的香气,便格外浓些?”

    他微微垂首,清隽的一张脸便离她只差两指宽,温热的鼻息携着酒香喷洒在她掌心,让她蓦地发觉,一个男子竟也能生得如此靡颜腻理。

    许久未听她答复,他将她的手腕抬至唇边,偏头亲了亲她脉搏处。

    “为老太爷才学的。”兰昀蓁坐在他怀中,回他,“从前不通茶道,但奈何他老人家喜欢。”

    喇叭花留声机那处传来的戏音婉转悠扬,似要绕梁遏云。

    贺聿钦渐渐忆起来,那时在游轮之上,她的房间里,二人对坐手谈时,她也是如是讲的。

    “长嫂说,你喜欢文学诗集。”贺聿钦睁眸,深深地望着她,眼中尽是温情,三分酒意为他凛然的眼型添上朦胧一层柔和,他静静摩挲着她手腕,“当初留洋,你若能学自己喜欢的,不会比现在差。”

    兰昀蓁静静地瞧着他双眼。他眼眸漆黑,她可在他眼底看见自己的倒影。

    唱片缓缓地转着,这只曲似已唱了许久,她听见唱片里胡琴的音色,曲调婉转,从容舒缓,奏琴之人拉得情感丰富。

    老太爷常听这《玉堂春》,她隐约记得,这是唱到了王金龙答应苏三开脱死罪。

    柔黄的灯影将一切都映得缱绻缠绵,他靠在沙发深处,她坐在他大腿上,头比他的略高一些。

    ……

    屋外的鹅毛瑞雪纷飞飘荡,房间里,深青的锦缎窗帘上映出幢幢灯影。

    唱片不知何时已放完了,却无人去料理,唱针未由人拨开,此刻直在里头打着旋儿,发出单调而枯燥的摩擦声。

    房间进门处的香樟木镶青石面插屏上,琉璃灯盏的浅黄柔光缱绻地拢着,映出两道人影落在花鸟山水的题字青石面上。

    隐约的,传来细微的、唇齿相接的声音,镶青石面的插屏上,两道人影离又合。

    不知何时,那唱针之下的索然寡味,渐渐地已被缠得活色生香。

    衣裳摩挲一阵,兰昀蓁的唇从他温热的唇上离开,两人的前额相依偎着,鼻尖似有若无地勾在一起。

    她眼眸低垂着,目光随微凉的指尖一道,自他下巴、双唇、鼻梁,再轻轻抚过他眼尾。

    这些年留洋海外,西方金发碧眼的英俊男子她阅过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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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无一例外,没有哪一人能让她入眼。

    亦或者讲,她偏是爱这般中式男子,如指尖下的这位,图国忘死,赤心奉国。

    贺聿钦微仰着头,枕在沙发上,同她凝眸相视,纵容她微凉的指尖肆意在脸庞上游走。

    他的唇色渐染绯红,是沾上了她口脂的缘故。

    古人曰,“暗娇妆靥笑,私语口脂香”,他原先从不觉口脂馥香。

    少时,每至新春那几日,府中小辈会聚在后院放炮仗,同堂兄弟们颇爱这传统项目,女孩子们却偏爱往归宁的姊姊的闺房里跑。

    端由无他,同堂姊妹们都与他差不了几岁,正值锦瑟华年,初尝施丹傅粉,心中总归好奇。

    出嫁了的长姊有当下时髦的唇脂,会笑吟吟地给她们每人嘴上都抹一点颜色,在新年伊始让每人心中都喜滋滋的,又不至于叫古板的长辈们瞧出来,被罚家法。

    他曾无意在长姊房门口拾到过断了的一只,并无旁的香气,只有扑鼻的油脂与蜂蜡的味道,颜色是单调的朱红,远不及她唇上的半分活色生香。

    她低了低头,又是偎脸接唇一会儿,时间似被拖得冗长,她披散在肩背上的乌发滑落在他胸膛,有几缕从领扣解开的衣领外钻进去,柔软发丝将皮肤撩得泛起微微痒意。

    又是那一股玫瑰梳发油的香气。

    贺聿钦曾嗅过多次,也忆过多次,这回却是真切地将它浸于肌肤,浃于骨髓。

    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由她手腕拊上脖颈后方,两人的身体皆逐渐温热起来,兰昀蓁能觉察出他掌心渗出细汗。

    “进门时,不知要将外衣脱下么?”她手撑在他胸膛,借力支起身子,抬手去探他额温。

    其实方才额贴着额时,已然感知过温度几何,可又忆起他上回旧伤反复发炎,总无法宁心。

    “那时见你倚窗听曲,有些出神。”他低笑,宽大的手掌从颈后落至腰际,“酒饮多了,体温便虚高,无需忧心。”他安抚着。

    兰昀蓁将撑在他身上的那手挪开,见他胸膛前的军装已被自己揉得有些发皱,抬手捋了捋:“外衣脱下来,你在此处歇一会儿再下楼可好?”

    贺聿钦默然一笑,自无二话。

    兰昀蓁将他外衣解下,起身拿去挂衣帽架时,却忽地被他捉住手腕。

    她回身低首望他,只瞧见他闭了闭眼,淡笑着:“发梳修好了,放在暗袋里。”

    “好。”兰昀蓁莞尔。

    她将衣服挂在进门处的衣帽架上,自上而下捋平整,摸到了他所说的、那把自己的发梳。

    但又似乎……不大对。

    兰昀蓁伸手朝暗袋里探去,将东西取出来——手心里握着的,是打磨好的两把发梳。

    仍旧是紫檀木的,有一把上隐绰可见她的名,是原先的长梳无疑。大抵是梳子断得厉害,再难复原,只好做成两把。

    她看着发梳原先平滑无痕的那一头,那一柄上,此刻已被精雕细镂地刻出了纹路。

    兰昀蓁转头看一眼贺聿钦,他人倚靠在沙发上,双眸阖着,憩得很安稳。

    借柔和光影,她垂眸认出那半柄紫檀木发梳上雕镂出的,正是一朵栩栩欲活的玫瑰。

    屋中只余下唱片机细微的摩擦声响,兰昀蓁指尖轻轻抚过那朵精细刻出的玫瑰,脑海中似能浮现那人当时在灯盏下手持刻刀的用功。

    他那双手向来是握枪握惯了的,她未曾想过,这般精工细巧的活儿有一日也能让他亲自动手。

    她又望了一眼歇在沙发上的那人,温和地收回视线,静静取走一把,将余下的那把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