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要保胎
    申城某个高档住宅区的大平层内,医生宁祁正靠在沙发上专心地收看UFC比赛直播,一个高挑俊美的Omega男生从边上靠过来,将修长的手臂搭上了他的肩膀,不满道:“怎么还没比完啊,刚才你不是说已经结束了?”

    “你再等一等,我看个赛后采访就回房,乖啊。”心不在焉地把人搂过来亲一口,宁祁像在搜寻什么似的,两只眼睛一直黏在屏幕上。见状,情人负气地推开他,气鼓鼓地走了,他也不以为意,只漫不经心地从桌上拿过冰啤酒喝一口,自言自语道:“洛城怎么比完赛就不见了……不会连赛后采访也不出席吧?”

    话音刚落,正在充电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一般这时候只有医院会给他打电话,他拿到眼前一看,果然是急诊科的号码。悠闲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他心累地摁下接听键:“喂?”那头值班医生的语气却不是紧迫,而是有些为难:“喂,宁医生啊,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是这样,有个病人来看病,但他不想让我看,点名说要找你。他长得很高大,约莫有一米九,皮肤比较黑,一身运动打扮,连鞋都没穿……你认不认识他啊?”

    什么!宁祁震惊地站了起来,精神瞬间振奋——感情洛城跑医院去了!赶忙道:“我认识我认识!你让他在候诊室等我,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飞快地换下睡衣睡裤,情人听见动静,困惑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满脸错愕:“你干嘛,医院又找你?”

    “对,医院有急事……今晚你自己睡啊,我以后再补偿你。”说着,宁祁拉过他敷衍地亲一口,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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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的医院十分冷清,门诊综合大楼里灯光晦暗,只有急诊科依旧灯火通明。宁祁从停车场一路疾奔,远远地就见候诊大厅里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孤零零地蜷坐在塑料座椅上,脊背佝偻,看上去颓丧又脆弱。

    顿时放缓了脚步,宁祁屏息着走过去,低声轻唤:“……洛城?”这个脸上挂着血迹的斗士仓皇抬起头,双目赤红,仿佛看见救星一般站起身猛地抓住他双肩,手上甚至还戴着比赛时的半指拳套:“宁医生!你帮我看看,我出血了……打比赛时出血了,是不是宝宝受了伤?”

    出血?宁祁下意识看向他颧骨上的伤口,又隐晦地朝他身下瞥去:“你……你打算如何,是要堕胎,还是保胎?”

    洛城顿时哑口无言。

    望着他怔忡的神情,宁祁心底燃起了希望,循循善诱道:“它现在可能已经有胎心了。也就是说,它是一个真正的生命了,而不是单纯的细胞。”

    六神无主地张张唇,洛城控制不住地开始想象这个未知的小生命……想象她如何在自己腹中孕育,慢慢长大,直至降生。甚至,想象她的第一次笑容、第一次翻身、走路,第一次叫自己爸爸……额际又渗出了细密的汗,只不过这一次是潮热的汗。他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说:“我要……我要这个宝宝,我要保胎。”

    不禁大喜过望,宁祁克制着激动的心情,声音努力镇定:“好,那你跟我来吧,我让医生开个抽血和b超,帮你检查一下。”

    在急诊室外头浑浑噩噩地等了两分钟,宁祁拿着两张单子走出来,带着他往采血处走去。经过大厅时,宁祁看见一旁的自动贩卖机,便问他:“你准备做腹式b超还是纳入式b超?腹式b超要喝水憋尿,纳入式的话……”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个隐晦的动作:“要插进后面检查。”

    洛城的脸不禁生硬地绷了起来,如临大敌一般:“做腹式吧,憋尿就憋尿了。”

    于是买了瓶东方树叶递给他:“那待会儿喝这个吧,这个快。”

    抽过血来到急诊b超室,洛城一口气灌了大半瓶饮料,坐在等候处焦灼地等待着,宁祁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对他进行基础的问诊:“刚才你的比赛,我看了,奥康纳的边角团队很厉害,一眼就看出你在保护腹部。我在直播里听得很清楚,他们说你状态不对,腹部好像受了伤,让奥康纳第二回合就专门打那里。”

    洛城垂着头,睁着胀痛的双眼呆望着自己赤祼的脚掌,嘴边苦涩的笑容仿佛在哭,难看得要命。

    静静地注视他一会儿,宁祁又问:“你刚才说流血了……方便让我看看么?我可以带你去我的办公室,正好也给你拿双拖鞋。”

    看?大脑猛地警觉,洛城抬起头,戒备的眼神宛如利剑一般射过去,刺得宁祁当即举起了双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普通的看诊而已。毕竟你的病例比较罕见,为了学习和研究,这种程度的接触以后还会出现很多次的……”

    “学习和研究?”洛城眼神一凛,面色却更冷峻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配合你做研究?”

    呃。顿时哑口无言,宁祁尴尬半晌,决定还是先退一步:“好,我明白了……要不这样,我上楼去帮你拿拖鞋,你呢,就去卫生间,用纸擦拭一下血迹,拿出来给我看。这样我也好根据出血量判断情况如何,好不好?”

    这个办法倒是勉强可以接受。踌躇地收回视线,洛城点点头,站起身,脚步略显蹒跚地朝通道尽头走了过去。望着他高大健壮的背影,宁祁不禁头疼地叹一口气,面露不甘:怎样才能说服他配合自己做课题呢?……这么罕见的病例,可不是经常能碰上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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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小时后,孕三项和b超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hcg的数值依旧很高,胚囊的情况也不错,有3cm大了,胚芽和心跳都看得很清楚。”说着,宁祁把b超单推到洛城面前,用手指点一点黑糊糊影像中那个小小的蝌蚪状发光物体:“喏,这个小球球,就是你的宝宝。一开始我还以为它是双胞胎呢,hcg那么高……结果照出来只有一个。不过它发育得很不错,至于流血,大概是受到重击,胎盘的微血管有些破裂了。但从目前来看,胎心是没有问题的……先观察一天吧。一天之后如果还是流血,我再给你开药。”

    洛城的出血量不多,擦在纸巾上约莫鸡蛋大的一片,鲜红鲜红的,断断续续沁出来一点儿。这种孕早期出血的情况宁祁见得多了,所以并不惊慌,甚至还有心思打探洛城的怀孕时间:“你看它,长得多可爱啊,像不像个豆芽?这个大小应该有七周了,再过八个月就会出生……算一算,大概就是明年三月。到时候天气渐暖,宝宝照顾起来也很方便。”

    七周?洛城果然下意识地开始回忆某个日期,拧着眉沉闷道:“不对,是六周。”

    六周啊……宁祁讳莫如深地记下,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地微笑着,语气轻柔:“那它发育得很好啊,大概率是个高个子呢。”

    ……是吗?洛城眼底一闪,面色如同春风化雨,露出了一丝柔软。

    见状,宁祁见好就收,把所有报告叠好交到洛城手里,克制地道:“今晚就这样吧,你先回家休息。回去不要泡澡,冲澡就行,也别贪凉洗冷水。明天观察一天,看看流血情况……哦,还有,”他忽然想起什么,微微正色,面露担忧:“切记不要太激动,保持冷静——你一比完赛就跑了,赛后采访都不做,UFC那边肯定气疯了。你处理这事的时候一定要平心静气,知道吗?”

    仿佛才想起还有这回事,洛城怔忡地瞪大眼,半晌才慢慢落下,耷拉着嘴角露出了不愿面对的绝望神情。他苦笑着把手中的检查单用力攥紧,思虑良久,最终坚定地朝宁祁推过去:“……你拿着吧,帮我销毁。反正我拿回去也是要丢掉的,还怕被人捡到了。”

    “好,那我拿着。”

    站起身,洛城也顾不上说再见,垂着头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医院。他还穿着宁祁借给他的拖鞋,稍稍小一码,脚趾几乎顶出了边缘。走下大厅外的台阶,踱入深沉的夜色之中,脸上的红肿和伤口终于后知后觉地抽搐起来,跳疼的感觉仿佛活物,在肌肉里一钻一拱。洛城捂着虚软的小腹,抬起头茫然地望向夜空——今日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浓浓的乌云,将一切遮蔽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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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比赛场馆时,他忘了带手机,当然也没有带钱。

    来回的打车费没法儿付,只能问司机借一支笔,在短裤边缘记下电话号码,之后再想办法转账。他长得一副人高马大又武德充沛的模样,人家自然是敢怒不敢言,就当吃了个闷亏,摆摆手放他离去。至于留电话什么的……害,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深夜两点的时间,洛城终于回到自家小区,游魂一般走进电梯里。在光亮的钢铁四壁包围之中,他看着轿厢上反射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不禁开始质疑今夜的决定——怀孕至少八个月,产后恢复少说也要六个月,一年多的时间就这样蹉跎了。到那个时候再回归比赛,Dana还愿意给他安排对手吗,观众还会记得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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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答案,一切皆是未知数。

    走出电梯,洛城浑浑噩噩地转个弯,抬起头,愕然发现自家房门居然大敞着,里头明晃晃地亮着灯。想到应当是曹教练来了,他走到门边探过脑袋,却见不止是曹教练,邓教练、陆庭风甚至闻人律也在里头,四人沉闷地分散坐在沙发上、餐厅里,室内是炼狱一般的死寂。

    咬咬牙,洛城艰涩地咽一下喉咙,视死如归地走了进去。

    闻人律的视线立即敏锐地射了过来。

    他坐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正对玄关,因此一眼就看见了沉着脸踏入门扉的洛城。见他全须全尾状态良好,闻人律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气,怨怼的情绪随即才涌上来,脸上现出怒容。这时,曹教练也看见了洛城,神色一悚,立即小跑着迎上去:“阿城!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洛城不答话,只伸手轻轻推开他,绷着脸仿佛事不关己般走到客厅边缘,生硬道:“我累了……没事的话,你们就先回去吧,我要休息。”

    “没事……?”难以置信地眯起眼,闻人律几乎荒诞地冷笑出声,神情冰冷彻骨:“你一比完赛就不告而别,丢下三万名观众、丢下你的备赛团队,搞得大家手忙脚乱,被所有人幸灾乐祸地耻笑,你管这叫没事?……洛城,你看赛后发布会了吗?是曹教练替你出席的。他被那些记者们咄咄逼人地追问,好几次都无言以对,坐在那儿尴尬地说不出话,你看见了吗?”

    一字一句犹如雷声打在洛城耳中,令他心慌、也令他痛苦。他用力地咬着下唇,眉目紧拧,好像在努力克制着什么,又好像是心有不忿。见状,闻人律不禁更加恼火,抬掌在茶几上一拍,沉声吼道:“说话……!洛城,之前的事我都可以不追究,你赛前掉链子、称重前放浪形骸,或者是第二回合就被tko,我都可以替你找借口!但是现在呢,你还有没有哪怕一点点的责任心、羞耻心?!你要是不想打了,要是不把自己的生涯当回事,那就早点表明态度,别把团队和公司一起拖下水!”

    “是,我就是不想打了,怎么样?!”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洛城睁着那双被奥康纳打到血丝暴涨的虎目,声嘶力竭地嘶吼了出来。他像一只被逼到陌路的野兽,在绝境之下发出了崩溃的、自暴自弃的喊叫:“随便吧,我不在乎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总之别来烦我!未来的一年内我都不想比赛了,别跟我说这个事情!什么输赢、什么采访,什么团队公司,通通与我无关!……滚!你们都滚,从我家里滚出去!”

    没料到他居然破罐子破摔到这个程度,闻人律愕然睁着双目,只感觉两个肺叶被他气得发疼,呼吸都有些紧迫:“你什么意思……你要跟我解约吗?”

    “反正解约金我也付得起。”洛城咬着牙,双手握拳,脖子梗得像铁那样硬:“五百万而已,又不是没有!”

    “你……”难以置信地正想再质问一句什么,身侧陆庭风预感不妙,果断伸手拦住他,息事宁人道:“别说了……别说了!你俩现在都在气头上,吵也吵不出结果的!邓康年,你把洛城带到卧室去……”他又朝曹磊使个眼色,两人便一齐搂住闻人律,将他往门外拖:“不要冲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们先回去,都冷静一下……”

    “谁冲动?”洛城都被邓教练拖到走廊里了,还在不依不饶地回头呛声:“我冷静得很!我就是不想打了,我想得很清楚!”

    闻人律一听,面容愈发恼怒,嘴唇都咬得没了血色。见状,陆庭风不再多言,直接把人往外一搡,“呯”一声关上了门。

    混乱骤然停止,屋里只剩下自己和邓教练两个人,洛城就像一只松了提线的木偶,从不依不饶的斗鸡变成了一具脱力的躯壳。他顺着墙壁缓缓坐在地板上,颓然望着面前的床铺,神情逐渐变得颓丧:“邓教练……”他把脸埋在手臂间,嗓音嘶哑地传出来:“我是不是……无药可救了?”

    望着他乱糟糟的头发,邓康年无奈地叹口气,摇了摇头:“你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他收拾东西离开了,走之前还说一声:“你的东西都在沙发上。”随后便再无声息。洛城靠着墙壁久久枯坐,脑袋茫然地低垂着,整个人如坠迷雾,不知未来去向何方。臀缝之间,那股潮热的痒意又从身体深处慢慢地钻了出来……他木然地将手伸进裤子,随即抬到眼前,鲜红的血液沾满指腹,甚至顺着手指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