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班后,宁祁罕见地没有回家。他给洛城发了条信息:“今天临产的病人太多,我加会儿班,你自己随便煮一点吃。”
洛城的答复好似很随意:“哦。”
见他回得如此迅速而简短,宁祁忽然觉得不妙,立即追加一句:“不准吃太多米饭。”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隔着手机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急败坏。这一刻,宁祁望着手机屏幕,胸中莫名泛起了一股隐秘的快意——仿佛一头暴躁的猛虎被自己套上了锁链,即将发怒时却被自己硬生生遏制住,只得不耐烦地甩甩尾巴表达不满。这种类似于极限运动一般的快乐让他忍不住伸手用力抚了抚屏幕,缓慢地、巨细靡遗地,仿佛在抚摸宠物的脸庞。
完全驯服之后,会不会更有成就感呢?
缓缓收起手机,宁祁笑了笑,没有去车库开车,反而走到医院侧门的路旁打了辆的士,前往申城的旧城区。
每一座城市都会有那么几片混乱而繁杂的区域,房屋挤挤挨挨,人声此起彼伏,电线凌乱而随意地穿行于建筑物的间隙之中,将仅有的一线天空割裂成数段,这曾是宁祁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刚工作时,他就租住在这一区域。每天晚上下了班,他就像只精疲力尽的老鼠般沿着街道溜回来,蜷缩在阴暗湿冷的房间里。如今数年过去,这个地方完全没有发生变化,依旧是以前的模样——他甚至认出了好几家店铺的老板,熟悉的面庞和熟悉的叫卖声,只不过脸上的皱纹多了几条。
熟稔地在迷宫一般的街巷中穿行,他转过几个弯,来到了一家小小的门脸前。入口处挂着二片脏粉色的布帘,上头印着“成人用品店”五个大字,帘子的间隙中透出暧昧的昏暗灯光。低头走进去,老板懒洋洋地躺在柜台后头,透明的玻璃柜里摆着琳琅满目的露骨器具,各种形状、各种款式,但宁祁想要的不是这些。
“有信息素香水吗?”他开门见山地问。
老板立即从手机中抬起眼,耷拉的双眼浑浊但警惕,老练地上下打量他:“你这小白脸,瞎说什么呢,没有!”
宁祁平静地睨他一眼,在柜台前站着没动:“冯老板,别装了,我在这儿住了六年,你做的什么生意我还不清楚吗?前几年对面街服装店那起纠纷,如果受害人一口咬定跟那个Alpha不是情侣关系,你以为你逃得掉?”
闻言,冯老板面色一沉,终于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不甘不愿道:“……信息素香水,要什么香型的啊,基础款还是普通款?”
“要兰花香型,加强款。再要一个同款香味的常规护手霜。”宁祁目的明确,不假思索地报出了自己的需求。冯老板诧异地睨他一眼,似乎不敢相信这样文质彬彬的一个人,居然一来就要加强款:“你考虑清楚哦!加强款的信息素浓度已经有点儿高了,对方很容易察觉的。”
“没事,”宁祁一副胜券在握的笃定神情,“那人处于特殊时期,感觉比较迟钝。用基础款我还怕没反应呢。”
“……那好吧。”回过身,冯老板慢吞吞地走到柜台角落,打开墙上的绛红色木门,一闪身钻了进去。不多时,他攥着一个棕色的磨砂玻璃小瓶和一个白色小圆盒走了出来。到了跟前,他伸手越过柜台,直接把东西塞进了宁祁的兜里:“这东西不需要用太多,三滴就够。一滴在后颈,两滴在左右手腕,知道吗?”
“知道。”从皮夹里抽出十三张粉色钞票递过去,宁祁没再吭声,一低头掀起门帘,高挑身影迅速没入了申城冷峭的秋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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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宁祁就将那个白色小盒和小精油瓶堂而皇之地放在卫生间的洗漱架上,就在牙膏的旁边。洛城刷牙时还拿起来看了一下,问:“你这是什么玩意儿啊,精油吗?”
彼时宁祁在隔壁房间跑步,闻声回答一句:“哦,那是鼠尾草精油,据说可以保养卵巢。我想着你生产之后兴许用得上,就顺手买了。”
洛城果然嫌弃地:“咦惹——”一声,飞快地把它放回原位,骂道:“我保养卵巢干什么!反正以后也用不到了。”
将跑步机摁了暂停,宁祁微笑一下,抬手擦去额上的热汗,心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还是别这么斩钉截铁的好。
十一月十二日那天是星期天,小护士苏林菲休班。中午起床后她就跟洛城发信息闲聊,问他昨夜双十一电商大促销,有没有买宝宝要用的东西呀?比如尿片、奶粉什么的,都有好价哦!可以多囤一些。
洛城耷拉着眼皮,一脸困倦地躺在沙发上,头发乱七八糟,肚子鼓鼓的像塞了个小枕头:“啊?我不知道买什么品牌啊……算了,等生出来再说吧。”
苏林菲不禁嫌弃地骂他:“你这也太不上心了吧!”
洛城不以为然地打个呵欠,没再回复,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最近的他突然间变得极易困倦,跑步也不想跑了,跳绳也跳不动了,胃胀反酸,尾骨疼痛,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宁祁好像说过,28周是个坎,多多少少都得难受一两个星期,到了30周才好一些。于是洛城掰着手指头:两周、四周、再五周,宝宝的预产期是2月7日……还得再撑两个多月啊!
他忍不住在梦里叹了口气。
迷迷糊糊地睡到下午三点,洛城醒过来,只觉饥肠辘辘。头昏眼花地从零食柜里摸出一包小小的苏打饼干,用门牙一点点磕着吃,虽然嘴馋,但宁祁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始终不敢吃太多——如今他已经重了七公斤,宁祁说控制得一般。最后两月还有一□□涨期,之后要更严格才行。
捏着小小的饼干,洛城不禁憋屈地瘪起嘴,欲哭无泪:还要怎么严格啊!我天天饿得心慌气短,就差晕过去了!再这么饿下去,哪天真的晕在外头、上了新闻,我就跟你们这些冷血的混账同归于尽!
不一会儿,一包饼干就吃光了。洛城自然是没饱,但也不敢再吃,只能用四个钟后的晚饭做钓饵,生无可恋地去跑步机上“散步”。最近天黑得早,宁祁一般到路灯亮了才回来,再花上半个小时切炒煮蒸,吃上饭一般是七点半了。想着杂粮饭的淡淡甘甜,肉的软嫩咸香,青菜的爽脆……洛城正咽口水呢,突然听见门外“咔哒”一声,这人居然早归!
他惊异地跳下跑步机,走到卧室门口探出脑袋,望向头发被风吹乱的宁祁:“你今天回这么早啊。”
对方笑着抬起头,镜片反射出窗外的光:“今天是我生日啊!想着出去吃一餐好的,就回早了些。”
“你生日啊!”洛城眼睛一瞪,颇为高兴,仿佛看到了今夜琳琅满目的菜色:“那敢情好——我们去哪里吃?”
这人也不问人家是几岁生日,全部注意力都在吃喝上,宁祁倒也喜闻乐见,笑着卖关子道:“你就放心跟我走吧!绝对让你大饱口福,吃得饱、又吃得好。”
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晕陶陶的,洛城大笑两声,立即拿上干净衣裤去冲澡。沐浴在热水里时,他感觉肚中那个小东西也快乐地动了动,肚皮被撑出一个明显的形状,似乎是蹬了一下腿儿。洛城不禁宠溺地笑起来,轻声道:“再等等,等会儿咱们就能吃大餐啦!”
穿上去年买的旧毛衣,原本宽松的款式现在紧紧地绷在身上,让凸起的肚子无处遁形。不禁朝镜中望去,洛城发现自己这会儿就像那些中年发福的Alpha似的,挺着个不大不小的“啤酒肚”,胸部平白多了一层脂肪,面部也微微浮肿。帅气的黑骏马变成了笨重的大肥马,他苦笑一下,找出口罩戴到脸上,只露出那双依旧无改的深邃眼眸,不屑而坚定。
反正都能恢复的。等宝宝生出来,他练三个月,照样是那个所向披靡的Iron Fist。
满不在乎地穿上外套走到客厅,洛城抬头一看,赫然发现宁祁居然穿着全套西装、修身大衣,甚至用发蜡抓了个发型!他不禁拧起眉,狐疑地道:“你穿西装干嘛?”
宁祁若无其事地朝他笑笑:“那家餐厅有着装要求,所以……”
“着装要求?”洛城的眉心拧得更紧了,忿忿神情仿若一头即将发怒的猛虎:“我现在这个肚子,你觉得我穿得进西装吗?……宁祁,你是不是故意搞我?”
赶忙摇头否认,宁祁赔着笑道:“怎么会呢?我既然挑了这个餐厅,就肯定把所有事情都考虑到了——我有一件廓形大衣,很宽松,绝对能把你的肚子都遮盖住。”说着,他从沙发上拿起一件驼色大衣,肩型平直,衣摆宽阔,看上去似乎可行。洛城接过来,将信将疑地穿上,肩宽和衣长居然正正合适!再将腹部的扣子扣上2颗,从侧面看虽然稍厚,但不知情的人也只会以为这是衣服款式的效果,不会怀疑到怀孕上去。
挑剔地在镜前反复打量半晌,洛城终于轻哼一声,放了他一码:“……这还差不多。”
松一口气,宁祁的双手插在大衣的兜里,神情似乎有些迫切:“那我们走吧!”
“等会儿,”洛城却又开始撇嘴,“我弯不下腰,穿不上皮鞋。”
宁祁一怔,随即笑出声来:“没事,我帮你穿!”他走到玄关处蹲下,将换鞋凳挪到身前,拍拍凳子,示意洛城将脚放上来。见状,洛城也不客气,拿着袜子走过去,右脚踏上凳面:“麻烦你了。”
这是宁祁第一次观察洛城的脚。
粗糙、骨感、坚硬、有力,青色血管盘亘在脚背的骨骼上,延伸向脚趾。趾甲宽阔而方正,略有些长,似乎有一阵子没剪了。宁祁接过袜子,不动声色地为他穿上:“……等吃饭回来,我给你剪一下趾甲。”
洛城心不在焉道:“唔,好。”抬脚之后身体歪斜,他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宁祁的肩,那副坦然的模样就像主人对待自己的奴仆,享受得心安理得。但从宁祁的视角看去,却不是这么回事——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隆起的肚子,两人贴得太近,以至于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大麦茶气息。随后再向上看,才是洛城状况外的帅气脸庞。
那一刻,宁祁心底忽然涌上一股麻痒的兴奋:这个在八角笼中所向披靡的人,现在居然大腹便便、行动不便,甚至需要我帮他剪趾甲、穿鞋袜。忍不住又望向他隆起的肚子,宁祁深吸一口气,难以抑制地露出了一个细微的笑容:很好……再依赖我一点吧。不管你还是宝宝,我都能照顾得很好,好到让你再也不会想起其他人,包括那个alpha。他出现的唯一用处就是把你送到我身边,我会感激他的……但也仅止于此了。
想着,宁祁站起身,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好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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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晚上七点,闻人律开车来到某机关大门前,正要开进去时,被门卫拦住了。对方尽职尽责地问他:“你好,你来办什么事?”
闻人律降下窗户:“我接朋友下班。”
门卫便拿来一本访客登记表让他填写:“把你朋友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写上,还有你自己的信息。”闻人律睨一眼,伸手接过来,在表格里用漂亮的行楷写下“何砚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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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字。门卫见了,不禁“咦”一声,又仔细打量他两眼,随即露出个暧昧的笑容:“你是来找何小姐的啊。”
这略显冒犯的眼神让闻人律不禁拧了拧眉,把本子和笔递回去:“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啊,可以了。”伸缩门缓缓打开,闻人律关上窗户长驱直入,很快停在了办公大楼的大门前。此时夜色已深,但楼上一排排的窗户几乎都亮着灯,完全没有下班的样子,他抬头望一望,心里不禁升起淡淡的烦躁。
等了约莫半个钟头,一个纤细的身影终于娉娉婷婷地从大门里走出来。对方穿着朴素,上着白色贴身毛衣,下着墨绿色长绒裙,外头套一件抹茶绿的针织长外套,一直盖到细瘦的脚踝。望着她略显平凡的清丽脸庞,闻人律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何砚青。”
“对,是我。”落落大方地同他招招手,何砚青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来,笑笑地扭头望他:“看来我爸说的没错,你的长相确实出众。”
闻人律礼貌地一勾嘴唇,但眨眼间又变作平静:“皮囊而已。”他将车开出机关大院,路过门卫室时,何砚青同门卫大哥打了个招呼:“周大哥,我下班啦,拜拜。”
“哎,好,约会愉快啊~”
他们的对话很熟稔,看来这位何小姐在机关中人缘不错。
车子慢慢汇入夜晚的车流。安静的氛围之中,闻人律抿着嘴角,总感觉有一丝不适。何砚青似乎不是个健谈的人,加上又是Omega,让对方主动似乎不大礼貌……无法,他只得发起话题:“你们都这么晚下班吗?”
有人起了头,何小姐也乐意配合,笑笑地答:“也不是。主要是最近有两个检查,所以才会忙到现在,以前都是五点半准时下班的。”
“原来如此。”
“你也是刚下班吗?”
“是。最近公司的事情比较多,有时各部门开会,就会拖延一阵子。”
“我看新闻,好像你们旗下那个伍沛霖,又谈成一场比赛了?”
“是。不过这个对手的名次不高,只排第九名。伍沛霖是十一名,没什么话题性。”
他们两人本来在微信上就不常聊天,也就父母问起时何砚青会来找他聊两句,说“我爸又催我俩见面了”。一个约会从八月拖到十一月,双方都知道是勉强,现在见了面自然也是不咸不淡的,只聊点儿无伤大雅的东西。
然而,这样生疏的氛围却正是闻人律想要的——以前跟他约会的人都太过热情,不论表现得多么克制,但终究隐藏不住眼里那股灼热,直把人看得心生烦躁。而这位何小姐家境优越,见多识广,并不把他的外貌当一回事,这让闻人律感到非常满意。
半个钟后,二人终于到达预定的餐厅。望着不远处招牌上闪烁的“Maxsim”一词,何砚青赞同地点了点头:“这家我吃过,菜品确实不错,鹅肝冻糕和烤蜗牛很好。”闻人律绅士地停好车,走到副驾驶为她开门:“那待会儿就把这两样点上。”
方才坐在车里还不明显,现在下了车并排往前走,两人身高上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何砚青忍不住瞪大眼抬头望他,惊叹道:“闻人老板,你多高?”
闻人律答:“一米八八,刚睡醒的时候会量出一米九。”
“那你比我高了二十八厘米!”何砚青低呼一声,吃惊地缓缓摇头:“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竟然如此悬殊……”这话倒是把闻人律逗得勾了一下唇:“我一不打篮球,二不当模特,长这么高也没什么用处。”
闲聊间,二人走到了餐厅门前。闻人律正准备帮她拉开门,这位千金小姐却“啊”一声低呼,叫道:“我工作手机放车上了!你先进去坐吧,我过去拿手机……把车钥匙给我!”
“好。”拿出车钥匙递给她,纤细的背影立刻小跑着消失在停车场方向。深秋的夜晚寒风料峭,吹得人有些头皮发紧,但闻人律没打算听何砚青的话,依旧姿态挺拔地立在门外。这时,餐厅大门打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站到了他的上风处。那瞬间,闻人律嗅到了一股细微的Alpha信息素味……兰花香型,很淡,跟自己的有些相像。
不禁拧眉望去,对方是一个高挑白净的Alpha,一头三七分短发,桃花眼脉脉含情,戴着精致的无框眼镜,身穿黑色大衣,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可他怎么任由信息素泄露出来呢?看他清醒的表情,也不像是处于易感期。这种失礼的行为,可不像是一个上等的Alpha。
这时,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脸看了过来——那一刻,闻人律注意到他很明显地震动了一下,面露惊艳。睁大眼注视了足足两秒,他才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朝自己点点头。心中不禁又泛起烦躁的感觉,闻人律没有回应,只无动于衷地撇开脸,望向不远处的停车场。
过了十来秒,他看见何砚青纤细的身影穿过车阵,小跑着朝这边奔来。与此同时,身后的玻璃门又发出了“吱呀”的响动,里头骂骂咧咧地传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声:“操……宁祁我告诉你,以后别带我来吃这种虚头巴脑的玩意儿!难吃不说,还搞得我胃胀气,在卫生间全吐出来了!……有这功夫,你还不如请我吃一顿牛肉火锅呢!”
这一刻,闻人律也顾不上何砚青了,惊愕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对方:“……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身材高大,一头天然卷的半长头发,蜜色皮肤,浓墨重彩仿若混血儿的眉眼,以及那副理直气壮的不耐烦表情,不是洛城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