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昙是被人推醒的。
睁开眼时,眼前是不怒而威的陆母,她身边站着陆秋水,紧挨着沈芳茵。
大夫人坐在一旁,身后站着两个粗壮的婆子。
“姜姑娘。”愣神之时,一旁的丫鬟推了推她。
姜昙朝身边看去,这个眼熟的丫鬟是之前绑她的其中之一,但姜昙记得很清楚,她并没有下狠手,到了现在,反而在提醒自己。
丫鬟又推她,示意她看另一边。
原来刘香君不是不在,而是没有坐在夫人的位置上。
刘香君昔日那么要脸面的一个人,如今满面憔悴,无心装扮。
分明坐在椅子上,却像是瘫在了哪里,一副没有生气的模样。
姜昙一下子就明白了,今天这事的主人公,怕是刘香君。
或许根本没有“陆府贼人”,而是刘香君。能撬开陆府宝库运送宝贝到外面去,除了陆府的家贼,还能有谁?
刘香君这副模样,连争辩也无心,恐怕已被人寻到了把柄,铁证如山,不容狡辩了。
大夫人和陆母使了个颜色:“姜妙仪,你那未婚夫在何处?”
姜昙说:“他外出访友去了,暂时未回。”
大夫人一拍桌子,怒目道:“胡说八道,东窗事发,他分明是逃了。”
姜昙觉得好笑:“我只知道他外出访友去了,说过几天就回。夫人既然早知道他逃走了,还问我做什么?”
大夫人气得站起来:“你竟敢跟我装糊涂!”
“我从未有这个意思,夫人问什么,我答什么。”姜昙说:“莫非大夫人想听我亲口说什么,不必如此麻烦。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夫人的。”
身边的婆子咳嗽了一声,本想吵起来的大夫人看了一眼陆母,偃阵息鼓。
大夫说:“我不与你争辩,我只问你,你在陆府借住时,可曾见到施茂林将陆府的宝物拿出去卖?陆家已拿捏到了证据,劝你早些坦白。”
姜昙说:“我从未看到,不知道大夫人的证据从何而来?”
“陆家那段时日只你一个外人借住,施茂林屡次来府中见你,陆府的下人都是证人。借此机会,他可轻而易举将宝贝拿出去卖。”
“无稽之谈。”
姜昙淡淡说道:“第一,施茂林每次来见我都只在外院,从不进内院。如夫人所说,满府皆是证人。试问,他是怎么与内院的人联系上,并将宝贝运送出去?”
大夫人说:“他可让你进内院,或是使些钱让别人去……”
“这就是第二个问题。敢问夫人可知道,我来陆府借住,仰仗的是大姑奶奶和茵表妹,从不与二夫人私交,甚至还结了怨,如何能勾搭到一处?方才夫人又说可使银钱让别人去,既能使旁人去,那么旁人也有嫌疑,陆府人人都有嫌疑,为何偏偏怀疑到施茂林头上?”
大夫人指着姜昙说:“你这是狡辩!”
“非是狡辩,而是质疑。夫人要定罪,连站的住脚的证据都拿不出来,如何教人信服?”
姜昙低眉顺眼说道:“莫非陆府一贯的断案作风就是如此?由一人猜测,给人定罪吗?”
“要证据?好!”
大夫人给身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便出门去,再回来时手里拖着一个小厮。
姜昙认得他身上的服饰,是赌坊的人。
大夫人冷哼说:“这是销金窟赌坊的下人,你尽可问他,那施茂林在赌坊里挥霍足足一月有余,他一个武馆的学徒,若不是做上了这等勾当,手中的赌资都是从何处来的?”
那小厮不迭磕着头:“如大夫人若说,小的日日在销金窟做门房,施公子几乎日日都来,每回出手大方,赏银也能给足足一两!”
姜昙握紧掌心,口中强硬:“施茂林喜交朋友,许是向友人借的……”
“哪家的友人这么大方!”
大夫人将手中的账册丢在姜昙面前,她拿起来看,发现这是销金窟近一月的账册。
上面记着赌客的名字,其中“施茂林”下面,记载着近万两白银。
看见数字的那一刻,姜昙如坠冰窟。
她以前跟着刘仲青,在吴江县衙里做过文书,会看卷宗会写状纸,也会审案子。
大夫人的话中满是漏洞。
若是两人继续辩驳下去,她能抓住很多疑点,问得她说不出话来。
可是此刻,一切的辩驳都没有意义了。
姜昙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某一天开始吗?或是因为某一件事开始,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姜昙浑身失去力气般瘫坐在地上,任由身边那个好心的丫鬟提醒她,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只看到大夫人得意地笑,嘴快速地一张一合,似乎在伸张正义,痛斥邪恶。
大夫人邀功似地到陆母身旁:“老夫人您瞧,这丫头开始愧疚了,如山的铁证摆在眼前,她不想认也得认!”
陆母沉吟片刻,忽然开口:“茵姐儿,这丫头是不是与你还有些渊源?”
沈芳茵原本正看着姜昙,闻言一愣,应道:“是沾亲带故,可是外祖母,姜妙仪她不是这样的人。”
陆母等着她的下文。
沈芳茵说:“姜妙仪平日算计我的时候,孙女儿从没有察觉到。她那么一个聪明的人,如果真要做那些事,肯定连把柄都让咱们拿不到,怎么会留这么蹩脚的……”
在陆母审视的眼神中,沈芳茵渐渐消声。
陆秋水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恨铁不成钢地暗骂道:
这个蠢东西,这算什么证据,夸别人聪明,说自己蠢吗!
陆秋水笑说:“母亲,茵姐儿是个直率的性子,想不到那么多弯弯绕绕。这个孩子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她……”
顿了顿,陆秋水说道:“她做那些事时,被我撞见过一回。女儿告诫她好自为之,这丫头却不听,哎。”
沈芳茵张嘴要说什么,被陆秋水捂住了嘴。
姜昙噗嗤笑出声。
想不到陆府里,唯一相信她清白的人,竟然是沈芳茵。
陆母点点头:“既然和亲家沾亲带故,那也算陆家的半个亲戚。既是住在陆府出的事,小辈不懂规矩,陆家有责任管教。”
说着,陆母对身边的嬷嬷使了个颜色,那嬷嬷明白她的意思,对外喊道:“上家法!”
门外两个粗壮的婆子走进来,每人手中握着一个半人高的宽木棍。
姜昙不服地看着陆母:“我没有错,为什么要受罚?就算要罚,也该将我告到衙门去,待衙门审清案子后定罪再罚——”
陆母叹息说:“孩子,这不是罚你,而是在替你父母管教你,管教你不需要定罪。我听说你母亲去的早,父亲管不住你,任你一人与男人私奔跑来扬州,可怜你父亲来接你,反倒教你气得病倒了……”
一派胡言!
姜清源又是何时与陆母搭上线的,说了这么些乱七八糟的话?
陆家的婆子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将姜昙按住,口中塞了布巾,防止她叫出声来。
此时,忽有下人进门,急匆匆地叫了一句:“老夫人,庸少爷到了——”
一声通报,如平地惊雷。
姜昙被两个婆子带着,慌慌张张地藏到了祠堂的偏室,和正室只隔一道纱帐。
影影绰绰,看得清室内人影。
紧接着陆青檐出现,仍是不等通报,径直入内。
“祖母。”
陆青檐悠然向陆母见了个礼:“怎么这么晚还不歇息?听大夫说,您的病还未好,入夜不该久坐,孙儿实在忧心您的身体。”
浑然没有察觉到祠堂内的紧张气氛。
或许他从来不需要察觉。
因为只要他一出现,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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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起令人紧张的气氛。
第一次出现在陆家给陆母拜寿时,他也是这般瞩目。
上一次寿宴时,大夫人早早地退席,并没有和陆青檐打照面。这一次看见他,双眼发直,大夫人蓦地站起来,惊恐地盯着他。
陆青檐一一见礼,看到大夫人,温然笑开:“大夫人别来无恙,听说昇弟回来了,他近来可还好?”
大夫人厉声尖叫。
“老祖宗,那祸星又来了!他又来克我的昇儿了!快掐死他!”
大夫人身后两个婆子,及时按住她,将大夫人带了出去。
远远传来大夫人的惨叫:
“这个祸星!自打他回来,陆家就坏事不断,老祖宗您也病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
后面听不清,应是被捂住了嘴,不过该听的不该听的,早就听了个遍。
祠堂内一片寂静,呼吸可闻。
陆青檐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祖母先前说找我有事,不知是何事?”
他生得昳丽,第一眼见到他的人,都会心生喜欢。尤其是眉眼含笑时,一双眼自灯下往过来,称得上乖巧讨喜。
陆母对陆青檐招手。
陆青檐笑容更深,听话地走近。
到近前时,还未站定,额角便被突如其来的茶杯砸了一记。
陆青檐沉默立住。
茶叶挂在他的头发上,茶水自他额头淌下来,在下巴处汇成一团,吧嗒吧嗒往下滴水。
那水冒着烟,想来还是滚烫的。
陆母方才慈眉善目的菩萨面浑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抑制不住的扭曲。
扔了一个,她仍嫌不够,伸手抓了陆秋水的茶盏,用力丢出去。
陆青檐垂着眼,偏了偏脑袋。
“你这个孽障,竟还敢躲!”
陆母更加生气,在桌面上胡乱摸索着什么。
沈芳茵眼疾手快,端起自己的茶盏藏好。
陆母摸不到茶盏,就去抓案上的香炉,捉住一条腿,就要往陆青檐身上砸去。
躲啊。
而陆青檐站着不动,嘴角仍是那一抹不变的笑意。
躲啊!
姜昙想叫他,出声却是呜咽,她口中的布巾塞得严严实实。
她挣扎着要走,两个婆子不知从哪拿出的绳子,将姜昙捆的严实。
香炉结结实实砸在陆青檐的脑侧,黑压压的血顺着发隙淌进脖颈,很快染红一片衣领。
陆秋水吓得惊叫一声,连忙和下人一起,七嘴八舌地劝陆母消气。
因背对着自己,姜昙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看到陆青檐一人站在那里,背影屹然不动。
这时,陆青檐抬头唤了一声:“祖母。”
陆母气晕过去了。
祠堂内乱作一团,最后将陆母送回院子,一大群人熙熙攘攘地跟着走了。
那两个婆子不知怎么办,竟也跟着溜了。
祠堂内只剩下陆青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这时,陆母身边的大嬷嬷去而复返,厉声对陆青檐说道:
“庸少爷,今晚请留在祠堂,静跪思过。”
陆青檐缓缓转身,笑问:“是祖母的命令?”
大嬷嬷呈上一封家信:“是京城国公爷送来扬州的命令。”
姜昙看到,陆青檐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
面对着那封信,像是面对着皇帝的圣旨。他缓缓跪下去:“谨遵父亲教诲。”
祠堂的门被关上,门外还有落锁的动静。
姜昙暗道一声糟糕,陆家人把自己弄进来,也不送自己回去。
她试着挣了下绳子,完全挣不开。要不要出去,请陆青檐帮忙解开绳子?
正这么想着,陆青檐站了起来,几步走到纱帐前,蓦然掀开帘子。
姜昙就这么狼狈地出现在他眼前。
“嫂嫂躲在这里做什么,看我笑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