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四 从春
    玉辟寒坐在阅春亭上。亭下石与水争,水声汹涌至于喧闹,虽是春夏之交,这寒意侵肌透骨。园中参天乔木森然,高处核桃大一个月亮全照不透,在夜色中整肃兵马般可畏,但那凶险也光明正大,并不包藏祸心。玉辟寒都不在意。

    他仍在琢磨刘文狗的话。据刘文狗所言,一月之前,他与来洛阳游逛的三麻胖子在从春楼喝酒,席间抱怨起最近手头短缺,盘算来钱的门路,不由说起邙山一带本多达官贵人的墓茔,摸金这行倒是收获颇丰,不时听到有人因此暴富,只是他二人一个是侏儒,一个胆子小,干这个难度很大。当时已是深夜,店堂内并无其他客人,两人酒酣耳热,也不避忌,正说得口沫横飞,一帘之隔的包厢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那声音说:“二位如果真的有心,我倒是听过一个消息。据说永宁城外正有这么一处宝库。”

    二人一惊,同时望向声音来处。包厢内灯火未曾点燃,一片漆黑,此人竟一言不发,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一身冷汗。三麻胖子就接口。“说说罢咧,我真的怕死人。”

    “没有死人,只有圣人。”那人说。“二位尽可以去打听看看。若真的满载而归,别的宝物,都可以尽情出脱。但圣人遗骨,还请为我留下。”

    玉辟寒问出来的就只得这么多。对那人的特征,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声音。此人有达摩舍利的消息,似乎也有心插手,但途中舍利又被人所夺,应该在他意料之外。但他对刘文狗这帮人,似也不报太大希望,只说事成之后可以到从春楼找他,并无把刘文狗置之死地而后快的理由。尤其按刘文狗的描述,那人很和气,说话也很有礼貌。

    “若他没道理杀你,那疯子又没看见你,你究竟在怕什么,总不能是怕我吧。”玉辟寒和颜悦色。“住持托我来处理此事,我肯定慈悲为怀。当然,你还是需要给静德寺一个交代。”

    “不知道,我就是觉得有人要杀我!”刘文狗说,他这动物般的直觉无疑很准确。“当时在地宫里,就着那火把我看到那墙上的画儿,那四大天王,金刚力士,脚底下踩着夜叉小鬼,小棺材一层套一层的就——就——这可是佛门的至宝,敢亵渎圣物的人,怎么会有好下场!”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玉辟寒许诺等此事结束,就替他向方丈说情,并鼓励他从此多行善事,以赎前愆。安排好刘文狗之后,他抱着一丝会遇到那人的侥幸心理,打算来从春楼看看。当然他不会遇到。问掌柜和伙计,也是一无所获。玉辟寒谢过他们,就信步来到楼后的从春园。

    园子白日里游客颇多,此时已经一片岑寂,只有水声显得越发嘈杂。而且时间越久,越难以忽略,最后耳中只余这通天彻地一样轰鸣。

    这轰鸣掩住脚步声很方便。但他还是发觉有个人朝这亭子走了过来。

    这人很高。比他见过的大多数人都高。脑袋也不小。毛发倒不至于很蓬乱,至少经过了粗略的修剪,露出的目光警惕而生硬,仿佛他并不习惯与人对视。

    他很显然在找人。玉辟寒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们对视了一秒钟。来人转身就走。玉辟寒纵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他面前。

    “阁下就是五日前夺走达摩舍利之人吧。”他说。

    来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似乎也不习惯与人说话。

    “是否可请教舍利的去处?”玉辟寒又问。

    来人道:“让开。”他声音也低沉滞涩,仿佛与气流摩擦的喉咙本身就跟石头一样粗糙。

    玉辟寒摇了摇头。“阁下指教之前,恕在下不能让路。”

    直到此时他还震惊于这从天而降的巧合。已做好准备要多方查问追缉的凶手,如此简单,如此顺利就出现在他面前。只要制服此人,此行就算大功告成。

    不必等待答复,剑已出鞘。璁珑之声如碎珠溅玉,几乎湮没在奔腾的水流之中。来人左手微动,一线极暗淡,极凄切的剑光,如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朔月,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那剑不能用敏捷或者灵巧来形容。仿佛是一股纯然的磅礴力量被压缩至一刃之端,再多一分连剑本身也要摧折。但剑还安然无恙,等着斩金切玉,割山裂石,或者拂去一点鼻尖的白垩。

    双剑于毫厘间错身而过,玉辟寒心中苦笑,这巧合,这捷径,这不知道因为他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而省下的辛苦,不能补偿他此刻面对的此剑之万一!

    十三剑只在转瞬。玉辟寒连退三步,身前无声无息溅落一道血花。

    活人看不清楚的剑,死人无法描述的剑,他已经见到了。他已经知道那一剑是如何分毫不差地划开脖颈的血脉。如他之前所料,他确实不会成为那一击之下的牺牲品。

    但也仅限于此了。对方不再动作,仍旧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左手提着的一痕细剑,被庞大的身躯衬得像个精致的玩物。但这姿态本身或者就代表一种认可。如果他此时放弃,如果他愿意让步,或者他还能全身而退(当然除了腰侧的这道新伤)。

    但玉辟寒没有退,反而又向前走了一步。

    他处事向来谨慎,但璁珑清澈悦耳的声音已近乎号泣。如果此时知难而退,他要如何面对手中跟随他二十余载的剑呢?

    后悔已经太迟。对方的剑后发而先至,这次却很狡猾,如缠绕他剑身的一尾蛇,足见对方哪怕乍看像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一头熊,却有太多杀人的经验。玉辟寒无论如何变招,也无法摆脱它的如影随形,而璁珑雪白光华之中的破绽对于这样一柄纤巧的剑是太大了,纵使他发觉,也已经不能挽回。

    他已能在脑海中清晰地看到还未画完的剑路将中止于何处。他已感到那股舔舐他肌肤的麻痒,像蛇突然弹出的红信。唯一的安慰是这种死法肯定不会很痛苦。

    意识到这点的刹那,他视野突然一片混沌,那一线极暗淡的剑光仿佛被从天而降的深厚乌云锁住,完全失去踪影。那是一柄刀,挡在他身前的刀;但这万全的遮罩只有一瞬,他跌跌撞撞的向后退了一步,看着那云层薄弱处隐隐出现裂痕,背后的光芒越来越盛,竟好像初生朝日,要将浊重的云块完全撕碎。刀的主人别无他法,只能退。

    檀栎不能退。他将刀一横。一声古怪的,沉闷的轻响。半截刀身落在地上,像一截折断的枯枝。

    剑尖已横在他颈侧。但檀栎的刀也只离对方胸前一寸。断刀徒劳地停在心脏的位置之前,一个功亏一篑的威慑。

    剑尖抖了一下,没有再进。那人低头看着刀身被削断处,似乎有些吃惊。他这时候才认真地看了看檀栎的脸。

    “换刀。”他一字字说。“再来过。”

    檀栎很老实:“那我就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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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身就去拖玉辟寒衣袖,玉辟寒仍旧站着不动。檀栎低声在他耳边道:“别傻了。我看见他等的人是谁了!”

    请从春楼掌柜叫了车回客栈,一路上两人都无话。直到进了房,给玉辟寒处理完伤口,檀栎才开始抱怨。“你向来谋定后动,为什么这一次如此鲁莽。”

    那伤口并不深,但是很长,不知道是不是剑刃形状太刁钻,割破了什么偏僻的神经,玉辟寒疼得很难思考。“人都有冲动的时候。”他说。

    “你该不会真觉得单枪匹马就能将他绳之以法了。”

    “没有,从我听完刘文狗的话就不敢存丝毫侥幸之心。”玉辟寒老老实实地说。“江湖上疯子不少,武功高的疯子也有,但这个身板,又使左手剑的疯子,除了他石中火,我也没听说第二人。”

    “那你还!”

    “可能那剑有点邪门。忍不住多看一眼。”

    “邪门的不是剑,是人。”檀栎回想方才那一剑,还心有余悸。“要我说石中火为什么会用这种剑,才是最大的邪门。”

    玉辟寒抬头看他。“烂柯断了,怎么办。”

    “一块木头罢了,你不用心疼。”

    玉辟寒道:“抱歉,我必定想办法赔你一把好刀。”

    他神色凝重,是真当做自己责任,檀栎莫名心中一虚,笑道:“不用,我回去再削一把就是了。给我再好的刀,只是浪费。“

    “那不行,石中火可不答应。”玉辟寒一本正经。“他还等着与你一战,你不能叫他失望。”

    “我为什么不能叫他失望?我跟他又不熟,之前只闻其名,今天第一次见面,他本来是个疯子,说不定压根已不记得今天的事。”檀栎狡辩。“他疯起来可是六亲不认,何况区区一个我。”

    “我倒觉得他没传闻中那么疯。”玉辟寒说。“疯子不会等人。”

    檀栎嘴张到一半,又闭上。玉辟寒盯着他:“你说你看见了。他等的是什么人?”

    檀栎不情愿地:“一个女人。”

    “他绝对不疯。”玉辟寒下结论。

    “这不好说,疯子都是一阵一阵的,他有时候神志也清醒,”檀栎也觉得自己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他当年走火入魔,单枪匹马闯少林寺夺易筋经,杀了少林七个铜人,当时真是闹得满城风雨,后来慢慢销声匿迹,还以为到别处避风头去了。没想到如今再出,还是为达摩舍利,他对武学修为之追求,真是始终如一。”

    “你也觉得他把舍利吃了。”

    “虽然这行为很荒唐,但如果是他,我觉得做得出来。我们这就回去吧!”檀栎提议。

    “有何不可。”玉辟寒说,闭上眼,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抽痛。檀栎似乎将这当做一个委婉的送客的表示,因玉辟寒听见他悄悄挪得远了一些。他不是盼着檀栎快走,也不认为独自思考就能比这胡说八道的讨论有更大的建树。他只是不知道还能勉力维持多久,也不希望这濒临散架的德行被对方看见。

    “你早点休息吧,养好伤我们好出发。”檀栎走到门口,又试着开玩笑。“你若愿意,我也可以在旁边打个地铺照应,不过此行开销反正是静德寺包办,不用替他们节省。”

    “抱歉。”玉辟寒又说了一次。

    “有事叫我吧,我就在隔壁。”檀栎说。但是这一夜没有一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