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栎在白马寺上了一炷香,佛前供了一盏长明灯。往常他不爱去人多的地方,总说太热闹会使他头痛。人多的好处他此刻方得领略。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愧悔仍然潜藏在他心底某处,仿佛大病初愈的人不时会感到眩晕,而一阵汗湿重衣的哆嗦后睁开眼,没有比发现自己置身在这四面八方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更安全的了,仿佛一滴水掉进大海。他由此领悟到自己的情况并不特殊,多少人若无其事的混在这里可能就跟他一样是为了躲避这虚弱的瞬间,纵然大家未必能建立起心照不宣的情谊,却可以指望那点大庭广众之下也控制不住的怢栗会因为自惭形秽而龟缩到一个较安分的状态。
但刚想到这一层,他逆反之心马上起来。“关我什么事!”他想。“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以后也不会认识。我说不定永远也不会再来第二次。颍州也不会再回去。谁想看见我?我想看见谁?只当我死了!”但他立刻就意识到那条路已经走不通之后,这只当的说法是多么无耻的一种辩解。他站在庭院里一条石子小径上,四周的园圃都细致划分成小块且用篱笆精心地围住。这是无奈之举,来此的香客虽然可能目的各异,总体都虔心向佛,摘一朵朝夕沐浴在经声梵呗中的香花可谓无伤大雅。园圃边上离他最近的桃树,人手能够着的地方都被折得光秃秃的,檀栎抬眼望去,高处的青枝被柔软重叠的花瓣压得沉甸甸地弯下来。“山寺桃花始盛开”,他想起这一句。但这不应景,白马寺的花实在不比外面开的晚,可能只是因为今年他第一次注意到。“三十年来寻剑客。”他脑子里又跳出这一句,可是怎么也想不起后面的内容。
迎面走来一对男女,男的衣冠精洁,容貌温雅,女的身材颀长,两人都带着剑。檀栎大马金刀杵在石径中间,没有让开的意思。他看见那男的眉头一皱,手不自觉的按上了剑柄;他知道自己此时穿着就像个乞丐,举止又像个混混,也丝毫不反对这种误解。但那女的已经主动向他左边走去,她没有回避视线,并非出于厌恶,出于惧怕,或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忍让,甚至并非出于怜悯;她仅仅是看穿了他处在怎样的境况。她既没有碰到他也没有碰到篱笆。那男的也就举步向他右侧,他们绕过他之后继续并肩而行,像被石头分开后又合拢一处的水流。檀栎愤愤不平地盯着他们的背影。“奇怪。”他想。“这世上竟还有这种幸福的人!”
从剑开始的故事理当以剑结束。他们对彼此的印象是随着记忆一同形成的(他们的缘分本就出于上一辈对剑的共同赞美),从会走路时起,最常玩的游戏是拿着木剑比划。婚后他们还经常过招,只是点到为止的次数越来越多。近年来他们不比了,显然双方都觉得无此必要。对凌风举来说,她已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不能给他提供精进的助力,而此外的价值,无论他是否曾抱过隐约的期望,她都没有展现。对泠风余来说,他从来就不是对手,只是周遭的一部分;剑也是这周遭的一部分,她并不想着征服,也没想过只是占有一席之地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此刻她只是带着几分痛楚意识到这剑有多适合自己,它的长度,形状,握在手中的感触,都仿佛为她量身打造一般,比她常佩身边的清波剑更贴合她的习惯,煽动她的欲望。
“停下吧,”凌风举说,面对这样陌生的剑,与其说他觉得惊讶,不如说更觉得怵惕。那不是性命之忧,是一种最亲近的人事突然面目全非的惶惑,仿佛一盆朝夕相处的植物突然露出了獠牙。“没用的,你杀不了我的!”
泠风余道:“你为什么不试试杀我呢?”
这当然不可能。凌风举拿她当做威胁石中火的筹码,杀了她就一无所有。但泠风余的剑毫无保留,越来越轻盈,越来越舒展,每一剑都凶险已极,藏着两败俱伤的威胁。嗤嗤两声轻响,凌风举左肩和腰侧各中了一剑。“贱人!”他脱口骂道。“是你逼我的。”
“我要卸你一条手臂。”他想。
这剑在他手里太轻,像一缕不易捕捉的光线,即使拂过什么东西的表面,也只是漫无目的地飘散开,很难产生切进血肉的实感。他有点想念他那柄稳重的扶摇,但剑终归只是剑罢了,不该影响到结果。他不再试图拆解对方的剑路,只一味的逼压过去;双剑相交,泠风余力量远不如他,无法摆脱,只能不断后退,很快就退无可退。她释然一笑。
“得罪了,夫人。”有人在她耳边说道。一柄扇子从旁伸出,架在朔剑之上,发力一推。泠风余手上重负乍然减轻,与此同时后颈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随即眼前一黑。玉辟寒将她扶到一旁,对凌风举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虽然事已至此,我还是怕当面杀你时夫人不免心软。”他说。“显然阁下是无此顾虑的。”
凌风举道:“你……”
“我为何在此?”玉辟寒飞快接上。“已经找得很辛苦了,这地方真是,谁人能想到?虽然有尊夫人留下的标记,我们还在外头绕了大半夜。二十年前江湖传说洛水之畔凤凰山下有一处地宫,是巨盗裴千帆储藏财宝之用。想是偶然间被石中火发现,被他用来囚禁令堂了。也可能裴千帆就被他所杀,毕竟连钥匙都到了他手上。”
他又道:“不过你若问的不是这个,而是问为何无人阻拦……买凶杀人也是一门学问,想做得天衣无缝更是难上加难。阁下娇生惯养,既无这胆识,也无这眼光,能把这钥匙到手,都算我们无照师父慈悲,想正经要人命可是笑话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到头来只是白花钱而已;我敢说尊夫人若发现你连她嫁妆都偷偷拿去当了,方才的剑法还能精妙几分。”
不知是否漫长的追踪过于辛苦,他心情显得很差,说话的口气突破了立场之争的范畴,达到了私人恩怨的境界。凌风举被他这种无来由的恶毒所震惊,心里不免泛起嘀咕。“阁下难道曾和我有什么仇恨?”他试探着问道。
“绝无此事。仇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金贵物,我不会浪费在将死之人的身上。”玉辟寒用扇子敲了敲掌心。“虽然你处心积虑,害得我们连日奔波,数次身临险境,但这算不得什么。麻烦还是你兄长更麻烦。我反感的是人行事过于不符合自己身份。石中火早已自绝于世,才堪犯下这滔天大罪。你于剑道上不过一个俯拾皆是的庸人,也敢妄想达摩舍利!”
凌风举头面涨红,太阳穴嗡嗡直响。“你不过是一个拿钱消灾的牙侩,也配在我面前说剑!”
“说说而已,你也受不住。”玉辟寒轻飘飘的说。“纵然这么想要,从头到尾你躲在幕后,只不敢自己出面。许是觉得挖坟掘墓有辱你身份,唆使刘文狗那几个泼皮混混帮你做脏活累活,舍利一现世就被石中火夺去,你还得将刘文狗灭口,以免他宣扬看见凶手的事。什么你都盼着别人替你干了,你好坐享其成,正如七年前你设计杀害石中火不成,竟要老母亲为你承担后果。令堂真是因病过世的吗?不是因为看见你大喜过望?”
他停了下来,凌风举也未马上反驳;他们同时听见一种骇人的响动。绑在桌脚上的石中火竟已冲开了穴道,挣脱开来的两只手都血肉模糊。他转过头看着他们,两只漆黑的瞳仁沉沉闪烁,像一只趴伏在地伤痕累累的猛兽,随时可能扑上来撕咬。
“你别听他胡说。”凌风举颤声道。“他纯属污蔑,信口胡言。没有这回事!”
石中火扶着石桌慢慢站起身,重心放在未受伤的那条腿上,一瘸一拐地迈开步子,那两人瞬间都屏住了呼吸;但石中火并未理会他们,只是执着地向内室方向挪动。鲜血不断滴落在他经过之处。凌风举握紧了剑柄。
但他不能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石中火踉跄着推开门,没入了里面的黑暗。
“你慌什么?我看他本来就知道这件事。”另一个人说。凌风举猛地扭过头,看见檀栎掀开竹帘钻了进来。玉辟寒道:“你别插手。”
“我不插手。”檀栎笑道。“我都这样了怎么插手。”
他脸色确实很差,那三掌给他造成的问题绝非几天之内就能化解。他走到浑身僵直的凌风举跟前,很好心的拍了拍他肩膀。“虽然方才玉先生将你说的一文不值,那都是激将之法,并非真心话。他对你评价其实很高来着,才非要亲自出马,你看他都不肯让人。你别想太多,全神贯注就好;舍利的事情尽管交给我。”
石中火爬到那张低矮的石床跟前。床头点着一炷香,闪烁不定的暗红,像一个血点。他摸索着掀起被单,先碰到死者的脚。他顺着往上摸到死者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松软冰凉的皮肤跟他见过的任何一个死人无二致。自己身上过于浓烈的血腥麻痹了感官,气味他嗅不到,肿胀的鼻腔将气流的进路也堵塞,他只能张嘴大口呼吸。石床的寒冷慢慢爬上指缝。光芒从门口透进,照见死者胸前一个木头雕刻的粗劣的小观音像。
“你明知她没有背叛你,还将她囚禁了这么多年。”檀栎说。“是因为即使如此,她仍要包庇凌风举吗?”
他擎着一支蜡烛,尽可能远的站着。内室陈设比外间更少,一张石床几乎就填满一半。角落竖着卷起的藤席。这简陋狭窄的内室令他透不过气;这里更像是无路可走的真正的墓穴。水声也蓦然增大数倍,仿佛洛河就从他们眼皮子底下翻腾而过。
石中火微微一笑。这实在是很可怖,但确实是檀栎所见过他脸上最接近于笑容的一种表情。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他说。“终于……”
他突然提起左手,蓄力已久的一掌落在墙壁最薄弱之处。墙上立刻豁开了一个缺口,附近逡巡已久的河水一泄如注。石中火还要出第二掌,檀栎已扑了上来,将他扳倒在地。他们像两个瞎子一样扭打在一起,从一处墙根滚到另一处墙根,石中火一拳将墙角也砸出了一块塌陷。河水迫不及待地渗进来。
“我带刀来了。你不记得这把刀了吗!”檀栎吼道。“你好歹也做过少林弟子,不记得师尊赐你的戒刀了吗!”
然而石中火已听不进任何人话。他提起檀栎的脑袋往墙上一下一下撞去,檀栎眼冒金星,更多河水涌进墙上不断扩大的疮孔。他死命的往后踢踹石中火的大腿和腹部,石中火闷哼一声松开手,但檀栎刚转身就被他掐住了脖颈。他两只手都不能扒开石中火铁钳一样的束缚,何况他还只用了一只;在迅速蔓延的窒息感之中另一只手终于拔出了刀。
一刀,两刀。三刀。
他以一种近乎机械的动作戳刺着石中火泥塑木雕般庞大的躯体,直至对方完全从他身上滑落。四面八方都在漏水,暴雨一样将他浇得浑身透湿。积水已经漫过他脚面。
外间的两人都停下来,低头看着从门缝中溢出的水。他们的剑决才开始,万事俱备,几剑过后,却谁也不在状态。凌风举尚有许多借口,他已心力交瘁,他剑也不顺手;他还受了伤,伤口虽然不深,那痛感却一惊一乍十分剧烈,足以将他动作拉扯变形。而玉辟寒全然无法如想象中一般兴奋起来,璁珑只是被动地跟随着凌风举的剑路,迸出的音调断续刺耳。他们都很明白,谁也承担不起这一战失败的后果。然而他们的剑却事与愿违的破绽百出,像一些拙劣的模仿。
凌风举抬头看着内室,突然惊呼一声。玉辟寒反射性也侧头看去。凌风举已冲向门口的竹帘,跃上通往外界的石阶。玉辟寒提气便追,但到底晚了一步,几个起落,凌风举已冲出了大开的石门。机杼开始轧轧转动,石门飞快地闭合。千钧一发之际玉辟寒也冲出,右脚被门挤了一下,一阵钻心的疼痛在脚踝处炸开。他看见凌风举手中的剑正插在锁孔里。玉辟寒一剑洞穿了他后背。凌风举低头看着前胸透出的剑尖,手上犹自用力,一声脆响,剑身齐根拧断在锁孔之内。
玉辟寒将他尸体推到一边,再也支撑不住,靠着石门坐了下来。他听见石门背后传来敲击的声音,檀栎问他:“怎么了?”
“凌风举临死锁上了门,还把机关弄坏了。”玉辟寒拭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你看从里面怎么打开。”
过了一会,檀栎道:“打不开。你没事吧?”
玉辟寒道:“我没事。水多深了?”
“这台阶上一时半会淹不到。稍等。”檀栎说,玉辟寒听见他又下去,蹚水在室内寻摸。又过了一会檀栎笑道:“好了,我把凌夫人也弄上来了。”
他也背靠着石门在最高一级台阶上坐下,失去意识的泠风余靠在他肩上。玉辟寒道:“水还在涨?”
“我不知道,那里头就跟水帘洞似的。石中火劲儿太大了,怪我没拦住。”檀栎说。“你快走吧。别一会把门也冲塌了。”
玉辟寒道:“我腿断了,走不动。”
檀栎:“两条腿都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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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管得宽。”玉辟寒说。“圆缺师父他们也该到了。”
檀栎:“你这时候还等他俩来援?爬也要爬出去。别担心,黑咕隆咚的没人看见你。”
玉辟寒不答。檀栎紧贴着石门的脊背感到门上传来的微弱震动,像一头大象正在挠痒,半天也只是抖落一些灰尘。他说:“你别费事了。”
玉辟寒道:“你再找找里面有没有机括。”
檀栎伸长胳膊将火折子举高了些,照见室内的积水渐渐托起竹帘下摆。“行吧。你让我歇会。”
玉辟寒也倦极。他们有一会无话。檀栎突然感慨:“好想吃葡萄。”
“还有好几个月呢。”
“是啊。”檀栎说。“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他猛地打住,笑道:“其实从刚才我就一直在想。你说这地方上面会不会就是那个我们第一次碰到那个山崖。”
“太黑了,我也不认路。”玉辟寒说。“上去以后天亮再找吧。”
他又道:“但是你跟我提这个什么意思?你想放弃了?”
“玉辟寒,你已经救过我一次。”檀栎温和的说。“你没法救我第二次。”
“救你一次怎么够,我还想杀你一次。”
“如果可以,我当然也想死在你手里。总比淹死好些吧。”檀栎说。“总之我现在之所以还是活人,不是河底的一具枯骨,都拜你所赐。这话我应该是没说过。如果我说过,那你别嫌烦再听一遍。”
“不是我救的你。”玉辟寒说。“我当时是真想杀你的,没跟你开玩笑。这话我也可以再说一遍,反正你都是要死,投水而死或者死在我剑下,毫无差别。你不肯束手就戮,可见你压根也不想死。反过来,你当时遍体鳞伤又自暴自弃,我却仍不能伤你分毫,给我造成了多大的打击你知道吗?”
檀栎忍不住笑了出来。
“再者那个山崖也根本不是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玉辟寒继续说。“你一个人把两辆镖车赶进黄家的时候,我正好在他家有事。我看着你们验货交清,完了你匆匆离开,水也没有喝一口。黄家也不敢挽留。我觉得好奇才跟了上去。”
“多谢你的好奇。”檀栎说。“抱歉,我那时候实在也很难注意到别的事。那趟镖和我同行的镖师全都殒命,我们路上一张床睡觉一碗里吃饭,要说情谊那实在没有,但他们几乎一瞬间全都死在我跟前。我当然不想死。但我若能再警惕些……”
“你以为就能把他们都救下来了?你真当青蛇箭是吃素的。”
“救是救不了的。”檀栎说。“不过在那日之前,我实在也不知道自己能杀那么多人。”
玉辟寒:“你已许久未开过杀戒。杀了石中火,你后悔了?”
“哪可能。”檀栎苦笑。“只是对不起空舸大师。大师将戒刀授予我,估计也是希望能对他来个当头棒喝之类。人一生对旁人失望,又何尝不令旁人失望。要在这上头较真,大概只能变成疯子。舍利虽然没派上用场,我看他倒是得偿所愿。只是又扯上我们……”
火苗晃了一下,突然熄灭。檀栎伸手试探泠风余鼻息。他不敢再点火,只紧张地分辨着混乱的水声。一声巨响,内室的门终于被冲垮,浪头汹涌而出,外面的水位急速上涨,很快淹没了前几级石阶,较轻的器什都在水面上漂浮,檀栎听见什么东西磕破的清脆声音。
玉辟寒突然道:“我方才就觉得这地方有些奇怪。”
“天下比这还奇怪的地方恐怕不多了。”
“我是在想,这地牢里住的会不会不止老夫人一位。”
“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观音像前的百合花吗?”玉辟寒说。“边缘稍有些发焦,但还很新鲜。说明数日之内有人来过此处。石中火在外游荡已有好几天,母亲的死讯也不知,不可能是他带回来的。如果真有这么个人,我想他应该很熟悉老夫人的生活起居,并且出入自由。”
“你这么一说,”檀栎失声道。“老夫人的遗容十分安详,寿衣也穿得一丝不苟,若发现尸体之人真是凌风举,这事我寻思他做不出来。或者那人也有钥匙?石中火怎么放心给他钥匙?”
“不一定。老夫人身体衰弱,重病之时不能无人照料。”玉辟寒说。“石中火那样偏执,不让她离开地牢半步,都不肯带她外出求医,他找来照料母亲的人,或许根本无法泄露他的秘密……或许此人不走石门……有一条路……只有他自己能通过的……”他语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高,推测不再顾及证据,只一味朝一厢情愿的方向狂奔。“此人拿走了舍利!”
“我想起来了。”檀栎心中一片雪亮,紧咬牙关。“我们去找识微大师的时候,我在他茅庐附近晃到过一眼,我还以为是只猴子……那是个孩子……一个小孩子!你还记得露柱说过的话吗!他不要祖师舍利,他只要老和尚的舍利……有人给过他舍利……也许是老夫人吩咐的,老夫人知道石中火为夺舍利杀害了识微大师,特地让此人前来交还……也许他们早就认识……我们找了那么久的舍利,当时竟然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一定有出口。”玉辟寒焦躁地说,他无意识地抠着石门与墙壁的连接处,十指都鲜血淋淋。“你再找找……再找找……!”
檀栎再次甩亮了火折。水面仍在均匀地顺着石阶向上攀爬,很快就将侵入他的立足之处。
“有,往下四阶,左边墙上有一道缝。”他声音终于也颤抖起来,伸手进去摸索。“太窄了,只有一掌宽,我挤不进去,练缩骨功也过不去……一边是石头。玉辟寒。玉辟寒!”
他敲打着石门。然而石门那边已没了动静。无声的波浪离他越来越近,恐惧预先没过他的头颅。他曾以为死是很简单的事,不过纵身一跃,然而在这无处可逃的地底,孤身一人的宣判几乎将他压垮。绝望之中他整条手臂卡进了那道决无可能通过的隙缝,手指胡乱地抓挠着石块,想哪怕多一刻钟逃避水流的侵袭。
他突然感觉那石块活了一般在挤压,在蠕动。越来越剧烈,渣滓从上方不断掉落,檀栎一瞬间以为整个通道都将崩塌。他抽回手,逃回石门背后。隆隆声中那石块幻觉一样朝外缓慢地膨胀,凸出墙壁半尺多宽时轰然一响,四分五裂,碎石沿着阶梯向下滚落,露出了后面一脸茫然的圆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