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反噬
    当柳黯被小白压在身下,低吼声刺破耳膜,尖牙距离脖颈不到一寸时,他仍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明明只是来找栖迟做个交易,现下却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栖迟坐在椅子上,将放在桌面上的手收回。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手指伸进瓶口。

    “不需要避开人吗?”柳黯没忍住问道,说话时感觉脖颈传来刺痛。

    栖迟没理他,盯着瓷瓶。良久,把瓷瓶盖紧,放入一黑色小布包内。

    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柳黯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眼神冷漠,睥睨一切,“有什么关系?将死之人罢了。”

    柳黯瞪大眼睛,连忙开口道:“我乃未蜚族人!”

    未蜚一族,蜚⑴之后人,亲虫草,食剧毒而无恙。

    栖迟依旧望着他,脸色未变,没有任何反应。

    正当柳黯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时,才听到她开口叫了声小白。

    小白身形未变,收起尖牙,湿漉漉的鼻尖靠近柳黯,一下下闻着。

    柳黯忍着痒意,一动未动。

    栖迟坐回椅子上,给自己倒茶,舒适悠闲。直到小白好似闻到了什么,身形缓缓缩小,重新变回小猫样,跳到栖迟怀里。

    “你身上虫子味太重了。”栖迟替小白解释道。

    柳黯起身,身上铃铛作响。他拍了拍身后,坐到栖迟对面,咧着嘴笑道:“没事,血脉也已经很淡了。”

    “你怎知我是谁?”栖迟给他倒茶,为表歉意,还拿出了一碟绿豆糕。

    “我曾到过望归山山外,见过……真正的小白一次。不过一开始也不是很确定,只觉得眼睛像。直到在诊堂前,听到你说能帮怀夕炼丹,我才确认。”柳黯拿过绿豆糕,大口吃着。

    “靠着猜测,你就来找我了?”栖迟没想到柳黯没有经过验证,直接就来找她,“你不怕弄错?”

    “可我没猜错啊。”

    栖迟无言以对,突然理解为什么怀岳会被柳黯气到。她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你为何要帮怀夕?”

    “她是牛神送给我的礼物,我当然要让她高兴。”

    “礼物?”

    “嗯,我刚同牛神许完愿,怀夕就来苗寨了。”

    “……你们和百药谷,不是关系不好吗?”

    柳黯瞪大双眼,脸上满是诧异,“谁说的?阿娘说百药谷是小白兔,虽然娇气了些,但要保护他们。”

    这下轮到栖迟感到讶异了,这怎么和她看到、听到的不一样,“那些雾瘴?”

    群山之间的雾瘴,听闻便是苗疆不满百药谷,才弄出来的。

    “有了那些雾瘴,才不会老是有乱七八糟的人,有事没事都来打扰他们。”柳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他们都不会拒绝人,什么人来都救,还经常不收诊金。”

    那明明是因为怀岳有着一颗济世救人之心。

    “你今日,没感觉到谷内之人对你,并不是那么友善?”栖迟说得有些委婉。

    “兔子咬人是很正常的事,缓缓便好了。”

    这苗疆,还真是与传闻天差地别,栖迟心想。

    “你可考虑好了?是否要同我做那个交易。”柳黯已经将绿豆糕吃完,不想继续坐着,“你问的我都回答了。”

    “你既知道我是谁,便该知晓,就算无法解蛊,我也能保他不死。所以除此之外,你还得额外答应我三件事。至于什么事,日后再说。”

    “好。”柳黯答应得果断。

    “不怕我让你做不愿意做的事?”

    “你会吗?”柳黯看着她,眼里干净真诚。

    “……不会。”

    听到答复,柳黯便起身往门外走,却怎么也打不开房门。

    “我布了阵。”栖迟将桌上痕迹擦去。

    “怪不得刚刚那动静都没人来。”柳黯抬手,门被打开,“我去找渡苍。”

    “等等,都这个时辰了,明日再去。”

    “你们还要睡觉的吗?”柳黯小声嘀咕,只能去诊堂找怀夕。

    小白把门关好,又跳回桌上,面对着栖迟,金色眼瞳不断变化。

    “我明白,这次出门连连碰到俩上古神族,确实太巧。”

    栖迟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拿出纸笔,开始写信。

    连连写了三大页,才将信纸折好,放进布袋里,挂到小白脖子上。

    “去吧。”她轻声道。

    小白有些不满,用头撞着她手心,最终还是跃出窗外,消失在夜空中。

    百药谷连连两日都在寂静无声中迎来朝阳,可温暖又充满生机的阳光,并没有冲破笼罩在谷里的那层阴霾。

    怀岳仍未苏醒,今日更是高热不断。

    诊堂依旧人来人往,宋期声与白洛川只能去继续处理那些被附着噬虫引的草药。

    半山客房中,渡苍未着上衣,坐在榻上。

    柳黯站在他面前,手里握着一雕着蛇纹的古铜小刀。

    栖迟坐在榻尾,脸色凝重。

    柳黯原先不打算让任何人在屋里围观,这才把叶盏萤等人赶出去。

    可在栖迟坚持下,再加上以免出意外,柳黯最终还是同意她留下。

    “缓缓,你要在这看着吗?”渡苍察觉栖迟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

    “嗯,我不放心。”

    栖迟望向渡苍,上次只匆匆一眼,现下终于看仔细。

    也不知道渡苍是怎么做到,穿衣时温文尔雅、翩翩公子,脱衣却截然不同,每一寸都恰到好处。

    猝不及防与他四目相对,栖迟才注意到自己已经看了许久。

    “你怎么还不开始?”栖迟偏过头,催促柳黯。

    “在做最后告别。”

    说完,柳黯将右手衣袖挽至胳膊,举刀划向手臂内侧。一道血口在刀刃下形成,足足有三寸长。

    鲜血不断流出,可柳黯并没有要止血的意思。

    待整个手臂都被染红,一条赤红小虫,从血口中爬出。

    柳黯将手伸向渡苍,“咽下去。”

    渡苍没有犹豫,任由那小虫进入口中,滑落至体内。

    栖迟正欲开口询问,却见两人都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咽下未说之话,紧张地看着渡苍。

    倏然间,渡苍的心口处浮出一道细长凸起,不断往腹腔游动。

    渡苍眉头紧皱,脸色愈加苍白,似乎极为痛苦。

    那道凸起渐渐清晰,栖迟观其样子,应就是那一日蛊。

    一日蛊蠕动至腹部,方才停下。

    片刻,凸起变为两道,纠缠在一起。

    柳黯紧闭着眼,腿一软就要倒下,栖迟赶紧扶住他。

    两条虫子猛然一前一后,自腹部往上蠕动。

    渡苍忽觉喉咙底异物感陡增,不受控地呕吐,吐出一黑一红两条虫子。

    而那红虫,只剩一指宽。

    柳黯睁开眼,往椅子走去,踉踉跄跄几欲摔倒。

    “如何?”栖迟拿出手帕,就要给渡苍擦拭。

    渡苍抢过手帕,“我没事,你先去看看他。”

    栖迟给他塞了几颗回春丹,才走向柳黯,同样也给他塞了几颗。

    随后又到外间,一一给两人倒茶。

    良久,柳黯才缓过来,脸上渐渐有了血色,“那是我的伴生蛊。”

    “伴生蛊?”栖迟从未听闻。

    “自出生起,便养于我体内,可视作另一个我。”柳黯道。

    渡苍:“听闻伴生蛊极其难成,百年不出一个。”

    “但我还是炼成了。”柳黯咧着嘴,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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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臂上的伤口撒药,“我当时便想着,用更令一日蛊喜爱的东西将它引出。可受人操控的蛊虫,大多不够厉害,它瞧不上。思来想去,就只有伴生蛊,既与我相通,又血肉珍贵。再加上我已元婴,伴生蛊有着我的修为,或许能成。”

    见撒完药,栖迟便帮他包扎伤口。

    怪不得一日蛊从未有人解过,能寻到在身体内受人控制,又血肉珍贵、具有修为之物,就已难之又难。若不是柳黯已元婴,一日蛊怕是瞧不上。

    床榻忽然传来碰撞声,渡苍倒在塌上。

    “渡苍!”栖迟快步走至床榻,轻轻摇着他肩膀。见他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他太累了,需要休息。”柳黯安慰道,“他体内的伤,本就靠一日蛊拖着。现在一日蛊没了,陷入昏迷很正常。”

    “他的伤不是好了吗?”

    柳黯摇头,“因为一日蛊干扰,怀夕诊不出来。他身体,被反噬极重。”

    “为何会被反噬?他不是受了自己一掌而已?”

    柳黯不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

    栖迟帮助渡苍在床上躺好,见他不像能听到的样子,便将砚州城一事,告诉柳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自己所知道的通通说出,栖迟才大致理清楚事情始末。

    “也就是说,渡苍在入城前便已遭到反噬,已是强弩之末,是一日蛊为他续命。而在挨了化神期那一掌后,一日蛊濒死,渡苍生机尽失,魂灯灭。又因魂灯上那滴心头血,在我摸了魂灯后,唤醒附于心脏上的一日蛊,重新为渡苍续命。”

    “接着就是那丹药溶于五脏六腑中,压制住一日蛊,形成一种微妙平衡,让一日蛊不再动作的同时,接着为渡苍续命,直到内伤痊愈,身体稍微恢复。”柳黯补充道,他前面便感觉到一日蛊虚弱,这才足以让他在伴生蛊被啃食干净之前,将其引出。

    “这可真是,环环相扣,少一步……”栖迟不敢想。

    没有一日蛊,反噬之下,渡苍怕是撑不住。而没有那一掌,她也不会赶去砚州城,渡苍也会命丧于一日蛊。

    “如今丹迹一族只余下两人了吗……”柳黯叹了一口气,“我们一族,多年前还与他们有过往来,相处得不错。”

    栖迟想到他认为和百药谷关系很好,对他所说不予评价,“是一群黑衣人,修为极高,都在半游化仙境。苗疆那边也需要多加注意,他们,目的是屠尽上古神族。”

    “上古神族之事,本就是秘密,他们如何得知?”柳黯眉头紧锁,“苗疆应当无事,未蜚一族是后来才加入苗疆,如今已与苗疆融为一体。”

    原来是这样。

    “那也多加小心。不过,为何你们会加入苗疆?”

    自上古大战后,神族隐于人界,向来避开人族。

    丹迹一族,也只是画了座砚州城,而非真正融入人族。

    “我们一族因蜚百毒不侵,与草木、虫子亲近。百年来,丹迹还能藏于画中。可我们并没有别的神通,只能被人抓走试毒。剩余族人逃至苗疆,才得以获救。后来,发觉巫蛊之术极适合我们,便在苗疆住下。”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经历了这些。”

    归根结底,未蜚一族不过是想要保护自己罢了。

    “都是往事,我不在意这些。再说了,那会我都没出生。”柳黯笑道,“不过,我猜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苗疆之人信仰牛神,我觉得蜚和牛长得一模一样。”

    栖迟哭笑不得。

    “所以怀夕肯定是牛神送给我的礼物。”

    “你怎么老想着这事,同她说过了吗?”

    柳黯瞬间委屈,“说了,把我打了一顿。让我不准再提牛神,牛之类的词。”

    “为何?”

    “因为怀夕,就是牛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