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雨是在后半夜停歇的。

    晨雾薄薄,一缕清风吹入纱窗,玉芙洗漱完后,坐在客栈一楼用膳。

    不多时,薛菱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昨夜一番彻谈,二人对彼此印象都极好,听见脚步声,玉芙微微笑道:“阿菱,你们今日便要走吗?”

    薛菱点了点头,其实,她本是随着舅父一同回京的,三个月前,舅父打了胜仗,圣上龙颜大悦,不仅大肆嘉奖,又特地召舅父回京,薛菱与有荣焉,这一路上,心情激动个不停。

    玉芙用完膳后,用帕子擦了擦唇,心中思忖着,她虽身为妇人,也曾听说过柱国将军程穆林的名号,是大厉最厉害的将军,只是她没想到,她竟然会与大将军的侄女一见如故。

    这缘分,当真神奇。

    用完膳后,玉芙便与薛菱告辞。

    昨日耽搁了一整日,幸好今日天晴,昨日被耽误的香客又乘着马车上了山路,玉芙垂眸扫过车辙,再往后看去,昨日那些醉酒大汉不在,看来是她多虑了。

    本以为对方醒来后会报复回来,不成想竟是彻底不见了踪影,玉芙轻轻叹了口气,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如那日一般,主仆二人轻车熟路来到护国寺门口,因为决定要住几日,有僧人带着她们径直去了后院禅房。

    “施主,这便是您的住处了。”

    灰袍僧人朝她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玉芙抬眸扫视了一圈,禅房里东西虽不多,却胜在干净整洁,她将包裹放下,先是去了正殿供了一份香火,而后来到寂云大师住处,却被告知,寂云大师这些日子不在寺里。

    这么巧?

    玉芙没有多想,只是无意经过后院时,瞥见一个极其眼熟的香囊。

    她弯腰拾起,眼眸一怔。

    这不是……她亲手绣给夫君的吗?

    “娘子,这是……”

    兰卉也看了出来,半月前她送给瑾郎的香囊为何会出现在这寺庙里,玉芙觉得心中有些不安,那种古怪异样情绪又浮在心头。

    玉芙抿了抿唇,梦中两个一模一样之人渐渐浮现在她脑海里,不知为何,她有种直觉,护国寺寂云,一定知道夫君身上发生了什么。

    因着寂云大师不在,玉芙在这寺里也不由闲适了起来,白日里,她抄写着经书,送去小和尚那里诵读,夜里她早早便歇下了,许是受了这佛法洗礼,玉芙心中的不安也渐渐消散了不少。

    但她不知道的是,每次入夜后,她无端觉得脑子昏沉,是有人故意在她房里放了迷香。

    月色朦胧,淡淡光影落下。

    护国寺后院禅房,有一道黑影悄然靠近,他轻车熟路打开房门,脚步不停直奔屏风后的床榻。

    床榻上的女子未有任何察觉,裴宿洲勾了勾唇,难掩心中躁动的情绪。

    原本,他是借着护国寺的地界,想驱除心中的狠戾杀伐之气,也许那老道算的不错,他生来便是恶骨灾星,命中带煞,所有和他沾上关系的都没有好下场。

    若不是多年前寂云救过他,只怕他早就死在外面了,只是寂云虽救了他,却想让他入佛门,受佛法洗礼。

    裴宿洲自然不肯,彼时他死里逃生,背负着血海深仇,只恨自己无力不能将他们全部杀掉。

    怎么可能遁入空门去当和尚。

    寂云看出他的不情愿,也没逼迫,与佛有缘,终究无分,生于尘世,长于尘世,归于尘世,这或许才是他的命格。

    二人相谈不拢,各退一步,裴宿洲答应寂云,每一年都要有几日来护国寺倾听佛法,美名净化心灵,只是他心中戾气与阴沉,早就不是佛法能净化的了。

    他需要杀戮,渴望杀戮。

    也放纵杀戮。

    月色低垂,泠泠光影落下,少女眉间紧蹙,仿佛陷入噩梦般,清透明净的脸庞上,浮着一层蒙蒙的困惑。

    “夫君……”

    她无意识的呢喃细语。

    裴宿洲心念一动,忍不住俯下身去,直到离她面容不过两指距离,他微微顿住。

    从她踏入这里的第一刻起,他便得到了消息,他好奇,她来寺庙里是为了什么,寂云被他支了出去,她若是来算命,如今这护国寺里,可无人能解她的困惑。

    那么,她还为何留在这里呢?

    裴宿洲不理解,或者说,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目光便未曾从她身上移开过。

    他命悬一线时,是她在身边守了她一整夜。

    他失去控制时,她由着他胡闹未曾出现愠怒生气。

    即便那日他在山崖间假扮蒙面人想取她性命时,她亦是一副无所畏惧模样。

    只有,在提起裴瑾珩时。

    她才会染上小女孩的羞赧,他的胡闹被放纵,全然因为她将他当成了裴瑾珩,那个名义上是她夫君之人,那个她发自内心爱慕之人。

    而他,什么都不是。

    他借着别人的身份侵占着她的一切,做着永远见不得光的勾当,她无辜,他偏偏将她扯进欲望裹挟的仇恨中。

    直到有朝一日,东窗事发。

    那原本该是他最畅快之日,可现在,只要想起她失望嫌恶的眼眸,他便觉得有人将他的心扔进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烛之中,滚烫煎熬。

    仿佛有一团无名怒火在胸腔间燃烧,将五脏六腑都灼烧的炙热疼痛,裴宿洲眼眸突然变得深沉,他有些害怕了。

    若是日后,真正的裴瑾珩回来。

    她还会这样对他吗?

    而这声“夫君”又是在唤谁?

    只差两指距离,他能毫不费力碰上心心念念之人。

    少女睡的安稳,丝毫不知有一道视线冷冰冰的黏在她身上。

    裴宿洲垂眸,目光落在她娇嫩的唇上,只迟疑了一息,便毫不犹豫吻了上去。

    若是有朝一日,事情败露。

    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带她离开。

    哪怕是违背她的意愿。

    他无法想象,她满心欢喜扑进裴瑾珩怀中。

    他无法想象,这声“夫君”是唤与旁人听。

    夜深露浓,窗外流星划过,沉睡中的少女丝毫不知,身后有一道视线冷冰冰看了她一整夜,她又梦到了那个梦。

    梦中,仍旧是一片大雾,只不过,这一回,只有一个夫君。

    梦中,她随着夫君去了许多地方,塞外高原,江南烟雨,还有只在阿娘口中听说过的大漠。

    只是奇怪的是,有一日醒来后,原本温柔体贴的夫君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仍旧是一模一样的面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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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他脾气阴晴不定,经常逼迫她说着违心的话。

    玉芙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周围人一脸平常,倒是叫她产生了错觉。

    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多虑了吗?

    也许夫君,自始至终便都是那个人。

    翌日,被睡梦缠身的玉芙醒来后,只觉得浑身酸软,尤其脖颈处,仿佛落枕一样,酸软疼痛。

    她坐在铜镜前,发现唇角似乎被擦破了,玉芙一怔,脑海中有什么极快速划过,她没放在心上,捂着发酸的脖颈来到院外。

    兰卉一脸欣喜迎上来,“娘子,奴婢听说,寂云大师明日就会归来。”

    玉芙一脸意外,她本以为,此行无所收获,最多也就是多奉些香,便会回去。

    没想到,寂云大师居然会归来。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玉芙心情也不由轻快了许多。

    用完早膳后,她像往常一样将昨日抄好的经书交给僧人,而后抿了抿唇,想起这几日的怪梦来,她脚步一转,来到大殿里。

    玉芙虔诚拜了一拜,而后跪在蒲团上,低声细语道:“观音大士在上,信女愿付出一生荣华富贵,只求一个心安。”

    被供奉着的菩萨慈悯和善,似乎普渡着每个前来拜会的信徒。

    玉芙叹了口气,不知管不管用,默默祈祷了三遍,才从大殿里退了出来。

    她又去算了一卦,这次竹筒里没蹦出下下签,反而有一句话:雾散尽显。

    脑海中有一根弦霎时断了,玉芙绞着手帕,只觉得一切越来越匪夷所思。

    她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慌乱的心绪。

    几乎是落荒而逃,她不敢待下去了。

    另一旁,玉芙刚离开,裴宿洲便从金像后走了出来,他行至小僧弥处,拿起玉芙未曾拿走的竹签,眼底若有所思。

    雾散尽显。

    她到底为何那样害怕。

    裴宿洲抿起唇角,状似不经意问起:“寂云大师要回来了是么?”

    小僧弥知他是寺中贵人,不敢怠慢,恭敬道:“若是不出意外,明日师父便会回来。”

    这么快……

    裴宿洲垂眸,暗自握紧了手心的竹签。

    不知是不是受到那卦的影响,一整日,玉芙都心神不宁,抄写经书时竟连连写错了好几处,她搁了笔,揉了揉发酸的眼眸,一时仿佛产生了重影。

    须臾,她起身,来到轩窗下,一连晴了几日的天气今日却密布阴云,仿佛如她心情般,郁闷不得解。

    那无端生出的梦境。

    究竟在预示着什么?

    那突然出现的签。

    真的是巧合吗?

    还有她偶然捡到的香囊。

    为何会和夫君佩戴的一模一样。

    “来人。”玉芙心烦的开口。

    兰卉出现在廊下,恭敬道:“娘子,何事?”

    “收拾一下行囊,我们明日便离开。”玉芙垂眸,看向窗外,今夜注定有一场大雨。

    兰卉怔了一瞬,也看向阴沉如墨的天际,“怕只怕明日天气不好,下山之路被封了。”

    “那便等天气转晴,总之还是越快越好。”

    不知为何,她忽然不想去见寂云大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