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外。
裴宿洲大步从里面走出来,洛安一脸担忧的站在马车旁,看见来人,忍不住道:“公子,夫人她……”
然而,话音未落,眼前的人便俯下身,吐出一口呕血来,雪地里洇出一团乌黑的血,洛安大惊失色,“公子。”
裴宿洲眼眸有些发沉,他伸手拂去唇边的血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院子,早晚有一天,他会将她光明正大的带走。
“城西那处宅子如何了?”
“都已修葺妥当,公子还是要留在这里吗?”
裴宿洲颔首,事情还没彻底结束,况且,陆青柏还没有出现,他必须留下来。
-
今夜风雪交加,国公府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热闹,裴瑾珩九死一生归来,萧氏欣喜不已,当即在前院摆起了酒宴。
听着前面热闹喧嚣的气氛,玉芙站在窗前,眉间一片黯淡。
“娘子,天冷了,您快去歇着吧,奴婢把窗关紧,今夜这雪怕是要下一整夜了。”
“兰卉,你说他是真的接受我吗?”
倏地,玉芙轻声发问,她立在轩窗前,单薄瘦弱的身子像是能被风吹动似的,兰卉有些难过,她自小和小姐一起长大,发生了这种事情,她替小姐难过。
“娘子,别多想了,世子是个很好的人。”
是啊,连兰卉都清楚,裴瑾珩是个君子,他给予她包容,体贴,温暖,可这种种,却都不是爱。
没有人能容忍妻子有了别人孩子。
更何况,她肚子里的,是他亲弟弟的血脉。
外头大雪飘摇,前院的欢笑声隔着数道游廊,仍是不可避免传到这里,玉芙突然肩膀抽动,她伸手掩面,怎么也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事到如今,她除了认命,似乎已经没有了旁的方法。
至于这孩子……
玉芙突然狠下心来,他本就是世俗不容的产物,不如早早便堕了去,或许她和瑾郎还能回到从前。
雪果然下了一整夜,第二日,砖瓦屋檐下,皆是一片雪白。
裴瑾珩虽然回来了,但萧氏却问了他许久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裴瑾珩不想母亲担忧,便省去了自己双目失明的事情,拣着一些不重要的事情说了几句。
饶是如此,萧氏还是听的心惊胆战。
待彻底安抚好萧氏后,他突然想起,林锦也随着他一起入了京。
便又马不停蹄出了府。
驿馆中,林锦至今还对裴瑾珩的身份吃惊,他曾经在临安听说过国公府那位大人,不曾想就在身边,只是,有一件事他至今不解,为何他当时没有与家人相认。
裴瑾珩不想说玉芙的事情,便三言两语解释了几句,他隐瞒下玉芙和裴宿洲之间的过往,只说自己与弟弟关系并不好,此次回来,弟弟便搬出去住了。
林锦没有起疑,他即将参加科考,所有注意力全放在学问上,向裴瑾珩请教了几个问题,便又挑灯温习去了。
在外转了一圈后,回去府中,已经过了晚膳时间。
裴瑾珩忽然想起玉芙,他随口问了句,“夫人还是没出去吗?”
下人接过骨伞,恭敬道:“午膳前,兰卉姑娘出去抓药,说夫人身体不舒服。”
抓药?
裴瑾珩动作一顿,府上是有大夫的,什么病需要瞒着府中的大夫去外面抓药,他蹙了蹙眉,直觉是不好的事情。
便转步去了揽月阁。
院子里安静一片,几个下人零零散散,看见来人,立马停了手里动作,齐声道:“世子万安。”
裴瑾珩脚步不停,推来玉芙的房门,屋子里漆黑一片,也没有燃灯,他借着昏暗柔和的光影,一下就看到床榻边坐着的人影。
她只穿着中衣,青丝散着,整个人毫无生气,裴瑾珩有些意外,不禁大步走上前去,“阿芙。”
他轻轻唤道。
玉芙却丝毫没有反应。
下一刻,他看到地上散着的药渣,几乎瞬间,他便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
当即便伸手去抱她,然而,指尖碰到她袖口的瞬间,玉芙却突然有了反应,她眼眶泛红,一看便是哭过的,乌黑发亮的眼珠子轻轻流转,看清楚是他后,蓦然哭出声来。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下手……郎君……你若是……”
理智和情感在崩溃的边缘交错,她泣不成声,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袖口,仿佛抓着最后的希望。
“这个孩子……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打掉他……他那么小……”
断断续续的话语重复着,裴瑾珩有些心疼,她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要承担很大的责任,若不是母亲胡闹,也不至于让她这样难过。
他拍了拍她的肩,温声安慰着:“不怪你,这个孩子我们要,玉芙,你安心养胎,日后我定然会好好教导它。”
“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
他轻声安慰着,目光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若是真的追究起来,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当时若是不出意外,此刻便已经同她顺利成亲了,她本该就是他的妻子,却要遭受这些,都是他不好。
“瑾郎,你喜欢我吗?”
玉芙红着眼眶,继续道:“若是你是为了责任而接受我,我是不会赖在你身边的,这个孩子本就与你无关,你无需将一切都担在身上。”
闻言,裴瑾珩眸光一顿。
他扶着她的肩,低声道:“不是因为责任,也不是愧疚。”
他轻叹一声,目光里满是柔情。
“半年前那次意外,其实不是我们第一次相见。”
柔和的月色照进来,裴瑾珩垂眸看向她,他的眸光柔和,是完全不同于裴宿洲的温暖,玉芙心中一跳,有些期待他接着说下去。
“两年前,宫中一次宴会,那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宴会?
玉芙蹙了蹙眉,脑海中没有半分印象,两年前,她当时被家里看管很严,除却一些重要场合,她几乎没有在人前露过面。
像瑾郎这样优秀的郎君,她若是见过了,必然会有印象,可是她却完全没有记忆。
一时间,她分不清,这到底是瑾郎诓骗她的说辞,还是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那时你并不认识我,玉芙,你相信世上有一见钟情吗,我没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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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旁人,只是后来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你的模样,我本来是想去容府提亲的,可后来战乱频发,我去了边关,一耽搁,再次见你时,就已经是半年前那次意外了。”
裴瑾珩缓慢说着,声音里清冷却温和。
他想起初次见到她的场景。
那是长公主办的一场盛宴,他对这些宴会向来不喜,那一次,却意外在宴会上遇到了她。
他目睹了她被母亲训斥,明明喝不了酒却还是抿着唇喝了一口,脖颈雪颊处都透着红,他那时就在想,这个小姑娘,似乎并不容易。
后来剿匪时再次遇到,他看着她满脸灰尘,却仍旧保持着镇定,直到在看到他时眼底迸发的一抹欣喜,他那时候才确定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她。
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想要照顾她,想要与她成亲。
只是……
他眼眸黯了黯,这一切本不该发生,若不是他大意轻敌,也不会让她陷入这样的局面。
玉芙听完后,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她原本以为,她与瑾郎之间,只是一场算计,她曾经极力想逃离容家,便在绑匪劫持后,将计就计,嫁给了瑾郎,可是,她万万没料到,他竟早早就对她有印象。
一时间,玉芙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她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鼻尖突然一酸,瑾郎始终是她记忆里的模样,而她,却不是他初见的那般单纯了。
她指尖轻轻拽着他的袖口,闷闷道:“郎君,对不起。”
“以后这三个字,不要说了,我们是一家人。”
裴瑾珩温声道。
玉芙靠在他怀里,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她想,若是就这样同瑾郎过下去,该忘的,全都应当忘了,她可当做从来没发生那些事情,至于腹中胎儿,便是她与瑾郎血脉。
只是,一想起那个男人,玉芙闭了闭眼睛,决定将他从心底驱除。
只是她没想到,当晚,她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
裴宿洲强硬将她压在门框处,他眼底裹挟着一层风暴,冰凉的指尖落在她下颌处,他在质问她。
为什么要将他的孩子打掉。
玉芙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看着他,明明是同瑾郎一模一样的面容,可气势却截然不同。
他仿佛是从修罗场里来的鬼煞,逼问着她,强迫着她,甚至还不知廉耻低头吻上她的唇。
她拼命反抗,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是瑾郎的妻子,她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惜,最终,还是没能如愿。
漆黑与冰冷彻底裹挟了她,他压在她耳边低语道:“阿芙,你迟早是我的。”
再后来,她便从梦中惊醒。
身边冰凉,外面飞雪簌簌,她捂着胸口,面颊发白。
这场梦似乎有着某种预示,让她清楚的知道,这一切不可能会这么简单的结束,她不禁想起了他在祠堂说的那番话。
他说,二十三年前,另一个死在了东雪里。
可事实却是,他没死,不仅没死,还活着回来了。
那么他回来的目的不言而喻。
——是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