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镇民们震惊的、亮起来的激动目光中,修迪斯向镇长说道:“去准备一些碗来。”
大家都明白修迪斯是要做什么,团长和塞墨脸色却是变了:“殿下!”
让尊贵的帝国皇子流血,这是他们这些贵族和骑士无法接受的事。何况,在场这么多被咬伤的人,需要消耗殿下多少血?这太危险了!
团长试图劝说修迪斯:“殿下三思,您的身体会吃不消!”
“我没事的。”修迪斯道,“去拿一些碗吧。”
团长讪讪地闭了嘴。作为诺森领邦军的军官,殿下是怎样的脾气他是知道的。殿下一旦决定的事情,谁也没法让他改变。
塞墨还想再劝些什么,他毕竟也是帝国的将军,比团长更能说上话些。但修迪斯先开口:“塞墨公子,谢谢你的关心,不必担心我。”
没有办法,只能由着镇长和住民们端来十几个空碗,摆在地上。
领邦军士兵按照修迪斯的吩咐,往每一个空碗里都倒了水,接着修迪斯将血滴到每一个碗中。
他手心的血一直在往下流。
他脸上的血色也被渐渐带走,变得比月光还要白。
到最后两碗时,修迪斯已是肉眼可见的疲惫,撑着精神做完了这件事。
接着团长指挥领邦军士兵们,给受伤的住民分发血水,一边还大声嘱咐:“都小心点儿,别洒出来!”
修迪斯揉了揉额角,塞墨小心扶住他,“殿下。”
“我没事,我稍事休息一下,你不必管我。”
修迪斯竖手,挥退塞墨,自己走到路边缓缓坐下。周遭的士兵们见状,也不敢近他身,只能任由他们的顶头上司独自在那里。
见证完这一切的尤依,动了动唇,心里生起一些复杂的思索。
她想到了北都神罚后,她第一次见到修迪斯的情形。那时在她眼里的修迪斯,就是天生金尊玉贵,在别人拼命维持生计时能够悠闲在花园里喝着红茶的贵族老爷。他来北都视察,慰问受灾人群,只是为了宣传作秀。他们这些倒霉的受灾者穷光蛋们,待在这里的意义就是成为贵族老爷展现风度与亲民做派,加强统治力的素材。
即使是目睹了修迪斯和希卡莉小姐的恋情,看到他一心一意,却被自己的爱人、哥哥和爸爸一起欺骗背叛,尤依也只是觉得有些可怜。
但现在,她改观了。她意识到起初的自己是在过大的悲痛中,无形间把怨恨转嫁到修迪斯身上。
而当她真正看到,这位皇子殿下愿意为他的子民所做的牺牲,看到他并不摆排场和架子,尤依开始觉得,他未来一定会成为优秀的皇帝。
“吼——”狼嚎声。
尤依猛地一惊。
狼嚎声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响起在镇外。
在场的所有人都骤然被从各自的工作中惊醒,接着更惊悚地意识到,这一次狼嚎声不是从远处传来的,它已近到镇子外!
领邦军们赶紧拉出阵型,保护手忙脚乱的住民们。
尤依在瞬间做出她该做的事——和塞墨、阿诗兰朝着狼嚎声冲过去。
竟只是十几秒的时间,狼魔们就冲进镇中。
阵型前排的领邦军们立刻蹲下,手持火枪,瞄准狼魔。团长一声令下,所有人发枪。
阿诗兰和塞墨配合枪声,附魔在剑上,扫出的剑光像是照亮黑夜的银月。
尤依不断射击,一丛丛火焰炸开在夜空下,像是灼目的烟火。
在这样的猛烈攻势下,狼魔很快被灭得只剩下四五只。
狼嚎声在这时又响起,近在咫尺。尤依握紧了「凛冬」,镇子外寂静的荒草似乎出现波荡起伏,有什么东西要破草而出。
塞墨忽然喊:“尤依小心!”
那东西出现了,雪白的,像是平地隆隆升起一座山,大的吓人,是一头巨大的盘坐的白狼!两只血淋淋的眼睛,像地狱里亮起的花灯笼,幽光如突刺。与尤依四目相对的刹那,尤依只觉得浑身被闪电穿过似的,一瞬间陷入灵魂离体的那种空虚感觉。
尤依下意识想扣动扳机,却猛然发现,手里的枪不见了。
而塞墨、阿诗兰、士兵们,全都不见踪影,就像凭空被橡皮擦抹去。
眼前只剩下巨大的白狼,散发万钧重的威压,铺天盖地的气势让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
这时她听见自己的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她在接收到声音的瞬间,后背的汗毛像是带着莫大的重量般竖起来。
“尤依!尤依快回来,那个怪物危险!”
“尤依,快到爸爸这儿来!”
“妹妹你退后,我来对付它!”
爸爸,妈妈,姐姐。
他们的声音。
尤依的身体僵住了,巨大的颤栗像是从身体中心发射出去,带动全身剧烈的一抖。
尤依不能置信地转过身去,双眼被刺痛,真的是爸爸妈妈和姐姐。
早已经埋在茵茵绿草里的人,又穿着熟悉的衣服,脸上挂着熟悉的担忧神情,连动作的幅度和特征都那么熟悉。
爸爸一身从工厂回来还没来得及换洗的脏衬衫,伸出手想要抓回自己的女儿,“尤依,快到爸爸这儿来!那边太危险了!”
巨大的白狼发出震天动地的嚎叫,出声时从口中喷出的气体,让尤依有些站不稳。她抬起袖口,遮住脸。身后尤安娜的叫声更加急迫。
“尤依,我的妹妹,快回来!你对付不了她,我来!”
够了。
尤依冷冷地想。
真是够了。
“狼魔,以为靠这种幻想就能迷惑我吗?”她放下手臂。如果没有「凛冬」,那就直接徒手引动魔法!
愤怒的情绪在胸臆间激荡撕扯,魔法因子随之被卷动,尤依的双手开始蓄力发光,随着她引爆魔法的轰响,一团如同岩浆般汹涌喷发的火球飞扑向白狼魔。
“『天火』!”
被击中的白狼魔痛苦地昂起脖子,咧开嘴巴嘶吼,但紧接着嘶吼声就变成了狰狞的嘲笑。它的身体太庞大,这样的魔法根本撼不动它,它仍趴卧在那里,用一双红色的眼睛讥笑着看尤依。
“尤依,我的女儿,你打不过它的,快回来啊,你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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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歇斯底里地喊道,尤依听见了妈妈的哭声。
尤依却倔强地不回头,更加愤怒的眼盯着白狼魔:“无耻的怪物,少拿我家人的幻象动摇我,凭你还做不到!”
“『天火』!”尤依持续不断引动魔法,一个个火球像是战场上飞落的炮弹,将眼前炸得满火光冲天,猎猎火色和硝烟几乎覆盖住尤依的视野,白狼魔的惨叫声从爆炸的硝烟中传出。
白狼魔忽然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哈哈哈哈……”
它发出人的声音,尤依没想到,它居然异变出人类的思维和语言系统,这是她在带剑祭司团收录的魔兽资料里,从没见过的情况。
“你陷入到我的『空间』里,是出不去的。既然不肯乖乖沦陷在幻象,任我宰割,那就眼睁睁看着我怎么吸干你的全部,将你融合吧!”
它话音落下的同时,一股巨大的吸力缠住尤依。尤依一惊,当感受到体内的魔力像是被一道旋转的阀门不断抽走,她的心狠狠一沉,白狼魔在吸她的魔力!
不能让它得逞,尤依挣脱不开,她开始更加疯狂地引动剩余的魔力,一道道『天火』和『冰风暴』相继打过去,只希望能给白狼魔造成重击让自己脱身。
然而白狼魔始终狂笑着,岿然不动,尤依眼前出现眩晕的金星,不断被抽走的魔力令她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像是逐渐被风化成泥俑。她快要站不住,泉眼枯竭,双手再难以聚集起完整的魔法辉光,脑子越来越沉。
尤依仍道:“休想这样就杀死我……”
“坚强的少女,”白狼魔冷冷笑着,“那被吞噬灵魂的痛苦,你能受得了吗?”
撕心裂肺的痛楚在白狼魔话音落下的同时,被加诸在尤依的整个灵魂。那是种被由内向外不规律撕扯的感觉,比身体的伤痛还要难受,每一下都像是在撕毁自己这个存在的本身。
“滚!”尤依拼命抵抗这种感觉,调动起残存的魔力,展开『护盾·钻.石.冰凌』。灵魂的疼痛像是海浪退潮,淡去一些,但她的护盾魔法也摇摇欲坠,仿佛垂死挣扎。
她听见姐姐温柔哀悯的轻唤:“尤依,我的妹妹,已经够了,迄今为止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不要再为了我们战斗了,我们只希望你能别再逼着自己吃苦,我们只希望你能做一个普通的女孩……”
普通的女孩?
不,我没有那样的资格。
普通女孩所具有的亲情、幸福,我已经全都失去了。
尤依强撑起精神,咬破舌尖,一瞬的痛楚让她找回些清醒。她的手落在文森特给她的那支手镯上,指尖碰到手镯的瞬间,手镯上附着的传送魔法亮出旋转的阵图。
没办法了,只能先动用老师给她的保命魔法,撤退回创世教廷,赶紧告诉带剑祭司团,这里出现了前所未见的厉害魔兽。
这只魔兽会用『空间』。对标人类魔法师,至少是幻魔使高阶乃至宗师的位阶!她只能搬救兵。
似乎看出尤依的意图,白狼魔猛地从地上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像是一座山,起身时带起的风,一下子将尤依掼倒在地。
“想走?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