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郊区。
天刚蒙蒙亮,深秋的冷气侵染呼吸,衣着普通的邋遢男人坐在简陋早餐摊里,一边吃面一边回答雇主,声音压得很低。
“余先生,您让我跟的人平时住在西山楼,那可是大人物的地盘,我有八百条命也不敢混进去——是真的会死的。”
那头传来不耐的声音。
“要加钱是吧?我再多给一倍,赶紧说!”
侦探挑眉,暗叹有钱人家的小鬼真难缠,慢悠悠喝了口豆浆:“这不是钱的事。”
“您比我清楚秦家那位的手段,我只能告诉您,这几天您让我查的人在东茂集团正常上班。”
“今天是周末,他一路坐车来了东郊区,公交682末尾站,再往后我就不敢查了,他身边明显还跟着几个秦家的练家子,很敏锐,不是我有命能去查的。”
侦探吃完面,满足地叹了口气:“余先生,这单子就到此为止吧,您也理解理解我们的不容易。”
“最后友情提醒,您还是别跟着过来了,秦家的疯子您惹不起。”
那头沉默良久,才开口:“......知道了,钱我会打过去。”
嘟嘟两声,对面匆忙挂断电话。
侦探摇摇头,放下筷子刚想结账,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高大的阴影缓缓笼罩,侦探一僵,抬头看见沉默的秦家保镖。
以及,他们身后那个面无表情的冷淡男人。
心脏重重一跳。
他连逃跑都忘记,脸色瞬间惨白。
......
另一头。
天天福利院。
余清清双手拎满大包小包、肩上还背着个巨大的背包,走了几百米,总算气息微.喘地走到了破旧铁门前。
他并不知晓刚刚发生的一切,也不知晓身后还跟着秦家的人。
将东西放下后,余清清掏出手机,拨通院长电话。
那头很快接通,语气小心:“喂?”
“嗨,蒋阿姨!”
余清清元气满满地开口:“是我呀,余清清!”
蒋玲连忙应声:“我知道是您,请问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捐赠方面还需要审核,您尽管提,不管是照片还是视频我们都能提供。”
余清清摇头:“不是啦,蒋阿姨,捐赠没有任何问题。是我现在到福利院门口啦,需要您帮忙开一下门。”
蒋玲惊了一跳。
电话里传来椅子被拖拽的声音,她连声说好。不到三分钟,破旧的铁门就传来嘎吱声响。
一身旧毛衣的中年女人打开门,看见门口站了个眼睛亮亮的少年,周边空无一人。
......这就是要捐赠几十万的好心人?
这么年轻?
蒋玲还在迟疑的瞬间,余清清已经吭哧吭哧将东西再次拎起。
他个高腿长,又长得唇红齿白,是很招长辈心疼的讨喜面相。光洁的脸蛋因为运动漫上潮红,声音没了电流影响,更加清脆好听。
像是冰冻过的甜甜糖葫芦。
“蒋阿姨,我给妹妹弟弟带了好吃的哦!”
蒋玲回过神来,连忙伸手去接,却被余清清哎哟哎哟挡下。
他一脚踏进福利院,就见小院子里虽然拥挤,但很干净整洁。东边堆满废旧的木头和竹条,地上摆着几个编好卖钱的竹制品。晾衣绳上晒着大大小小的旧衣服,南边开了块很小的地,种满绿油油的蔬菜。
余清清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白菜和萝卜。
——穿书前余清清住的福利院就和这差不多,此刻看着面前摆设,余清清觉得可亲切了。
他进来的动静挺大,三层高的小楼里,每个窗户里都藏着几个小脑袋,正胆怯地往下看。余清清毫不客气地朝他们欢快挥手,脑袋们立刻缩了回去。
余清清放下袋子,又将背包放下,转头对蒋玲笑道:“是不是我打扰你们了?”
跟在后面的蒋玲赶紧摇头,局促地看了看,动作飞快地给余清清拿来一个最干净的竹椅。
“没有,就是不知道您提前来了,我也没准备点好吃的,孩子们很胆小,您别介意。”
余清清也没拒绝,只是又拖了个竹椅过来,和蒋玲一起坐下。
“不用什么好吃的,萝卜和白菜就很好吃呀。”
余清清也是吃这些长大的,表情就很理所当然,看得蒋玲一愣,紧绷的肩膀也跟着放松了些。
余清清是在拿到三千万的当晚联系上天天福利院的。
他自己就是福利院长大,当然明白其中水深,每一个地址都让系统按照要求选好。捐赠前,也必须去实地考察一番,以防捐款给了不该给的人。
天天福利院因为穷成为了他的第一站,原本约好明天上午来,但秦时意昨晚忽然告诉他明天有个拍卖会,身为助理,他也需要跟着老板有薪出差。
于是余清清便临时决定提早一天到。
仔细解释完后,蒋玲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您随时过来都可以,我们欢迎任何过来考察的大老板。”
她和院长妈妈很像,在面对捐款的人时,会下意识殷切讨好,逢人就夸大老板。
余清清一顿,没说什么,笑着拉开背包拉链:“蒋阿姨,这是我带过来的锅碗瓢盆,还有还有,袋子里是过冬的新衣服和新棉被,鞋子太占地方了,我就没带,不过我带了新作业本还有教科书......”
大包小包打开,露出簇新的衣服和碗筷,蒋玲愣住,几乎难以想象,面前的少年是如何拿着这些东西,来到几十公里外的郊区,来到了她的面前。
他甚至没有车接送,是一路坐地铁公交,然后走路过来的。额前湿漉漉的汗水还没干。
蒋玲看着那些新东西,沉默起身,拿来一杯凉开水:“这是新的杯子,洗过的,很干净。”
“您吃饭了吗?厨房里有只母鸡,现杀只要半小时。”
余清清来得太突然,厨房里只有提前两天买好的鸡,海鲜和肉都是要当天去菜场才新鲜。
余清清笑着道谢,咕咚咕咚喝完后一摆手:“我吃过早饭啦,不饿,鸡你们留着,还能下蛋呢。”
他没给蒋玲拒绝的机会,又转头看向窗户里的小孩,笑着问:“他们吃早饭了吗?”
蒋玲点头:“吃了,这会儿正在听录音机里的英文呢,我听别人说过,这外语要从小培养才能学好。”
她今年四十多,外出打工后回乡创办了这个福利院,收养的都是弃婴,多为女婴。因为没有嫁人,蒋玲没有子孙。又或者说,福利院里的小孩就是她的子孙。
这会儿见他们聊得开心,楼上的小孩子们也如同悄悄探出触角的小蜗牛,又一个个从壳子里钻了出来。
蒋玲招来人:“来,叫哥哥。”
小孩们挨挨蹭蹭地走过来,就见余清清正对她们笑,一双眼睛和糖果一样甜,声音也甜。
“你们好,吃橘子吗?”
他手里拿着剥了皮的橘子,吃了一半,就毫不见外地递给她们。领头的女孩看了眼蒋玲,轻轻说谢谢哥哥,才小心拿了分着吃。
余清清可太知道怎么和福利院小孩相处了。
没过多久,小院就不再安静。
孩子们有的拿着新课本翻看,有的好奇地比着簇新的外套,还有的胆子大了,悄咪咪凑到余清清耳边道歉。
“哥哥对不起,你一开始进门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小鬼搬运工僵尸,吓坏了。”
余清清:“......”
还别说,他背着大包小包的样子确实挺像。
余清清笑了半天,教她们做作业读画本。一直到中午,蒋玲还是杀了那只刚买的老母鸡。
她还去了趟菜场,买了过节才舍得买的鱼和牛肉,怕余清清嫌弃,只用公筷给他夹菜。
“余先生,您多吃点。”
天天福利院除了蒋玲,还有三个中年女人,负责做菜洗衣和打扫。小院里摆了三个很大的圆桌,余清清坐在中央,对蒋玲的热情来者不拒。
他知道她的心情。
所以他不会让她不安。
吃完饭后,余清清去厨房找蒋玲,将支票递给她。
蒋玲看见上面的数字,眼眶瞬间红透。
余清清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双臂,很轻地抱了抱她。
好像抱住了已经去世的院长妈妈,余清清闭上眼,内心静谧平和。
他听见蒋玲说谢谢,说祝他万事如意、平安健康。
余清清笑了笑,用力点头:“好哦。”
他一定会的。
......
正午的阳光照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
秦时意站在福利院门外,听见里面传来的笑声。
小孩子们手脚利落地收拾好余清清带来的一切,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像麻雀,轻快地落在空气中。
今天是周末,她们都没课,趁着头顶阳光正好,搬了椅子出来晒太阳。
余清清很快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个崭新的锅,身后的蒋玲拿着他买的橘子和刚削出来的竹签。
“猜猜我们要干什么?”
他的声音脆甜,透着兴致勃勃的生动和明亮,几乎瞬间就点燃小孩们的热情,她们纷纷大声猜测。
“做饭!”
“不对,是炒菜。”
“不对不对,妈妈拿了糖,我知道了,是做糖葫芦!”
秦时意听见余清清哎哟一声,夸张道:“你怎么这么聪明?我决定了,做好的第二根就给你吃!”
“那第一根呢?”
“当然我自己吃!”
秦时意低头,漆黑双眸看着脚下破旧的马路。
半晌,他才意识自己在笑。
手机震动一下。
保镖发来消息,询问老板要不要吃饭。
秦时意言简意赅地拒绝,依旧站在有点脏的墙边,静静听余清清声音。
偶尔有路人经过,碍于他体面的穿着和不敢冒犯的气质,只感觉奇怪,倒也没怎么警惕。
——笑死,这穷地方有什么可警惕的?
日光逐渐缓缓移动,院子里,余清清做好了糖葫芦,又来来回回给小孩铺上新棉被,想了想,说:“还缺很多家电和衣服,蒋姨,你尽管用钱,缺什么就跟我说,我买了让人送上门。”
蒋玲连忙摇头:“您放心,钱够了,到时候我隔一个月给您发福利院的照片和她们的成绩单,我们一定不辜负这笔捐款。”
余清清点头,发出豪言壮语:“您也放心,我有钱——我偷我老板的钱养你们!”
高大的男人垂眸,忍不住又无声而轻缓地勾唇。
太阳缓缓西沉。
余清清看了眼时间,很快和依依不舍的小孩们告别。
来时负重几十斤,走时可算一身轻松。
余清清背上自己的斜挎小包,拒绝了蒋玲的送别,蹦蹦跳跳地出了福利院大门。
“拜拜,下次见!”
他招完手,一侧身,欢快的动作猛地顿住。
西装革履的男人就站在几步之遥,平静地看着他。
门口,蒋玲疑惑地看着神色寡淡的秦时意。
还未开口询问。
就见男人极其自然地接过余清清手里的包,轻声道:“回西山楼?”
余清清沉默。
余清清卖乖:“嗯呐,老板。”
原来认识。
蒋玲见状,松懈下来,笑着道:“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余先生,谢谢您。”
余清清点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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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玲关上门,这才抬头看向秦时意。
不知何时,晚霞已经弥漫整片天空。温暖光线中,余清清沉默几秒,憋出句:“好巧啊,秦总。”
“不巧。”
秦时意声音淡淡:“我在等你。”
余清清一顿,半晌,居然诡异地没感到奇怪。
......也没什么被冒犯的感觉。
他手里还拿着根不伦不类的橘子糖葫芦,深秋的风吹乱额发,吹动少年细密如羽的睫毛,露出两汪明亮的眼眸。
很好看。
心情也很好。
余清清没有问秦时意怎么会来,见门口没有停车,有些迟疑:“那我们......坐公交回去?”
秦时意平静:“好。”
于是他们往公交站台的方向走去,沉默再次蔓延,谁也没有先开口。
——这些天,余清清很快就适应了生活助理的工作节奏。
距离那天的对话已经过去一周,他最开始还有点战战兢兢,老是偷偷观察秦时意反应。
然而对方一如既往,甚至因为朝夕相处的原因,对余清清更加纵容,还经常教余清清一些工作经验。
每秒进账几百万的大老板亲自教学,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余清清心里也明白,于是对秦时意更没了警惕。
他知道,他在迁就他。
就像迁就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
但余清清不是不懂感恩的小孩。
院长妈妈很辛苦地养他长大,他就很努力地学习。高中那会儿他学得晚上流鼻血,第二天还要和老师报名,跟着学校去外省竞赛、得奖、拿奖金......
一同长大的姐姐特别照顾他,自己努力考上了名校,就把学习笔记送给他,兼职的晚上间隙还打来视频,声音疲惫地教屏幕前的小萝卜头们读书做题。
余清清赚到的第二笔钱,就给姐姐买了一台很贵的电脑,姐姐大学专业是设计,用的却是二手电脑,卡卡的老是耽误作业。
还有门口的保安大姨、经常来做义工的姐姐哥哥、送物资做慈善的大老板......
何其有幸。
这一路上,遇见的都是很好的人。
所以,他也成为了很好的人。
而现在,他觉得反派也是很好的人。
于是余清清将那串不伦不类的糖葫芦递过去,笑盈盈地率先打破沉默——他总是那个勇敢的人。
少年很大方地扬起下巴:“喏,秦总,请你吃我做的糖葫芦。”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比糖衣还甜,仿佛在对秦时意说,喏,给你吃我的东西。
从此以后,你也是我的朋友啦。
他可以在高级冰冷的写字楼工作,可以在价值近亿的别墅安睡,也可以在简陋破旧的福利院蹲下,做一串再平常不过的冰糖橘子。
面对亲人和善意时,余清清是情绪敏锐的乖巧小孩。
面对命运和恶意时,余清清是感知迟钝的快乐小狗。
秦时意咬下脆甜的冰糖橘子,仿佛咬住那颗明净清澈的心。他终于明白,余清清不是任何想象中的模样。
他就是他,是金子一样的少年,经过千淬百炼,依旧明媚如初。
所以秦时意点头,吞下那股轻盈的甜,如往常般问他:“饿了吗?”
余清清一顿,扑哧笑出声。
这是穿书之后,他最轻松快乐的笑。
余清清眼睫弯弯,答非所问:“秦总,我发现你人很好欸,特别关心我!”
秦时意嗯了声:“你也是很好的人。”
“我们都这么好,岂不是天下无敌?”
“你无敌,我随意。”
“......秦总,答应我不要再看一些奇怪的东西了好吗。”
温暖的夕阳笼罩在他们身上,走着走着,余清清忽然退后几步,像只蹦蹦跳跳的小狗,兴奋地开始踩秦时意的影子。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有那么一刻,他们的距离无限接近,又很快拉远。
有那么一刻,余清清忘记了恋爱值、忘记了系统、忘记了穿书和反派......他跑到秦时意前面,仗着路上没人倒着走路,自信说:“我闭着眼也认识路!”
秦时意注意着他身后障碍,点头说厉害。而后忽然伸手,臂膀稳而有力地虚揽住余清清,抬眸看向摇摇晃晃驶来公交。
“上车,回去了。”
余清清看着他锋利的下颌线,呆呆地哦了声,乖乖跟着人上车,又被男人塞到靠窗角落,腿上还盖了他的西装外套。
秦时意言简意赅:“公交开了空调,会感冒。”
时尚弄潮儿余清清今天穿了件破洞宽松牛仔裤。被西装外套一盖,暖暖的。
余清清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哦了声,靠着车窗看街边风景。
谁知看着看着,就闭上眼,很沉地睡了过去。
——今天提着大包小包过来,他确实累到了。
余清清头往后,靠着座椅,并没有靠在秦时意肩上。
这辈子第一次坐公交的男人看着座椅,目光冰冷。
半晌,他低头找到助理微信。
【和市政交通部商量一下,公交设计不符合人体工学,需要改进。】
【...是。】
最后余清清还是没能一路换公交地铁回去。
到站后,秦时意直接背着人下来,让司机开来LM,坐车回了西山楼。
少年温热的鼻息扑在他后颈,时刻昭示着存在感。走进别墅的那瞬间,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忽然滑落,花瓣般浸湿白色衬衫。
秦时意一顿。
而后,他听见独属于余清清式的、迷迷糊糊的想念。
“院长妈妈……嘿嘿,我现在很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