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
    自三年前伊始,每年的正月初一,临安侯的卧房席枕边,都会出现一封信。

    没有名姓,不论时辰,那一日早晨醒来,他都会在枕边看见一张龙飞凤舞写着血字的纸页,古怪异常,比春寒还要浸骨。

    “上面写了什么?”庭中有风刮过,那人打了个寒噤。

    “天佑十六年正月初十日,午时三刻,我将会来……取你性、性命。”临安侯摇摇欲坠,掌家眼疾手快,熟稔地搀扶住他。

    底下有人讶呼道:“天佑十六年午时三刻,那不就是过一会?”

    “侯爷,这——”

    临安侯摆了摆手,挺直了身,却是语气困懑,俨然被此事扰了许久,“所以本侯需要诸位倾力相助,只要熬过今日、熬过今日……”

    何璆鸣站得最近,瞧见临安侯的神色不对,问:“可是侯爷,您贵为朝中重臣,身份显赫尊贵,就连这府邸内也有这么多朝廷重兵保护,还有身旁这位掌家,功力可不浅,区区一个装神弄鬼的人,此番怎需如此大动干戈?”

    临安侯嘴唇发紫,哆嗦了半天,掌家瞧了一眼,叹了口气,替他回答:“诸位英雄有所不知,此人远比你们想得要诡谲异常得多,他连着三年都送了这索命的威胁信,我们侯府上下却无一人瞧见,可见此人定是武功高深莫测。”

    何璆鸣眉头一皱,“神不知鬼不觉?”

    “莫不是府内混入了心怀不轨之人,趁侯爷睡着后偷偷放的?”

    掌家又叹了口气,“第一年我们也如此想过,毕竟这侯府别的不说,防卫做的可是官家的殊待,哪怕武功再高,要混过这么多眼睛,实在太难。”

    于是连着换了三年的府中人,包括护卫、杂役,甚至连府中构局都请了风水大师来看,临安侯为此还特意换了间简陋的卧房。

    可这信,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每年初一日,必定会黏住临安侯。

    这一切实在不像是恶作剧,信中的愤怒气息太过浓重,重得像恶鬼索命,不死不休。

    于是第二年开始,临安侯又在那年正月初一日收到那封诡异至极的死亡信,终是熬不过,大病一场,此后身体疴疾难消,方至如今此般模样。

    何璆鸣没再讲话,倒是常舒明毫不避讳地在人群中抬声问道:“此信可还有别的异常?”

    掌家一顿,临安侯却已用力掐了掐他的虎口,道:“说起来,还真有一处。”

    信中虽无名字,但落款却画了一个月牙,一年比一年稍大一些,就连那信上的字迹,笔锋也是一年比一年尖锐。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临安侯叹息摇头,“没了。”

    常舒明仍不死心,继续道:“如此你们便怀疑是外人所做,不会太过草率了?”

    “虽每年都换人,换住所,可总有人没有被换过,比如——”

    他目光落在面前人身上,勾唇一笑,抬手指了指,“掌家。”

    掌家闻言眼神一冷,收回去的掌心又拿出,林拓默默看了一眼,悄悄离常舒明远了一些。

    临安侯却是一声凛然的“不可能”,掌家的掌风顷刻间收回。

    “我信他。”临安侯拍了拍掌家的肩,“子庸在我身旁三十年有余,要真有祸害之心,何须如此?”

    临安侯一掌虽绵软无力,掌家却觉得肩头忽地一沉。

    但他此话在理,庭间气氛一时莫名有些沉重,竟是无人再度开口。

    直到角落中,阴翳蔽日,有人沉声笑了笑。

    荣微握着江陇的指腹揉过他凸起的腕骨,闻声轻抬起脸,敛去了方才大半的情绪。

    是一直闭眼凝神的钟暮。

    他抱着的那柄粗剑不知何时开了个豁口,银光顿闪,寒芒毕现,毒蛇般阴森的眼似笑非笑,问:“可若如侯爷所猜测,这索命鬼是来自侯府之外,此番你让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人进来,就不怕那人也混在其中?”

    常舒明看了他一眼,语气是少有的冷淡:“侯府内早已严防死守,可那人还总能准时出现送信,说明府中的防卫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说不定对方用的是咱们江湖中某些奇术,非刀剑可挡。”

    “正如这位公子所言。”掌家道,“既然此人武功高深莫测,除了出此下策,我们实在是别无他法了。”

    遂借荔枝宴,放出《剑灵录》的消息,以此吸引武林高手前来。

    “可此人若只是同侯爷开玩笑呢?”有人问道。

    掌家睨了他一眼,“若是真的呢?我们侯爷堂堂一国将侯,从前沙场御敌刀下亡魂无数,要真的惹上些仇家,难不成真叫人威胁了去?”

    “不破不立,本侯往前一步,总比毫无准备的好。”

    临安侯杀意森森,枯槁的指腹搓过尾指的玉扳指,“就算此人真混在你们当中,可今日来了这么多的江湖客,本侯也不过一个请求。”

    临安侯宽袖一甩,人便抱拳躬身,竟是给亭中所有人做了个揖,“请诸位在宴会上保护好我,今日之事,也烦请踏出这座府邸之后,守好这份秘密,谢某不甚感激!”

    钟暮抱着的双臂松开,闻言自言自语道:“怕成这样么……”

    连续三年收到带血的威胁信,因此心疾深重,累至身躯,此番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召集那么多武林人来保护自己——

    钟暮轻轻一笑,荣微跟着心念一动。

    除非,从前作孽太多,心中有鬼,否则一个嗜血无数的护国大将军,心性不该如此脆弱。

    这和她先前所以为的临安侯,当真差了太多。

    擂台外站着一排军兵,四周灰墙上还有屏息凝神的箭手,以及隐在这亭榭回廊间、排密隐晦的奇门遁甲,临安侯邀请了这么多江湖客,需要借他们的手护自己周全,却也同样需提防这群心怀鬼胎的人。

    世间关于临安侯的评断皆为褒言,无外乎风雅,英勇,痴情,光荣披身,将军气骨绝绝,无人可比。

    然而今日看来,她倒是有些意料之外的收获。

    思及此,荣微也跟着噙了抹笑意,又看了钟暮一眼。

    这暗门的人,好像要比表面的看起来要有趣得多。

    察觉到她的目光,钟暮收起笑意,乜了荣微一眼,面不改色地和她对视。

    下一刻,荣微手腕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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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惊人的烫意,原本虚拢着江陇的手被反握住。

    不知为何,江陇的身子热意莫名,荣微怔愣片刻,连忙侧过脸去看他,却被他眼底更加灼热的温度烧了一下,心没由来的再次重重一跳。

    好似去罗刹殿那日,她托着一盏微弱的烛火,火光摇曳中,隐在黑暗里的人也是这样的一双眼,模糊不清的,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

    荣微极度讨厌这种道不明的陌生感觉。

    她轻咳一声,想用力挣脱开他的手,可这一回,她的手却被握得很紧。

    江陇竟是使了内力,干哑的声掩去那股酸涩之意:“姐姐。”

    太不对劲了。

    荣微心跳得发慌,她没有忘记他们如今还在临安侯府,身旁乌泱泱挤着一堆耳目聪灵的江湖人,稍一不慎,便有露出马脚的可能。

    可江陇也没有忘记,他虎口发力后又骤然松开,声音压低,语气分明在示弱,却也跟着俯身而一点点钻进荣微的耳间:“……我好像,有些难受。”

    荣微原本已有愠怒的脸一愣,这回抓人的又变成她,“你哪里不舒服?”

    这一探,她才发觉江陇的体温烫得异常,和她冰寒的手对比鲜明。

    “你这是——”

    荣微扣住他挣扎的手,探了一下心脉,面色越来越深,眉也跟着紧蹙,以至于没能收住声:“江陇!”

    旁边几人已经被他们的声响吸引,接连看了过来。

    荣微心里焦急,只得压了声音问:“那几日你还下去第三层了?”

    罗刹殿第三层有寒池和汤池,一冷一热,可修内力心性,但只能功法极为深厚的人去尝试。

    故而哪怕是影卫修炼,也堪堪停在第二层的三毒三恶道,可——

    “你为何要去?!”

    荣微声色激动起来,“你身子从前受过伤,本就留了寒气在身体内,你还去练这心法,是也要试试走火入魔的滋味?”

    江陇垂眸,放弃了抵抗,敛了声道:“对不起。”

    他道歉倒是诚恳,可话中尽是委屈,荣微一口气没喘匀,再次吊在半空,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我给你渡点内力过去。”

    她说着,强劲的内力瞬间霸道地涌进江陇体内,极寒之气冲过他的热意,来回交锋片刻,他终是落了下风,额间渗出薄汗。

    “庆幸你这回是身子发热,”荣微渐渐舒缓下来,“要是来的是寒气,怕是我都救不了你。”

    她原本发寒的身子倒是因此收了些江陇的余温,也渐渐温暖起来。

    两人皆是轻轻一叹。

    半晌,荣微松开对他的桎梏,轻抬起手,掩饰地捂嘴咳了一声,又道:“我替你探过了,幸而今日你只是被内力反噬,那寒池和汤池还不曾对你的身子造成影响,但往后不许再下去了。”

    江陇默而不语。

    荣微淡淡瞥了他一眼,“这是命令。”

    “……是。”

    这时,擂台上鼓声响起,紧接着是常舒明清亮高亢的声音。

    他足尖一顿,指了指底下一人,道:“我要与你,堂堂正正比试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