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3 章
    养心殿常年闭着的殿门终于在这日打开。

    按照宴席礼节,鼓声一落,女侍们便手捧着梨花木食盒,上盛着精致江南小菜,弯腰给每位宾客布菜。

    荣微伸手接过身侧女侍手上的食盒,道:“麻烦姑娘了,我们自己来便好。”

    女侍有些意外,“夫人,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荣微从袖袍中拿出点碎银,递到她手里,示意女侍看向殿外,“那边正在布置的,是江南开宴的仪式吗?”

    擂台已经撤去,现如今的庭院中,流水席前,又重新摆了个新的台子,方正,漆彩,特别像唱戏的戏台子。

    但上面插着的几面鬼画符的旗子,更像是某种祭祀方式。

    女侍俯身,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夫人有所不知,这是侯爷特意请来的南疆术士,说是位特别厉害的送神巫师,要在午时做法。”

    荣微佯装惊讶,她抬着手臂挡住嘴,“做法?”

    女侍声音更低了:“我来这不到一年,但听说侯爷此番是为了先夫人做的法事。”

    她说着看了江陇一眼,“方才在擂台上,夫人看到自家夫君险些受伤,竟是不管不顾想上台,郎君又挂心着夫人,那个场面,奴实在艳羡不已。”

    女侍眼神微亮,攥紧了手中的银两,“像侯爷和先夫人一样,都是伉俪情深。”

    “伉俪情深?”

    荣微轻笑一声,意味深长,“既是情深至此,为何还要做法?”

    女侍被问住,想了想,正欲答话,手肘被另一名女侍拍了拍,“谨言。”

    荣微便不再同她搭话,招了人稍微离远了些。

    养心殿内,以山河盟为首的武林正派之徒正在给临安侯送贺礼,席位是按方才的擂台顺序排列,江陇在最后,他们如今的位置便正好可以看见大殿中的所有人。

    荣微捏起食盒中的一块糕点,抹掉碎落在桌面上的糕渣,问身侧的人:“你觉得这些人里,有送威胁信的那只鬼么?”

    江陇正襟危坐着,闻言顿了顿,恍惚应道:“……不知。”

    现下的场景让他莫名有些手足无措。

    他早已习惯藏在角落里,那样便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面前的人,看着四周的一切,那种不被人关注到的感觉,比之落在他人的视线里,更让他感到舒心。

    可自从跟着荣微“抛头露面”,他时常会看到自己最真实的样子,落在并不温暖的春日之下,被来来往往的人踩过,裂得面目全非。

    荣微看着他紧紧捏着衣角的手,想起方才擂台上笨拙用着行伍军招的人,难能在这少年人身上看出一点稚嫩的可爱。

    她梨涡深深,碰了碰他的手,柔了声:“别担心,有我在。”

    话虽如此,她却难得起了逗弄人的心思,手中的糕点喂过去,蹭过江陇干燥的唇瓣,问:“吃吗?”

    心绪猝不及防被揭破,江陇闻见唇边递来的糕点清香,白玉似的脸一下涨红,想辩驳,想硬气地拒绝,可他向来便奈何不了荣微,只好就着荣微递来的姿势,小小咬了一口。

    是荔枝味的。

    他松了点紧张,午时钟声正巧敲过,原本静默着的南疆巫师忽而发出一声震吼声,所有人下意识地看向了大殿外。

    荣微却是低头,搓了搓手上的余温,复而抬头,视线越过众人,望向坐在大殿高台上的临安侯。

    和最开始在庭院中遇见时不同,一个时辰前的谢诏声,面色苍白,讲话哆嗦,弱不禁风。可越接近午时三刻,他好像越沉静了下来,一身华服威风凛凛,挡住了瘦削的身,倒是更有了昔日传闻中平凉大将军的风范。

    巫师口中念念有词,殿中江湖客个个满脸严肃,手中剑即刻出鞘,这些都为临安侯添了不少的安心。

    更重要的是——

    荣微清理了一下袖子上的一片枯叶,有些时候,真相并不如一个人最真实的样子要来得重要。

    不管如今的临安侯如何孱弱不堪,曾经的他,一定是个极为自负、傲慢且枭心鹤貌的人。

    此刻的他,也并非不害怕,而是更相信,以自己十全十美的心思与计划,今日那送威胁信之人定然逃不出他的天罗地网。

    蓦地,荣微察觉到自己身上投来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她猛地回头,再次对上钟暮似笑非笑的那双眼。

    江陇也随即察觉。

    他皱眉,下意识地握住荣微的手,又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回神松开,“我……不是故意的。”

    这几日牵手牵得习惯了,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僭越了多少回,可有时候也会阴暗地藏着私心,毕竟梦中辗转过无数回的一切,这几日他几乎做了个遍,如果能一直——

    “砰!”

    庭院内忽然一声巨响。

    那南疆巫师竟是一权杖将整座祭祀的台子捅了个大窟窿,众人皆是面带讶异,却耐于此人是临安侯所请,不敢轻举妄动。

    谁知那巫师又突然跪下,朝着南方位郑重地叩首,厉声道:“魂归故兮,归兮——”

    日光不知何时散去,天沉得像是要下雨,巫师肤色黝黑,一身华彩靡服,身上挂着铃铛声清脆作响,听得在场的人心里不由得发怵。

    不似送神,更像是请鬼而来。

    巫师终于完成他的仪式,浑身透汗,这才右手握拳,重重地在左肩上锤了三下,朝养心殿中已经起身的临安侯道:“恭喜侯爷,仪式顺利完成!”

    临安侯连忙抬步走出,脚下生风,“如何?”

    “我已将先夫人的魂魄唤回来,又送她回了家。”巫师拿出个玉瓶,单手递给面前的临安侯,“这是玉露,还请侯爷做做样子,抿一点入喉。”

    “不对。”荣微忽而懒洋洋朝江陇道,“这巫师不对。”

    江陇心中一惊,“是此人送的信?”

    问完他便察觉不对。

    此巫师入侯府,只有两年的时间。

    “不是他。”荣微也随即否认。

    她拾起银筷,在手中把玩了一番,“现在距离午时三刻还有约莫两刻时间,那人心思缜密,又极为擅长忍耐,为此谋划了三年,不可能是巫师这么简单。”

    说着她摇摇头,看着庭院中满脸紧张的巫师,轻笑道:“他功力不够。”

    “此人应当是岭南人,根本不是什么南疆巫师。”

    江陇一愣,“如何看出?”

    “方才因为心慌,他施礼的动作做的是岭南人特有的。”

    荣微眼中带着戏谑,“若是没猜错的话,此人或许和临安侯的先夫人有关,都是来自岭南,应当是想杀了临安侯报仇。”

    “所以,”江陇抿抿唇,眼神随着临安侯慢慢倒入喉间的玉瓶眯了眯,“这瓶子里的水——”

    就在生死一瞬,临安侯却忽然敛去那对术法极为信任的神情,猛地将玉瓶往地面一掷!

    “你竟敢给本侯下毒?”他眼神陡然狠戾,一把掐住巫师的脖颈,“说!是不是你!”

    场上形势陡然生变,众人都来不及反应过来,下一刻,巫师宽大的彩衣袍中突然钻出一尾吐着信子的三角毒蛇,身量虽小,却是极为灵巧地朝临安侯的手扑去。

    临安侯瞳孔一缩,连忙松开巫师,往后退了几步。

    “保护!”

    他一声怒呵,护卫和江湖客随即一拥而上,隔开了两人。

    毒蛇哪里能躲过江湖人快如闪影的剑?一下便被劈成两半,身首分离,尾巴很快停止了抖动,唯有那闪着寒光的蛇头,还在祭台上蹦着。

    众人不敢靠近,只好提剑稍稍退后几步。

    趁着这转圜间隙,巫师又再度从袖子中摸出一把玉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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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他的脸还因为方才被临安侯下狠力的一掐而泛着不正常的红,可双眼却是更加可怖,染着猩红,血丝布满眼瞳,瞪得极大,直直盯着被围住的临安侯。

    “不好!”江湖客中有人忽然大喊一声,“他要吹笛引蛇!”

    只可惜大家来不及反应,笛声已响,短促一声,原本寂静的庭院内竟一下钻出来数百条身量极小的毒蛇。

    都是眼带凶光,飞速蠕动而来。

    霎时间,庭院内剑影蛇影纷飞,双方各自近不了身,陷入僵局。

    “还是我来吧。”

    殿中原本坐得稳正的温蝉蓦地出声,手中长鞭一挥,起身时轻功轻畅,跟着一身喝,“都给我闭眼!”

    他这一声威慑力十足,大家还真的下意识闭上了眼。

    再睁眼时,不止养心殿,便是连庭院中都白茫茫的一片,气味刺鼻,惹得众人连忙调息封住口鼻。

    “这是什么玩意?”常舒明大声问,“温蝉,你不会给我们下毒药了吧?”

    “南疆的法术,自然得南疆的毒药才能制服。”温蝉睨了他一眼,“青莲山庄什么都有,特别是克制这种淫邪之术的,就得用我们的法子。”

    南疆的法术,南疆毒药来克?

    荣微眼眸中泄了淡淡的笑意。

    “哎?温蝉你还当真行啊?”

    白色粉末带来的粉雾渐渐散去,有人先看清面前的一切,欣喜道:“这些蛇竟然就这么被毒死了?”

    温蝉倨傲一笑,收了长鞭,声音清脆,难得耐心解释道:“这些是专门克蛇的珍惜毒粉,正好派上用场了。”

    说话间,已有剑客飞速提了剑,指向巫师,将他的穴位尽数封住。

    “啪嗒!”

    巫师手中的玉笛坠在地面,瞬间四分五裂。

    他脸涨得更红了,被临安侯的护卫压制住,青筋暴起,口中怒喊:“你个暴戾恣睢的烂人!伪君子!你不得好死,就算下地狱了,也得被剥皮削骨,尸骨无存!”

    临安侯拨开挡在面前的护卫,背着手,走到巫师面前。

    人被挟持住,晒得极黑的脸上一双瞪着的眼显得又大又亮,夹杂着愤懑、不甘,甚至在临安侯靠近时,他还重重地挣扎着,想往华服上啐一口。

    临安侯嫌弃地躲过,脚步虚浮,被掌家及时地扶了一把。

    巫师咬得牙齿咯吱响,朝临安侯怒道:“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那瓶子里有毒的?”

    “亏得本侯这两年来如此信你!”临安侯撇开掌家的手臂,从他手里拿起一把短刀,杀意森森自眼中射出。

    第一刀,直戳肩胛。

    又狠又快,在场的江湖客都尚不及反应,只见刀拔出时鲜血飞溅,巫师闷哼一声,却被封了穴位,痛苦跟着翻倍,便将自己的唇也咬出了血泡。

    只是一刀,杀伐果决,残暴凶狠,纤毫毕现。

    昔日的平凉大将军,沙场御敌,快枪猛箭,从不眨眼。

    虽说这巫师敢袭击当朝王侯,罪不容诛,可在场这些见惯了生死场面的武林中人还是觉得胆寒至极。

    临安侯眼中那倾泻而出杀气,伴随着一声春雷,如万鬼剿杀,黑云压城。

    他未等及巫师的回应,第二下已经手起刀落,落在了更为脆弱的腹部处。

    巫师俨然痛苦至极,这种凌迟似的刀法带来的剧痛,叫他忍不住想躬身,捂住汨汨流出的鲜血。

    可临安侯怎么可能放过他?

    这人终于舍得脱下他那儒雅的外衣,粗厚的掌心茧磨过锐利的刀锋,见了血后,临安侯明显兴奋了起来,连带着虚弱的身再次直挺。

    “真当本侯前三十年的将军是白当的?”

    他轻蔑一笑,刀背上的血擦拭过巫师的脸,“若非两年前,你用蛊术迷惑了我,我能白白信了你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