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灰心
    夭夭的世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没有了白天和黑夜的变化,能感受到的唯一来自外界的东西便是那一刻不停地滴着额头的水珠,有个词叫“水滴石穿”,她不由得想,自己的头会不会也被滴穿?那样她不仅要死,还会死得很难看,会变成头骨上有一个小洞的怪物……

    好冷,好黑。

    张美珠没有再来了,周围静得也仿佛一个人也没有。她手脚被缚躺着,一动也不能动,分分秒秒流逝的时间都让人绝望……

    阿爹,阿娘,夭夭好想你们……夭夭后悔了……

    ……玉坠,她的玉坠!她忽然想起了这样东西。

    那是小时候阿爹给她的,也是她极重要的东西,只因为那天君琰说喜欢,她便送给他了……可现在,这枚玉坠没有继续留在他那里的必要了吧?

    对,对……只要能出去,出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要回玉佩……

    烛火的映照下显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第二天的晚上,君琰坐在烛火前,手里细细摩挲着她的那块玉坠。

    常年习武、带着薄茧的手指,细致感受着玉坠上凸起的纹路,他闭上了眼……

    “王爷,王妃来了。”陆云不合时宜地来禀报了一句。

    他没有答话,仿佛心思已沉浸在那枚玉坠里,张美珠推门而入。

    “夫君?”她端来了一碗亲手做的莲子羹汤,搁在他桌案上,“夫君在把玩什么呢?”

    君琰大手一包收起了玉佩,没有答她的话,“你来了。”

    “夫君回来后一直忙于政事,都有好久没和阿珠说话了。”

    “才几天?”

    “两天啊,两天还不多么?”她露出娇羞的神态来,“夫君今晚歇在哪儿?”

    “书房啊。”他看着她,“近来有些事务皇兄催得紧,你会谅解的吧?”

    “哦……是。”张美珠强自压抑下内心的失望,挤出一个微笑:“既是公事,夫君忙吧,只是注意别累坏了身子。”

    “嗯。”他点点头,装作无意地问道:“洛夭夭还在暴室里吗?”

    张美珠顿时蹙起了眉头,“夫君是要把她放出来吗?”

    君琰笑了笑,“本王是劝你悠着点,别一下子做得太过,把人弄死了,谁给你做药引?”

    张美珠这才又笑了,“夫君所虑甚是,倒是阿珠考虑不周了。”

    “之前给你治病的大夫本王已经找着了,按照疗程,一个月后放她的血。等药引子做好了,你想怎么惩处她本王都不管,你尽可随意。”

    “是,是了。那,阿珠现在去让行刑的人停一会儿。”

    “王妃呀,不能这么下去啦。”发须花白的老大夫看着着急,“这姑娘需要治疗一阵子再接受刑罚,不然的话,人就被弄死啦……”

    “知道了知道了。”张美珠满不耐烦地命人把洛夭夭带了出来,对大夫道:“你快些给她医治吧,要快,本王妃可没那么多耐心!”

    “……遵命。”看着人走了,老大夫才叹了口气,摇着头小声自语:“真不知这是何苦呐,来回折腾一个小姑娘。”

    她被放出来了,琉璃也跟着出来了。主仆二人有几天没团聚了,琉璃做完了药膳,就守在她跟前儿。

    再醒来时已是两天后的清晨。一阵冷风从窗外吹来,她躺在榻上打了个寒颤。

    “姑娘今天小日子来了,可不能着凉,也不能累着,好好休息吧。”琉璃上前关上了窗,“要不我去给你做点好吃的?姑娘今天想吃点什么?”

    小日子……她小日子来了?难怪刚醒来就觉得小腹疼得厉害。

    现在,琉璃是整个王府中唯一肯和她好好说话的人了,其他人大都对她嗤之以鼻,因为景王对她冷淡又不给名分,王妃也打了招呼让众人孤立她。老大夫给她开过处方,便离开了王府。

    这些天来的一应遭际又浮现在了眼前……

    她终究还是落泪了,把脸转向墙壁。

    琉璃以为她是在思考要吃什么,便侍立在一旁默默等着,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琉璃心下一紧,一转过身只见是王妃张美珠带着她身边两个趾高气扬的侍女又过来了,刚要出声,惊鹊直接一掌将她推倒在地,“哎哟——!”

    夭夭一下子翻身坐起来!

    她见状就要下床去扶琉璃,张美珠却抢先一步上前大力抓住了她的手腕,“你今天不舒服吧,怎么还能这么毛糙,快回榻上歇着!下人的下人摔了而已,难道她自己不会起来?”

    “下人的下人”几个字被她咬得死死的,夭夭一抬眸又对上了那双充满了戾气的眼睛,不由觉得很是厌烦。

    琉璃这时候才从地上爬起来,见那两个侍女都在憋笑,张美珠递去一个眼神,另一个侍女上前来拽住她,“王爷喊你过去呢!”

    “王爷喊我过去,为什么是你们来传话?”琉璃眼看着就替洛夭夭觉得不妙,可一个人却拗不过两个人,硬生生被拽出去了……“姑娘,姑娘!”

    夭夭咳了两声,想要出言,嗓子却一时哑了发不出声来,张美珠看着她笑。

    “知道你今天小日子来了,本王妃心善,特来给你送些补品。”

    夭夭的身子此刻疲倦不已,微带着疑惑双目无神地看着她……

    “哗!”——忽然兜头一盆冷水浇在了她身上!

    不知何时又进来了一名侍女,张美珠悄无声息地避开了,那侍女直接把盆中的冷水对着她的脑袋浇下去,动作太快,她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啊——!阿嚏!”今儿天气也很冷,她刚来了小日子,忽然被一盆冰冷的水从头浇到脚,顿觉整个人都要死了……

    一盆冷水泼下,耳边隐约听见水滴“吧嗒”的声音,她浑身冷得发抖,坐在那里像个木偶人,哆嗦着唇,说不出话来。

    “赏你的补品可还喜欢?”张美珠笑着坐下来欣赏她这副落汤鸡的模样,“也是在古书偏方上看到的,说这样可以缓解腹痛,可有效果了,你不信就等一个时辰再看。”

    泼水的侍女已经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一个身份低又不得宠的贱-婢,我们主子大冷天赏你一盆冰水那是你的造化,还不跪下谢恩!?”

    “冷,冷……”她哆嗦着去拿被子。

    “你若捂着就影响疗效了。”张美珠对侍女示意了一眼。

    很快,她榻上的被褥、衣服,全被拿干净了。

    整间屋子里都变得空荡荡的……

    惊鹊上前来再次按住她的脖子,恶狠狠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跪下,向王妃谢恩!”

    “算啦。”张美珠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惊鹊,我们走。”

    “琉璃呢?……琉璃!”夭夭喊着侍女的名字,张美珠已经带着人离开了,她急匆匆地跑到了门口,猛然撞到了一个身子上——是君琰。

    “晦气东西!从哪儿弄来这么一身冰水,把我们王爷身上都弄湿了!”陆云大声斥道。

    “琉璃……琉璃在哪儿?”往昔那双楚楚动人的水灵大眼睛早已失去了光彩,她双目无神地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恨意,“你把琉璃叫走了!?她在哪?”

    “本王没有叫她。”

    “你……”她眼前忽然一片模糊,也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你在闹什么?”

    “我要去找琉璃!”

    “她若出去有事自会回来,进去,有事和你说。”

    “我不!我……”无奈她拗不过他的力气,被他重新推进了屋,重新坐到榻上,他亦在她身边坐下来,眼中尽是漠然,也不问她方才是经历了什么,开口道:“一个月后会有人送你离开。”

    她揉了揉眼睛,视线清楚了一点,看向他……

    “取完我的血以后是吗?”

    曾经依恋万分的那个怀抱,现在早已变得比那盆冰水还冷。他可以对一个女子那么好,同时亦对另一个女子那么残忍。

    她想要抱一抱被子,可榻上的被褥已经被拿走了,她只能默默地、被动地蜷缩在角落里,身子一直发抖……这些日子,她逐渐变得防备又警觉,早已不再是和他初遇之时那个活泼爱笑的小女孩了。

    身子冷得不行,她哆嗦着点点头,说出一个字:“好……”

    君琰没有多余的话,点了点头,起身走了。

    她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榻上,脑中一时纷乱如麻,一会儿是云青山的朝霞和落日,一会儿是小木屋中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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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纷簇新的花朵,一会儿又是初遇之时他那双明如朗星、柔情万种的眼睛。那时候她还和父母一起住在云青山上,采药行医,乐得自在,一切都源自她那天傍晚救了一个受伤落难的男人。

    他那时说过,日后要娶她,要给她一辈子的幸福来报她的救命之恩,他甚至还要走了她的宝贝玉坠……

    对,玉坠!她方才怎么又忘了。

    她忘不了这些天来的痛了。

    太痛了,她从小到大都未曾经历过这样的苦楚。莫非这就是喜欢一个人所要付出的代价么?

    眼睁睁听着他被赐婚,眼睁睁看着他另娶别人,亲耳听到他说,对她的一切都不过是利用,为了另一名女子的利用,这些天来一直冷眼看着王妃对她施加刑罚而无动于衷……江湖魔头怎么会有心?她又凭什么觉得自己会是他的例外?

    她待在这个王府里,没有名分也没有宠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曾有过……是她错了!他都这样对她了,她却还心存一丝侥幸!

    她开始后悔了,为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选择而后悔!后悔当初救下他,后悔同他私奔,后悔那时候没有听凤祥公主的话离开王府,后悔没有抓住最后一次机会和司云哥哥一起离开……

    “姑娘!”琉璃的声音这时传来,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一喜,看到琉璃手中还抱着一堆被褥和衣服。

    小侍女急切地把东西放下了,拉起她冰凉的手,“姑娘快泡个热水澡去!水我已经备好了,快!”

    方才她一直在发呆,身上冷冷的,心也冷冷的,身体此时后知后觉地反映了过来,小腹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她忽一倒头,晕倒在地上!

    “姑娘,姑娘!”琉璃焦急的声音穿透了屋顶。

    再醒来时候就是黑夜了,琉璃仍守在榻边,将炭火拿来她近前摆着,柔柔一笑:“姑娘醒了?再等等,说不定今夜王爷会来。”

    “要他来做什么?”她淡淡地说。

    “姑娘傻啦,府里人都攀高踩低的,只要王爷肯来咱们这里一次,那些人指不定就不敢再欺负您了!还有王妃也是,如果王爷对姑娘好,王妃自然也就不敢怎么样。”

    “你说得对,琉璃。”她露出一个无奈又好笑的笑容,“我确实是个傻子……我傻,我离开父母和他私奔;我傻,我放着好好的平静生活不要,来这里做别人的祭品;我傻,我轻信了他的甜言蜜语,我……”

    “姑娘,你别说了。”琉璃上前给她擦泪,“王爷他……”

    “放心,他们不是还需要我的血吗,既然我还有被利用的价值,那他们现在也不会让我死。”她苦涩地笑了笑——“不过是让我生不如死罢了。”

    “姑娘也别太灰心了,”琉璃试图安慰她,“你和王妃是最早进府的,等以后王爷有别的侍妾了,姑娘就是资历最老的了,熬过这一阵子,得个位份,慢慢立稳脚跟就好了……”

    立稳脚跟?资历最老?她从前压根不愿去想这些东西,她以为她和君琰是真爱,是不用操心这些的,他会为她安排好一切……自己当初跟他走到底为的什么?不就为了一份真情吗?真情如果要用金钱、用位份来衡量,那她从前所憧憬着、信仰着的一切又算什么呢?她是平民不错,可她也只想求一份真情而已,从未想过要高攀什么王爷,是他对她隐瞒了身份,诓她来此的啊。

    她厌恶这府里的一切,同时也是那样软弱无力地恨着他,可初遇那段时间在云青山上的美好时光,也会不时地出现在梦境中,他会温柔捧着她的脸,会给她抓萤火虫、摘花、描眉、教她舞剑……梦境与过去的美好无缝重合,每每梦醒时分,都能叫人体会到入骨的怅惘和悲伤。

    “君琰,我曾救过你两条命,可是你会怜悯我吗?”

    北风卷着雪片透过窗棂飘落进来,她的声音轻得如霜雪一样。

    “你可曾怜悯,可曾怜悯过我……”

    “姑娘,你生病了吗?”琉璃忽然把手搭上她的额头,一下子叫了出来:“不好,好烫!姑娘,你又发烧了!这昨天才降下去的温度,怎么现在又烧起来了?!”

    她淡淡把侍女的手拿下来,毫无波澜地说——

    “不用管我,我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