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那个人倒不难找,只是此人本就是星月阁中人,因能刻意避开阁中人的寻找,怪不得她要让自己帮忙了。无殇把人带来的时候,君琰都不觉怔了一下。
此人身量矮小、其貌不扬,竟然是沈小姐的心上人么?
谁不知道沈月现在就和沈因初的亲生女儿无别?谁娶了她,便能拥有星月阁的财富与情报网。有这心思的人定不在少数,她竟就选了这么个人?眼光未免也太差了些。
虽然她给他念过账簿,让他知道如今星月阁的实力并不如表面上那般了,可是毕竟也名声在外,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说也不会差。
陆云:“公子,这人就是沈小姐要找的秦璐。”
君琰淡淡扫了来人一眼,那讶然的目光很快又被压了下去,吩咐:“送去星月阁吧。”
*
沈月看着面前被绑来的男人。
“有劳九公子了。”
秦璐被五花大绑了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陆云也没多说话,行了一礼便走。
“啪!”还没出门就听见了身后摔杯子的声音,接着是沈小姐的哭骂声:“你这个没良心的!是不是打算躲我一辈子?!”
嘶……陆云赶紧加快了脚步离开。
等回了君琰处,便被问起星月阁那边的情况。
“沈小姐看起来,确实和那个秦璐情分不浅。”
“……哦。”君琰喝了口茶,轻轻地皱了皱眉。一想到长着夭夭模样的人就要和那样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在一起,他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星月阁——
“啪。”一锭银子被拍在了桌上。
沈月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起来吧,这是你的工钱。”
——同方才那副涕泗交流的模样绝然不同,只待陆云前脚一走,便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秦璐被松了绑,起身欢喜又害怕地拿了钱,乖乖站到一边。
“还得劳烦你明日和我一同出去。在外头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本小姐的恋人。”
“是,小姐!”秦璐满脸赔笑。
“知道司云公子为什么帮我选了你吗?”
秦璐露出疑惑的神情,“不知道。”
自己长得这般其貌不扬,说什么都与沈小姐不相配,到底为什么要找他帮忙演戏,他也着实想不明白。
“首先你是星月阁的人,其次你的相貌平凡得让我满意。”沈月露出笑容来,“这出戏还远未结束,你要一直演到娶我,懂?”
“娶、娶小姐?!”秦璐一惊,即刻跪下来磕头:“小姐恕罪,奴才万万不敢亵渎小姐,万万不敢有这等心思啊!”
“自然不是真娶,但你得以为是真娶。我的婚事,我自己说了算,阁主可是什么都依着我。”她站起来踱了几步,“陪本小姐把戏演够了,钱是少不了你的,风险也不必你来承担。”
秦璐这才露出笑容来,又重重地磕了个头,声音响亮道:“奴才,谢小姐赏!必不负小姐所托!”
“下去吧。”她摆了摆手。
秦璐麻溜地滚了,这时从帘后走出一个人——是司云。
许久未见,他似乎更清减了些。
“阁主不在,你将我接过来玩,就不怕回头被阁主发现了要说你?”
“先斩后奏他不会如何。”她给他倒了一壶茶,“司云哥哥,这是新鲜的兰雪茶,喝吧。”
“果然是上品。”司云浅啜一口,微微一笑,“阁主应该待你很好吧?”
“何止是好。”她说着,脸上却并没有太多悦色,“说是将我当做亲女儿也不过分,可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秘密,不能让我知道的秘密……”
“只要不会伤害到你,便无妨。”司云说,“想来他当初一并救下你我却让你我分开,也是因为知道你曾为往事神伤,不愿你再忆及往事触动心神,而我是你的旧人……我们太久未见,你给我传信,我不知道有多欢喜,你又让我帮忙找人,说景王到江南来了,我又开始担心。夭夭,你和我说实话,你要我找的这个秦璐,是不是为了拿去气他的?”
“你的称呼该改改了,别在外人面前漏了陷。”她提醒道。
他微怔了一下,终是有些不自然地改了口:“沈小姐。”
“沈月和洛夭夭在景王心里是两个人,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我要这个人是为的什么你不必管,司云哥哥,你能帮我忙,我心里很感激。”
“和我这样见外做什么?我只是担心,你忘不了旧事,就不能走向新的开始……”
“我为什么要忘?!”她的语气一瞬肃然起来,“云青山所有人的血债,就这么算了?”
“夭……沈月,我也是云青山的人之一,我的故友也在里面。可是这样的仇恨,如果我们一直去想,一直把自己困在里面,会很烦恼的,活下来的人应该忘记仇恨去开始新的生活……我从前认识的你是个洒脱淡然的姑娘,即便有什么烦恼,也不会因此束缚自己。”
“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你与我经历不同,你不能懂我的恨。司云哥哥,你若是厌烦了现在的我,今天把话说清楚,我可以与你再无瓜葛,也不会再来寻求你的帮助。”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不料她忽然把话说得如此决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辩解,“我只是希望你能多为自己想一想,放不下仇恨对你现在的生活并没有好处。”
“你可以这样,”她看向他,“我不能。”
司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好……如果劝不动你,我便陪你一起承担。你若要恨,我陪你一起恨,你若要爱,我也成全你……”
他说至此忽然打住了,欲言又止。喉头有些哽咽,他不知自己还在期待些什么。
小时候不知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她便与他疏远了些,之前又与江湖九公子一番爱恨纠葛,好不容易逃出来、变成了星月阁少阁主,她却还是放不下……她对他,也只有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才会想起。
他甚至希望自己是秦璐,这样至少还有和她演戏的机会。她现在不会和自己一起演戏,是因为司云是洛夭夭的旧人,他们若待在一起,景王必会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她现在还没玩够,还不想让对方这么快地发现真相。
说到底,她还是放不下他罢了,若是彻底遗忘,又怎会想方设法地要去捉弄?若是没有爱,又哪里来的恨?
司云不傻,他能看出她在想些什么……可是他不能置喙太多,担心这样会让她对自己越来越疏远。帮助她达成心中所愿,或是报仇,或是找人,这是他现在对她唯一的价值。
沈月仿佛一眼看穿了他,“从小时候起你就是这样,有什么难过的也不说,表面上装得像个没事人。你对我来说并非没有意义,私底下我还是叫你一声‘司云哥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是我现在世上所剩唯一的亲人——因为被囚在王府,我们两个才幸免于云青山的那场灾难。”
司云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这么说,她对他,还是有温情在的啊。
“夭……沈小姐,在下明白了。”
“我是需要你的帮助。”她深吸了口气,“但我不会让你卷得太深。这其中分寸,我会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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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瞬间又有些感动了,“可还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
“需要的时候我会叫你的。”
“……好!那你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在。”
翌日沈月带着秦璐一起出门,来到清河边上。
运粮的船今天要在这里靠岸,君琰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必会来此查看。
今儿的太阳真好啊。
她抬头看了眼天空。
不远处渐渐出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嚯。
她适时地挽住了秦璐的胳膊。
君琰走过来了,惊见沈月今日穿了一袭白裙,头上也没有半点钗环装饰……
她的衣着颜色从来以艳丽者为多,甚少穿得如此素淡。这不像是沈月,倒更像是……
洛夭夭的装扮!
夭夭常穿的白裙,夭夭披散两肩的素发,夭夭常用的茉莉花香。
君琰恍惚了……
“九爷也来啦,上回多谢您呐!”姑娘开口说话了,一瞬间又将他从幻想拉回现实中来,“我和秦郎已经和好如初了,准备等下个月阁主回来了大婚,到时你若还没走,请你一起吃酒啊!”
“订婚?”他皱着眉——“和他?”
看这两个人的样子,一个美一个丑,怎么都不登对。
“不然还是跟谁?”沈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见过九爷。在下秦璐,得蒙沈小姐青眼,不胜感激,也要谢谢王爷上回派人将我抓来赎罪。在下同沈小姐两情相悦,预备下月大婚。”
君琰又是一怔。她方才眨眼睛的调皮劲儿,还有阳光下她微笑时露出的两个酒窝,和洛夭夭到底有什么区别?!
他的疑心又开始强烈地作祟了,一颗心跳得厉害,也疼得厉害,正要开口,她忽然抢先了问:“九爷今儿看本小姐的眼神怎么有些奇怪,是因为衣服吗?”
没等他答,她接着道——“秦郎说喜欢看我穿些素淡的颜色,我今儿这身,是特意为他穿的。”
君琰:“……”
秦璐陪着笑,“九爷怎么不说话?可是不想吃我们的喜酒?”
他的心思便被她一下子拉过去,一下子又拉回来,一下怀疑她就是他的夭夭,一下又认为她应该不是,就这样来回反复……强自压下心绪,他知道自己不能失态了惹人笑话,遂咬着牙露出一个笑容:“当然,先恭喜二位了。”
——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沈月道:“九爷是来看粮船的吧?您来早啦,船得午后才到呢。既然碰上了,不如一起用个午膳?”
君琰正心思恍惚,模模糊糊地就答应了……但是很快他就后悔了。
——三个人的饭桌!
他到底为什么要来?!
他得亲眼看着一个同夭夭一模一样的姑娘,与身旁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眉目传情、互相夹菜……他们似乎很忘乎所以,有时会忽略了他的存在,但下一瞬似乎又想起来了,陪着笑给他道歉,顺带还笑着让对方不要亲密得太过分。
虽然他一直提醒着自己面前的女子不是他死去的夭夭,可这般情景一直在眼前上演,仍不亚于对他的酷刑,因为沈月实在和洛夭夭长得太像了!
……有失礼法,有伤风化。
有失礼法,有伤风化!!
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说着……忽然,沈月耳边听见“砰”地一声!
——是君琰。
他头一回把脸笑僵了,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唯余森寒一片,右手紧握成拳,拳下的那一块桌板,悄无声息又轰轰烈烈地碎成了八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