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到清晨才稍歇,昏迷中仿佛又听见了童年时的那曲《孤山听雨》……李嬷嬷那时还很年轻,头发仍是干干净净地梳起来,清清爽爽地笑着,弹着那把她携身带了二十多年的月琴……划桨的人儿穿行微雨、青山、绿水之间,双桨打不动弱浅漪澜,舴艋支不住销魂重载,“无风仍脉脉”绝非浪饰浮词,凉雨悲秋的气息尽在荡舟人的一望了。荡着,荡着,漾开了尘世浮波浪蕊,只留下孤影一人。
小时他听不出李嬷嬷曲子里淡淡的哀伤,只是爱那音乐的干净莹洁,越长大,却越能听出曲中人的孤独……因为自己渐渐地,也变成了一位孤独的曲中人。
雨点从黄叶叶间上滚落,打在他的脸上,一点,两点,三点……一点一滴、不紧不慢地,挠痒痒一般唤醒着他的意识。
身下的软草上沾满了血。
比身上还冷的是血液,比血液还冷的是骨骼,比骨骼更冷的是心脏。
他要死了吗?
可是夭夭还没有找到……
这并非是他第一次待在崖底,江湖浮沉数十载,他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经历过,各种追杀与逃亡,鲜血的气息与濒死的绝望,在他这里并不陌生。可这一次,施与他这些东西的人,是她啊……
原来,即便想要她为了复仇而活下去,被这么对待时他仍是会痛心的啊。
那夭夭呢?
当初被自己那般对待的时候,她大概也是如此吧?又或许,会比他现在更加心如死灰。
那就让他接受这一切的惩罚吧。
天神对人的惩罚,不是死亡,不是遗忘,而是清醒地记着、明明白白地被最在意的人伤得体无完肤。
夭夭,如果我死了,你就是大仇得报,往后,忘了我这个负心汉,去拥抱你新的生活……
起风了。
黄昏时分,沈月来到了景王的住处门口。
她的心绪,在一天之内大起大落……
夕阳微耀着秋叶,在凉风中瑟地倚在枝头,她记得他门口这棵大树上这几片低处的叶子,阴阳晴雨的异态,在每片树叶上,在某一个瞬间弥漫地动,在某一点上断续地变,恰似她的心境一般,大喜大悲,大伤大恸,一息一息地跳荡无休……此处秋色,光辉黯淡,明画朦胧,炫目之至,亦变幻如烟。
里边传来了响动声,在她耳边形成了一个个模糊的音符,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想象得出是有一群人在里头焦急着忙来忙去……
山崖底下的九公子被属下们找到、救回来了。但能否醒来,犹未可知。
四堂主都不约而同用那种异样又怀疑的眼光看着她,没有让她进来。她便像上回那样等在门口,心想,无论他是死是活,自己都该第一时间知道才是。
“沈小姐。”陆云从里头出来了,面对她时脸色十分难看,很不乐意地说道:“公子醒了,请你进去。”
她一怔。
一刹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转头向里面跑去……直至他门口方刹住脚步,停留了数秒。
洛夭夭,你在想什么呢?
好,很好。现在他活下来了,你可以继续,对他的报仇与折磨了。
眼睛里方才暗藏着的那分担忧一瞬间消失不见了,她顷刻又换上了沈月素日里那副矜贵的小姐神情,从容淡然地走了进去。
“九爷,您没事。”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疲倦的眼睛睁大了几分,似乎努力想要看清她……“我眼睛受伤了,你过来些好吗?”
她往前走了两步。
却仍与他保持着距离。
视线里的她只稍稍清晰了几分,他没再要求,微微低下了头。
自己之前是不是有些性急了,她和他还这样生分,他就说要娶她……
“你都好吗?”他开口却是这样一句。
她本以为他要问的是:“大婚之夜你去了哪里?”
她有什么不好的?他为了找她失足跌下山崖的时候,她就在星月阁和竹马一起吃水果下棋。
他将全城都找遍了,却唯独不会想到她回了星月阁,也想不到她的所作所为已经和沈因初提前通了气、得到默许,这就叫“灯下黑”。
现在不好的是他,他却还问她好不好。
许久没听到她的答话,他扶着额说:“没事就好……你回去吧。”
回去?
她看着他。
“你不想问大婚之夜我去哪了?”她终于说。
“想……你会告诉我吗?”
“我被人绑了。”她张口胡来,甚至都懒得费心去编一个破绽更少的谎。
谁会帮星月阁少阁主、九公子的新嫁娘呢?谁有这个胆子?婚礼现场一应筹备周密,在哪个环节能出乱子?昨夜万人空巷皆在观婚礼,又有谁会傻到这个时候去触两大江湖最高组织的霉头?
他却没有点破,听见她这般回答也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说:“原来是这样。”
她微讶,没想到他连问也不问。
这人是被摔傻了,还是……
“沈小姐。”他忽又开口——“是我这边没布置好婚礼,害你被人绑走,之后我会将这件事说清楚,待我好了也会再去拜访沈阁主。这一次出了些意外,我保证,下一次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她微怔……下一次?
君琰看着她的眼睛:“我再给你办一次婚礼。你再……嫁我一次好吗?”
沈月:“……?”
他为什么要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又为什么要这样说?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君琰吗?
“咳咳咳咳……”他一时忍不住,背过身面朝墙剧烈地咳了起来。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没有动。
好一会儿,才说:“你病体未愈,也许还有些神志不清。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吧。”
她离开了。
想过可能会面对他的质问和讽刺,也想到可能会遭到他的报复,却没想到他会是这般反应,被算了一道,还要继续娶她第二次?
——以他的聪明和他手下的情报网,必定是能知道事实真相的啊。哪怕他现在是一时半会儿意识未清、脑子被门夹了。
“沈月!”长街尽头出现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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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司云今天薄衫束发,手里拿着把骨扇,活像那画中儒生。他步履匆匆地向她走来。
“司云哥哥?”
“你没事吧?!”他关切道。
她向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哦……”他这才舒了口气,“我还以为……”
“以为他会为难我?”她继续沿长街走去。
他追上,与她并肩而行。“难道没有?”
她沉默。
他有些意外,“竟然没有?”
“我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不行,”他打断了她的话,“若等他反应过来,还不知会怎么报复,这段时间你躲在阁中不要出来。还有,往后……”
“往后怎的?”
司云忖了忖,声音低了几分:“你已经和他举行过婚礼,却未入他的门,如果你们以后不在一起了,怕是也对你声名有损,影响到婚嫁,但是我不介意。”
她听懂他的意思了。
“司云哥哥,你的心意我懂,但我早和你说过,不必。”
她又一次直截了当地拒绝,这一回却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他原以为这次的事情过后,她的心意多少会有些变化……毕竟如此一折腾,是真的会影响到嫁娶之声名。她要复仇,就不可能是一块不染尘埃的白玉了,只有如他这般永恒爱着她的人,才能包容白玉所沾的泥垢,令其回归本真。
可是,她却再一次拒绝了他。
“他说要再娶我一次。”她的语气淡淡的。
“什么?!”司云显然被惊住了,“那你……你答应了?夭夭,他、他杀了云青山上那么多人,你不可以真的嫁给仇人!”
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她都始终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样子,而君琰,无论让她爱也好恨也罢,总能让她眼中闪着别样的光,他心里那一股属于男人的自尊心忽被刺痛到了,长期以来在她面前的压抑与卑微,却换不来她一星半点的喜欢……“我就那么比不上他吗?!”
长街尽头,人烟尽散,他忽然抓住她的肩膀压在角落!
“你干什么?”她睁大了眼睛,“放开你的手!”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盯着她,好像多年来的隐忍与情愫,都在这一刻爆发了,“为什么你从来一点机会也不愿意给我?!”
她这一瞬在他眼中看到了此前从未看到过的那种神色……渴求、嫉妒、疯狂,种种都交织在一起,冲散了从前温润如水的眼波,再也不温柔了。
“这些年我看着你为他受苦,为他情伤,看着你背负仇恨,我心疼,我愿意永远都陪在你身边,或者,就算你要利用我的爱意我也甘之如饴,可是你为什么,始终不能用看他那样的眼神看我一眼,无论是爱是很,我只想要一眼……他曾经那样对你,还杀了云青山所有的村民,而你只是逃了他一次婚就开始心软了!为什么你对他那样怜悯,对我却这样残忍?!”
“你在说些什么?”她并不客气地直视回去,并未被他眼中的欲念与疯狂吓到,目光灼灼:“谁说我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