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锅绿色的东西,是菠菜汁鸭血焗蜗牛。除此以外,餐桌上还有焦糖蚂蚁千层面、杏子鲑鱼卵煎牛排,以及阿尔文自酿的柠檬辣椒肉桂威士忌。
阿尔文的厨艺倒不是不好,只是有些剑走偏锋。但苏西从小吃到大,早就已经习惯了。她毫无障碍地把暗绿色粘稠的蜗牛汤塞进嘴里,很平常地咀嚼着,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吃了几口,她才想起来,有些忧虑地望向威廉。果不其然,刚吃下一口牛排的威廉,浑身如过电般地顿住,呛了一下。
但很快地,他保持住脸色和脸上的表情不变,安之若素地吞咽下去。然后,他优雅得体地使用刀叉,继续品尝其他食物,什么意见也没发表。
……苏珊有些意外。以前威廉明明一点也接受不了阿尔文做的食物,每次阿尔文下厨,他不是找借口开溜,就是偷偷地让苏珊帮他吃掉的……这也许就是坎萨尔公爵大人在米斯特历练出来的餐桌礼仪吧……苏珊不禁有些钦佩地想。
但威廉其实只是不想在阿尔文面前表现得落于下风。他这会儿喝一口酒,再次绷紧了表情……这到底是什么怪味道?……他不禁开始担心,苏西的味觉这些年里是不是已经被阿尔文的厨艺全销毁了……
威廉在来之前也根本没想过苏西会和阿尔文一起住!他原本想趁着今夜好好和苏西聊一聊的,眼下却显然已经不是个好的时机。虽然还不知道阿尔文为什么变成了女人,两个人的关系又是怎么回事……不过威廉很有自信,只要自己回来,苏西的注意力一定会慢慢回到自己身上。
他又勉强咽了一口又辣又涩的酒,然后望向苏西,温和地开口:“我刚回教区的时候,调阅了一下你的档案册。”
苏珊讶然地睁大眼睛,她不知道威廉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以至于她一时皱蹙着眉,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这些年你和搭档处理的许多起案件都很有意思,做得很好。你的魔眼比小时候进步了太多……教区的佩里尔执事也很好奇,你为什么到现在还只是个七级驱魔人。”威廉手撑着腮,说起这些相当轻松,甚至还带了些愉悦的自豪。
这会儿,那双璀璨的绿眼睛只望着苏珊,内中满是一种专注的耐心与兴味,“我们苏西,还打算去米斯特吗?”
“我……”苏珊满脸错愕,此时她张一张嘴,但却完全没办法发出声音。她飞快地移开视线……说点什么,快说点什么,不要让气氛冷下来?……但即便这样在心里不断催促自己,她实际上却因为威廉的问题,已经完全没办法思考。
威廉意外于苏珊回避的态度,他应该……没说错什么话才是……
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地吃着晚餐的阿尔文,这会儿放下手里的刀叉,用手帕擦一擦嘴,问威廉,“晚餐怎么样?”
威廉不得不暂时从苏西那里转移开注意力,他低头瞥一眼盘子里星星点点的蚂蚁,没好气地微笑一下,“恕我直言,比起以前怪得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嗯。”阿尔文点点头,并不为威廉的阴阳怪气有什么反应。此时她身体向后靠着椅背,取出一支烟来点上,“多年不见,你也还有和小时候一样的地方。”她说着吸一口烟,眯着眼睛吐出来,“还记得吗?以前的‘水仙花事件’?”
威廉一时有些茫然,但苏珊还记得。以前在庄园的时候,威廉和阿尔文曾经很厉害地打过一次架,起因是在外面玩到半夜才回来的威廉,在翻窗回房间的时候,不小心把阿尔文放在窗台上的水仙花盆打碎了,还一脚踩扁了马上就要开的花苞。
威廉这时候终于也想起来,恍然地笑了一下,“那可不全是我的错,我明明都已经道歉了,你还一拳头砸在我鼻子上。”
“很难说这不是一种新仇旧恨一并算。”阿尔文再吐一口烟,修长的手指点一点烟灰,“谁叫你从小就无视别人遵守的规则,叫人看不顺眼。”
“是你太龟毛。以前我和苏西在你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又哪里惹你不高兴。”威廉说着再次望向苏珊,神色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你说是吧,苏西?”
苏珊还来不及反应,阿尔文也不甘示弱道:“哦,是吗?带着苏西逃课还连累她被关小黑屋的家伙也好意思说这些?”
……
一旦翻起旧账,过去就处不好的两个人又开始争锋相对起来。苏珊像小时候那样,目光有些紧张地在他和阿尔文之间游转,她意识到阿尔文是特意把话题扯开为自己解围……也因为这样,她开始有余裕思考,威廉刚才说的那些话……他为什么突然关心起自己的档案?米斯特……他难道还记得当初的那个约定吗?……还是说,这些都只是他的心血来潮?……
以威廉的个性,这倒是很有可能。
小时候,苏珊的许多事情,诸如学业的选修、魔眼的使用规则一类的,都是威廉在帮她拿主意,甚至连她最终加入教团成为驱魔人这件事情,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威廉的影响。所以,既然回兰克斯塔了,又闲得没事,随便关心一下苏珊这个小跟班的事业,对威廉来说,应该也理所当然的事情吧……如是想着,苏珊也把这个已经过去的话题抛到了脑后。
之后,他们再聊了许多庄园里的事情,诸如威廉以前就很爱美,用错魔法药剂把自己烫成了爆炸头;阿尔文对于怪异料理的执迷,差点毒死了爱恩斯老师,虽然她已经死了;以及苏珊小时候有多内向,那个来状元给他们送报纸的邮递员,几年里都一直以为苏西是哑巴……
“但我来没多久,苏西就变得活泼了不是吗?……还把格雷特先生吓了一跳。”威廉像是很有兴致聊这些,他望着苏珊,脸上的神情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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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怀念。
“嗯。”苏珊应和地点一下头,低下了脑袋。
的确,她小时候很不爱说话,最初跟在爱恩斯老师住在庄园的时候,甚至好几个月都讲不了一句话……说实在的,现在苏珊也没有很擅长说话,充其量不过比社交恐惧症的穆要好一些。但从威廉来到庄园到他离开的那段时间,是例外的。就像威廉说的那样,那段时间,的确是苏珊这辈子里最活泼外向的时候。她每天跟在威廉的后面,和他演情景剧,疯玩一些很无聊的游戏,被他的笑话逗笑,津津有味地听他讲述他的感受、他的梦想、他每天遭遇的各种鸡毛蒜皮小事……在那时深受魔眼困扰的苏珊看来,这个世上没有比威廉讲述的世界更有趣、美好的地方……那时她常常在想,要是自己能彻底消失掉,或者只是变成威廉的一部分存在就好了……
这些久远的记忆感受突然回溯,使苏珊不禁有些诧异于自己曾经和威廉亲近的程度。当下,她隔着餐桌上的蜡烛花卉,望向这个华贵迷人,侃侃而谈着有关自己小时候趣事的漂亮男人,他长睫毛的阴影被灯光投射到脸上,如一些撩人的蛛网。
然而苏珊并不觉得亲切,或者该说恰好相反,即便聊天的氛围堪称愉快、温馨,她却依然感到了一种生疏的隔阂。
苏珊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因为他们真的只是在聊过去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许多更深层次的,关于离散、关于改变或者分开以后各自境遇的话题,阿尔文和威廉却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
这使苏珊想起了刚才威廉对于自己是否还打算去米斯特的好奇,以及进门以前,她问阿尔文威廉回到兰克斯塔的理由……现在看来,那都是已经没有必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毕竟分开了那么久,除了曾经在庄园里的共同回忆,她们和米斯特的坎萨尔公爵大人,其实早已经没有任何交集。不轻易触探他人边界,询问他人隐私,是成年人社交的基本礼貌……如是想着,苏珊心中有些空落,却又觉得这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她此时再望一眼威廉,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同感。
威廉注意到苏珊时不时投来的目光,那双亮晶晶的,内中如藏了星星般闪烁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在认生地观察一个侵入她家中的,她不太熟悉的客人。这样如小动物般的机敏和边界感,固然使威廉感到可爱又熟悉,却同时也使他心生了些微苦涩,那苦涩一点点发酵,及至变成了一种并不在面容上显现的烦躁。
……
谈话随着晚餐进行到九点半,当阿尔文询问起威廉晚上的住处时,威廉理所当然地表示还没有找。
他此时手托着腮,巴眨巴眨那双摄人心魄的绿眼睛,好整以暇地望着阿尔文道:“作为我在兰克斯塔最亲近的人,我以为你们一定会愿意收留我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