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落宿镇到处挂满年灯。卖对联窗花、鞭炮窗花和干果年货的摊贩沿街铺开，几声零星炮响等不及过年先自己蹦出来，在空气里留下久久不散的硝烟味。
晚市将近，金玉堂门前照例排起长队。叶惊语坐在落地窗前垂头了看一眼，又翻开这几日的流水，嘴角咧得根本收不住。
阿然的奶茶火了，连带得金玉堂的生意一起水涨船高。照这个速度再赚上几个月，隔壁那两个酒楼就都可以盘下来搞他心心念念的豪华汤浴客栈和金玉火锅店了。
有人在外敲门。
“进。”叶惊语翻过一页密密麻麻的账本，没有抬头直接应道。
一个小二走进厅堂：“叶老板，那个阿然姑娘今日亲自送奶茶来了。”
“什么叫那个阿然姑娘，那是我的财神奶奶！”叶惊语站起身，又惊又喜，“奶奶在哪儿？”
“奶奶正在上楼。”小二立即改口。
叶惊语往外迎去，便吩咐小二：“你去泡壶前日刚送来的太平猴魁来，我亲自去接奶奶。”
墨辰也恰巧在此时踏上最后一阶木阶：“叶老板如此盛情，我怎么敢当？”
叶惊语把她请入厅堂：“我前几日一直让来送奶茶的伙计捎话，想请姑娘来店里看看，终于盼来了。”
送奶茶的伙计？墨辰也在心中暗暗笑了，镇南王要是知道金玉堂上下这么看待他，估计会气得当场吃人。
“我一直想过来，不过叶老板帮我把奶茶卖得那么好，单子一日比一日加得多，那满棚的草莓只怕撑不到春天就得用完。这两天在建新大棚栽苗呢。”
这话倒是大实话，五天前起她便专门领着扶阳村四五个壮小伙儿紧急开荒辟地，生生在一天内新建出三个新大棚，又不眠不休地移栽蹿根的草莓嫩苗，直到今日辰时才全部浇透最后一遍水。
“是在下考虑不周，该由我亲自上门拜访。”叶惊语为墨辰也倒好茶汤，“三日前姑娘来信托我办的事已经都办妥了。”
墨辰也大喜过望：“不愧是金玉堂叶老板，这样难办的事也不在话下。”
叶惊语：“只要财神奶奶提出来，就算是天上的星星，金玉堂也要搭个梯子爬上去试试看。”
“再叫下去我可能要折寿，”墨辰也谢了又谢，“它们在哪儿？今日能不能跟我回家？”
金玉堂后院里，叶惊语披着狐毛大氅，快步走到临时搭建的牛圈旁，指着里面十来头或是几天前刚生过牛犊子，或是已经挺上大肚子的奶牛道：“在下特意让人挑来的，阿然姑娘看看可还满意？”
墨辰也仔细查看了一圈奶源，含笑点头：“叶老板这回真的帮了大忙，改日我一定好生谢过。”
奶茶卖得太好，慕名来尝的食客越来越多，两头牛就算再天赋异禀也跟不上需要的供应量。整天猫在山里建大棚做奶茶的墨辰也实在没空，于是便写信请叶惊语帮忙寻些刚产完牛犊或者即将生产的奶牛。
这下好了，未来一个月的牛乳不用愁了。
“阿然姑娘的奶茶卖得好，我帮姑娘也是在帮自己。”叶惊语手拈折扇笑道。
墨辰也看着他手里的折扇，在严寒的风中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过叶老板一向做事熨帖为人痛快，现在又是自己的摇钱树，她心中很是喜欢，所以对叶惊语的人设由衷尊重祝福。
她双手奉上一个满满当当的钱袋子：“这些银钱灵石若是不够，叶老板尽管开口。”
叶惊语决然拒绝：“当是金玉堂送给阿然姑娘的谢礼。”
墨辰也坚持递得更近：“我怎能让叶老板做亏本生意？”
叶惊语：“阿然姑娘这是哪里的话，金玉堂找几头奶牛还亏不到本。”
“不行。”墨辰也看两人有要开始推辞撕吧的趋势，直接甩出杀手锏，“要是叶老板不收，往后的奶茶新品我就不敢往金玉堂送了。”
“你……你这小姑娘。”叶惊语被捏住命门，只能示意跟在一旁的掌柜收下，盘算着留待以后礼尚往来，“姑娘既然好不容易过来，在下已备下薄酒小菜，何不留下用了晚饭再走？”
“正好想着金玉堂的三湘菜。”墨辰也痛快答应。
听说自家老板要和做奶茶的阿然姑娘一起吃晚饭，金玉堂的厨子使出浑身解数，抡着大勺炒得火光冲顶。猴魁才到第三泡，叶惊语自用的贵客雅间里便摆上一桌喷香扑鼻的湘菜。
除了双色剁椒鱼头、烟笋腊肉、酸辣鸡胗、擂椒皮蛋这几样墨辰也习惯让镇南王打包带回竹院的菜色，还有家常难做的野山椒黄牛肉、干酸菜烧鲈鱼、口味虾、血粑鸭和东安鸡，搭配清淡解辣的豆腐鲜菌汤，勾得人口水满地流。
“要是有一天被迫离了金玉堂，我可怎么办啊呜呜呜。”墨辰也面前第二碗米饭见底，好吃哭了。
叶惊语为她盛了一碗奶白菌汤：“姑娘要是喜欢小店的菜色，我天天遣人送去，保证一个月不重样。”
好是好，但现在墨辰也所有的钱都投入了创业初期，哪有财力顿顿吃金玉堂，总不能一直占叶老板的便宜，于是她婉拒道：“如今竹院里每日都有十数个扶阳村村民来往劳作，忙起来没个饭点儿，吃饭也不过匆匆塞上两口，怕是会辜负这些好酒好菜。我若想吃，便自行登堂点菜，叶老板觉得怎么样？”
叶惊语极知分寸进退，听到这话便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入墨辰也碗中，不无可惜道：“即使如此，阿然不要太过辛苦，多多来我这里品鉴菜色才好。”
“我今日不光来送奶茶，还有一事想与叶老板商议。”墨辰也擦擦嘴，“再几天就要过年了，听说金玉堂每年都会有新奇年菜上市，我也想凑这个热闹，在奶茶铺子里上几款新品做限量新年款。”
“求之不得，阿然姑娘只管放手去做，金玉堂上下随时听后差遣。”叶惊语一口答应。
“叶老板不问问我想做什么？”墨辰也咽下一口浓茶。
叶惊语提起一盅酒：“商业机密，阿然教过我。况且你的手艺和眼光一定错不了，我只管听你安排，剩下就高坐在楼上数钱了。”
“叶老板痛快！”墨辰也举起酒杯与他相碰，一饮而尽。
今夜最后一批奶茶被腾入卖茶所用的琉璃杯后，金玉堂后厨开始清洗竹筒。楼上酒至半酣，墨辰也与叶惊语相谈更是甚为投缘。
老管家突然推开门，匆匆走过来。
“何事无礼？”叶惊语挑起含着醉意的眼尾。
老管家用余光不着声色地瞟了一眼墨辰也，平静道：“老板养的灰鸽回家了。”
叶惊语随意地拿起酒杯：“回来就回来吧，一群飞丢十几天的傻鸽子，不知跟着哪只跑错了路。”
他的语气很是稀松平常，动作也还带着醉意，金玉堂确实养鸽子，一切都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如果叶惊语眼眸里的醉意没有在一瞬间里褪去大半的话。
墨辰也阖上凤眸揉额：“叶老板，可否帮我问问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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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洗好了没有？我头晕得厉害，想快快回家歇息。”
一刻钟后，墨辰也与镇南王坐在马车上，带着五架装满空竹筒的马车朝落宿镇外走，后面跟着十来头奶牛。风又冷又紧，刮得人脸上的肌肤生疼。
天色极晚，一路行至旷野时四下总算没了人烟。墨辰也忙跳下车为奶牛垫上行路诀与防风符，生怕路途遥远让新祖宗们遭罪。
前前后后忙活完之后，两人重新爬上车，马蹄声起，车辙重新咿咿呀呀地响起来。
前路漫漫，不如关心趁机员工身心健康。墨辰也开口问道：“刚才请你上楼吃席，为什么不去？”
镇南王靠住车栏，闭上眼睛随车摇摇晃晃：“离吃饭的厅堂近些，可以多闻闻活人味儿。”
“还想着喝活人血呢。”墨辰也笑道。
“爱妃不可能接受喝血作孽的老鬼，现在只能天天在鬼王府里养着罢了。”镇南王抱起双臂，看起来快睡着了。
果然恋爱脑的潜力是无穷的。自从有了正经工作和追妻奔头，镇南王遣散聚在他身边的妖妖鬼鬼，从此改邪归正，每日只用香烛供果饲魂养生，成了墨辰也麾下最得力的帮手。
而且还不要工钱那种。
墨辰也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便拿出蓄谋已久的惊喜：“我答应过沈仙修，要给她送些草莓尝鲜，还要让她知道奶茶到底是什么味道。但苦于天罡阁老阁主殒身后阁中混乱，贸然前去恐怕会给她惹麻烦。如今快过年了，天罡阁有了新阁主，正是给沈仙修送年货的好时候。”
“真的？”镇南王猛地睁开眼，转身正面对着墨辰也，“要给爱妃送年货了么？”
“对啊。”墨辰也眨眨凤眸，“可我实在太忙，镇南王愿意代我前去么？”
“本王一直想为上次的事情给爱妃赔罪。”镇南王高兴极了。
墨辰也严肃道：“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阿然快讲，一百件本王也答应！”
“沈仙修是再好不过的姑娘。我是看出你并非坏人，又是诚心想去赔罪才肯让你去。但见不见你，还是由沈仙修说了算。”
“当然！阿然姑娘可在信中向爱妃写明，若她不愿见我，我就躲得远远的，绝不让她烦心！”
墨辰也盯着他的眼睛：“既然你只为赔罪，不为别的，如果你到时候有旁的举动，我……”
“缚尘箭在姑娘手中，本王若是有多一分越矩，姑娘只管索命断魂。”镇南王认真应允，但他充满希冀的眼神很快黯淡下来，重新靠回车栏，难过得缩成一只鹌鹑。
墨辰也猜透他的心思：“你不必担心天罡阁的驱邪阵，子扬与你同去，让他请沈仙修出天罡阁相见。到时候你先待在敛魂锦囊里，我再为你加一道藏诀，可保无虞。”
“……真的？”镇南王的眼神重新亮起来。
墨辰也笑了：“当然是真的，明天午后你们便可出发。不过天罡阁路途遥远，你要想办法让子扬快去快回，孩子还要回家过年呢。”
“本王定能把他两日内送到天罡阁门前。”镇南王又挠头道，“可是本王走了，谁给金玉堂送奶茶？”
很好，已经开始爱岗敬业了。墨辰也满意点头，担当作为：“我去送。”
牛群在后头不耐烦地叫了几声，催促着车上的二人尽快赶路。
第二日还不到辰时，镇南王便一手提着慢慢两筐精心挑选一夜的草莓，另一手提着七八个竹筒，早早等在竹院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