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方祈安来那楞的路口,他们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人估摸着三十来岁的样子,瘦瘦高高的,长得也挺好看,但是头一直低着,嘴角也耷拉着,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他从小巷子里走出来,从包里掏出来一些亮晶晶的石头,佝偻着身子,把石头双手递到方祈安面前:“姑娘,行行好,麻烦给我换一点食物吧。”
方祈安觉得奇怪。
这人看上去像是个正常人,为什么会捧着一堆石头找人换食物?
邱嘉言接过了那些石头。
邱嘉言把石头给方祈安看:“这是金属铂,不是普通的石头。”
普通的石头不值钱,但是铂是贵金属之一,一克也要小百。就那人给的分量估算下来,值个五百块钱差不多。
方祈安有些不放心:“他是不是精神有点问题,我们要不要联系当地的相关机构?”
邱嘉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那人有什么不对劲。无非就是不敢靠近人、不敢抬头看人,一和人对上视线就会立刻低头,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他的意识是清晰的。
“先试探一下。”
邱嘉言让他在店门口等着,进去买了些容易保存和携带的饼干、面包之类的食物,把剩下的铂还给他,又说,相逢就是缘分,非要拉着他要去隔壁的店里吃饭。
到饭桌上看见热气腾腾的饭菜,他这才精神了些,嘴角提起来了,身子也不佝偻了,拿着筷子就开始吃。
方祈安趁机打听:“你要这么多干粮做什么?”
那楞作为景区,只要不往偏僻的山里走,想吃顿热乎的饭菜还是不难的。就算他身无分文,当地人基本都有信仰,遇到囊中羞涩的,给点食物、水和一点钱也不是问题。
他没有钱,拒绝触碰金钱,身上只有几块石头,只想拿石头换食物。
他从碗里露出半张脸:“我要去普兰,带着路上吃。”
“普兰?”
据邱嘉言所知,普兰位于三国交界处,跨过雪山就是别国的领土。每年都有他国的僧人翻过雪山来这边转山。
普兰整个县城只有两条主要街道,人口沿街道分布,其余的地方,荒无人烟。县城里经常停电,供电竟然主要靠发电机,餐厅、宾馆少得可怜,还经常关门。街上,车少、人也少。
“你不会打算一个人走路去普兰吧?”
邱嘉言看着这个人。他卑微到尘埃里,见谁都是低头弓腰,但把自己收拾得很好,胡子刮得很干净,衣服虽然旧得起了球,但干净、整洁。
邱嘉言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个爱干净、会收拾自己的人,不知道遭遇了什么。
那人点点头,没作声。
“从这里开车去普兰都要将近五十个小时,你要一个人走路去?”
那楞到普兰距离两千多公里,且不说路途遥远,日夜不歇地走也得走一个月,去普兰又要升海拔又要过无人区,一个活人真的能走到吗?
方祈安也觉得不靠谱:“你为什么要去普兰,坐车不行吗?”
那人只是摇头:“不能坐车。只有走着去,才能找到祂。”
“你要找谁?你要找的那个人很重要吗,一定要你走着去?”方祈安想问,到底是命重要还是那个人重要,值得他把命不当命,非要走着去。
不管方祈安怎么劝,那个人都不愿意再说话,只是埋头吃饭,桌上但凡能吃的,都被他吃得一干二净。
他吃完就说要启程,邱嘉言死活给人拦了下来。说是帮了他一个忙,他就要表示感谢,陪邱嘉言在这里逛两天。
邱嘉言和方祈安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看着不远处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的人。
方祈安有些头疼:“跟他比起来,伽仪竟然算特别听话,至少我们说什么,她听劝。”
“未必。”邱嘉言摇头。
邱嘉言觉得林伽仪有很多秘密,但彪哥不问,他也不方便问。反正他不觉得林伽仪会听话回家。
方祈安叹了口气:“跟他在这里耗了一下午,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他叫陈启。
“陈启,男,三十二岁,海市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专业在读博士生,今年是他攻读博士学位的第七年。”刘队长一只手里端着瓶身上印着“那楞警察局”的不锈钢保温杯,一只手里拿着一支黑色马克笔,在白板上画了几道线,将线索连了起来。
赵警官看着陈启的照片:“延毕两年?”
“准确来说,是三年。”刘队长对着下面密密麻麻十来个警察,解释道,“陈启本科和研究生是在江城大学读的,因为成绩优异,提前一年毕业,申请到了海市大学的博士。根据海市大学的规定,如果今年六月份他还不能顺利毕业,学校会予以退学处理。”
赵警官看了一眼时间:“答辩应该就是这段时间。”
刘队长点头,又贴了一张照片上去:“没错,是今天。”
照片上是海市大学博士研究生答辩会安排。表上,没有陈启的名字。
陈启没有资格参加毕业答辩,无法按时毕业。他即将面对的,是取消博士研究生资格。
在海市大学的八年,他只得到离社会淘汰线越来越近的年纪。
刘队长敲了敲黑板上的图片,提醒走神的几个警察:“根据调查,这八年里,陈启的导师多次对他进行言语上的羞辱,并以‘陈启没有按时参加导师实验室工作’为由,不允许陈启顺利毕业。我们初步怀疑,这是陈启逃避现实的重要原因。”
门外,一个穿便装的警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刘队,我们根据海市大学提供的信息,找到了陈启的家乡,但是根据那边的人反映,陈启的父母在三年前因病去世了,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旁系亲属也没有吗?”
“陈启的父母为了供陈启念书,找身边的亲戚朋友借钱借了个遍,不来往好几年了。”
“所以——”刘队长敲了敲陈启导师的照片,“去联系海市的人,让他们好好调查一下陈启的导师。”
安排完海市的事情,刘队长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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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力转回那楞。
根据景区少有的几个监控显示,是陈启主动带着方祈安去的江边。至于最后发现尸体的地方……那块儿是监控死角。
刘队长看着陈启的现场照片,一阵沉默。
听老人说,若水三百年前出现过一种吓人的东西,大家把那玩意儿称为“千齿鱼”。不是说那鱼有一千颗牙齿,而是那鱼咬人,会在人的身上留下密密麻麻的齿印。被牙包住的地方,不管是躯干还是脸上的肉,统统被吃掉了,露出森森白骨。
就像陈启脸上那样。
刘队长看向旁边方祈安的照片。方祈安的脸上没有痕迹,但是手上的肉被撕扯下来,一整条胳膊都只剩下骨头,大臂骨和小笔骨堪堪连在一起,跟以往见过的实验室的骷髅架子的手臂没什么两样。
可毕竟是老人传的故事,别说现在,三百年前也没人见过那玩意儿,是人是鱼,没人知道。
“这个邱嘉言呢,嫌疑能洗清吗?”
“能。”负责调查邱嘉言的警察站出来,“事发当天下午三点十分,邱嘉言受诚心酒店邀请,进行了表演,一直到我们通知,他才知道。酒店的负责人、客人和监控都可以作证,邱嘉言有不在场证明。”
诚心酒店的活动,刘队长是知道的。
六月到十月是这里的旅游旺季。诚心酒店的老板为了招揽客户,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办为期五个月的活动,邀请来自世界各地的表演者上台表演,活动彻夜不歇。
五月中旬开始,老板会开始做活动预热。
邱嘉言会架子鼓、会吉他,接受过系统的音乐理论和实践教育,还不要钱,老板自然要拼命留下这个招揽生意的好帮手。
这样一来,反倒证明了邱嘉言的清白。
“伽仪,你说那东西,是我们在沽珈山摩诃古寨看见的那个吗?”
邱嘉言认过方祈安的遗体,瞟到了白布遮盖之下白森森的骨头。
那细密的齿痕和惊人的撕咬力,跟他们那晚在摩诃古寨遇到的山姥简直一模一样。
林伽仪没看见方祈安手臂的样子,但是她看见了陈启的脸。
那天,大军的脸也是像现在这样,额头、眼睛、脸颊、鼻软骨、嘴唇,都被吃掉了,露出红的、白的。
那天彪哥发现得及时,大军脸上没被啃成这个样子,还活着,只是短时间陷入了昏睡。
而这次,陈启和方祈安没那么好运,被发现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死透了。
“我不知道……”林伽仪问邱嘉言,“彪哥知道消息了吗,他什么时候能过来?”
这件事,邱嘉言处理不了,她管不了,只能等彪哥赶来了。
“今天晚上能到。”邱嘉言说,“祈安的父母今天下午也能赶到。”
说到方祈安的父母,邱嘉言觉得惭愧。
这次出来,方祈安是跟着他出来的,他却不能把人带回去。
看着沉默的两个人,齐鹤连捏了捏林伽仪的手心:“我问过宋姐,她说,这里曾经也有一座摩诃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