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伽仪坐在沙发上,有些紧张。
齐鹤连提了一只保温壶上来,正在客厅角落的桌子边倒姜茶。
林伽仪看着齐鹤连的背影,咬咬牙,决定先发制人。
“阿连,我……”
林伽仪话还没说出口,一杯温热的姜茶被塞到手里。陶瓷茶杯染上姜茶的温度,传到手心,还有姜浓烈的辛辣味。
“我知道你不喜欢姜的味道,但淋了这么大一场雨,不喝会感冒的。”齐鹤连从包里翻出感冒药,挑挑拣拣拿出一盒,“预防感冒的药,一次一粒,也吃了。”
“哦……”林伽仪的话就这么被堵了回去。
姜的味道闻起来很浓烈,但齐鹤连加了蜂蜜,中和了一部分姜的味道,喝起来甜甜的,只夹杂着一点辛辣,倒是能接受。
林伽仪捧着陶瓷茶杯,肩上的毛毯往下滑了些。
“伽仪,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齐鹤连把毛毯给林伽仪裹好,“我没有觉得现在的你有任何不好。”
齐鹤连坐在沙发上,林伽仪的旁边凹陷下去一块。
“伽仪,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叫你现在的名字吗?”
“为什么?”她不知道。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不管你用什么名字,用什么身份,你都是我爱的那个人,这一点不会因为你的身份改变。”
“当初你说,不管外形怎么变,一个人的灵魂都是不会变的……”林伽仪有些害怕,可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去想这个问题,“可如果灵魂变了呢?”
当初的她是什么样子的?好学生,没有齐鹤连聪明,但是足够努力,老师放心、同学信任。
她时常在想,如果齐鹤连知道她后来的样子,会不会失望。当初那个明媚的黄恩菱是白月光,可手上沾了血的她不是,她变了很多,她的出现会打破一切美好的回忆。如果不能继续从前那样简单的生活,为了留存住曾经的美好,明媚的黄恩菱就只能死在那一天。
齐鹤连没说话,只是揽过林伽仪的肩,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慢慢抚摸着她的头顶。
林伽仪靠在齐鹤连肩上,感受着他温热的手掌,也没说话。
“伽仪,一个人的灵魂不是因为她在困境下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就算改变了。灵魂里,包含一个人的潜能。”
“——潜能,一个人会做,但还没有做。与其说是人变了,不如说是潜能被激发出来,只是有的人过得顺遂,有些潜能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被激发出来。伽仪,如果让你活下去的唯一条件是杀了我、杀了彪哥、杀了邱嘉言和让旺,你会这么做吗?”
林伽仪摇头。
她是变了,可那只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无奈之举,这里没有人要害她,她也没有理由要对这里的任何人下手。
“伽仪,你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为了生存,你可以变得顽强、执着,会为了变得强大学习很多你从未接触过,甚至曾经觉得害怕的东西。你没有变,我也一直爱着这样的你,并且,我并没有觉得这有任何不好。”
所以……齐鹤连比她更清楚她没有意识到自己?
林伽仪微微抬起头,看着齐鹤连的侧脸。
齐鹤连好像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事发突然,林伽仪没有仔细观察齐鹤连出招的动作,更没有细想齐鹤连什么时候去学的这些。
齐鹤连生来就很胆大吗?不是。
小时候去鬼屋,遇到那种偏僻、破旧的小房间,齐鹤连甚至会躲在林伽仪身后。
那天,面对山姥时,他也果断出手了,把她护在身后。
或许是她一直以来都不够了解齐鹤连,才会如此惧怕。
“伽仪,今天看见你折断山姥脖子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不到三年的时间里你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才让你的潜能这么快、这么急被激发出来,让你面对山姥的时候不害怕,让你拥有杀死山姥的能力,强大到我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也在想,我坚持找到你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我会不会最后反而成了你的拖累……”
“不……”林伽仪抱住齐鹤连,“你不是拖累,也不会是拖累,你是我的精神寄托。阿连,那些日子里,我常常睡不着。夜里,我在想,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失去父母,利用身边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东躲西藏,躲到最后,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连,和你重逢之后,我才觉得以后的日子有了希望,我想摆脱这个诅咒,做一个普通人,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我熬到最后有什么意义。”
如果没有齐鹤连,她可以将就地过着,不管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不去管她不会死的原因,反正死了也能以新的身份活过来。就算真的死了,也算是诅咒的解脱。
齐鹤连是她努力活下去的意义。
大雨下了两天,天终于放晴了。
又在这里等了一天,彪哥说可以离开了。
看彪哥落上房子的锁,林伽仪忽然有些惆怅。
明明只有半个月不到的光景,她却觉得这是半生的时光。
齐鹤连注意到林伽仪的闷闷不乐,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怎么了?”
林伽仪摇摇头:“突然有点不舍得。”
就好像当初离开北城一样,离开熟悉的地方,总归会有些不舍。
“要是想这里了,就回来住几天。”彪哥把钥匙抛给林伽仪,“驴三说了,一个月租期才过了一半不到,剩下的给你们留着,提前说一声,什么时候回来住都行,反正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林伽仪拿着钥匙,和齐鹤连面面相觑:这么好?
彪哥笑道:“别看了,是真的。”
见多了乱扣押金、恨不得把人剥皮拆骨的混账房东,突然遇到一个这么好的,倒是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林伽仪这才收好钥匙。
远处的三轮车上,让旺坐在后面的车斗里,正朝林伽仪挥手,邱嘉言就蹲在让旺背后,被行李淹没着,颤颤巍巍地把着车沿。
“伽仪,你们别聊了,走了!”
彪哥取笑道:“让你非要借三轮车过来,自己骑。”
“……不。”
邱嘉言只听说可以借三轮车运行李,也没人告诉他,这三轮车是靠双脚蹬的那种。
彪哥踩上三轮车,在邱嘉言背上拍了一巴掌:“坐好了,别乱动。你摔下去都没什么,别把让旺摔了,还有这些行李。”
车是勉强能开了,但地上还全是泥,行李万一掉了,那场面,一定很惨烈。
齐鹤连和林伽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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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了彪哥之前借来的自行车。
林伽仪抱着齐鹤连坐在后座,感受着微凉的风在耳畔拂过。
“阿连。”
“嗯?”
“你记不记得我们刚上大学的时候?我老是找不着路,你就骑自行车,先送我去上课,然后自己再去上课。”
“当然记得。”齐鹤连笑道,“碰上我没课的时候,我就去你们班上蹭课。也不知道是谁,总是睡不醒,上课了还睡,我还要帮某人记笔记。要我说,学校就应该给我颁发一个金融学学士的学位证书。”
林伽仪犟嘴:“那是给你跨专业学习的机会,才学了几天,还给你颁发学位证……”
说到这里,林伽仪的声音忽然就消失了。
别说金融学学位证书了,为了她,齐鹤连大学都没念完。
齐鹤连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件事,加快脚底下的节奏,赶上彪哥的三轮车:“是,那我可要好好谢谢你了。到嘉州了,想吃什么?”
“嗯……火锅!”
“好。”
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湿意,微风从不远处吹过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淡淡的水汽,扑到脸上,也是凉凉的。
草地是软烂的,有不少鸟类在草地上找食物,一跳一跳的,空中盘旋着伺机的鹰隼。
云层在风中荡开,露出柔和的阳光。
远处的高山顶上有全年不化的积雪。黑色的山、雪白的顶,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微弱的金色的光芒。
林伽仪忽然想到了“日照金山”。
原来,不是一定要去某个特定的地方才能看到日照金山。
彪哥借的自行车本来就饱经沧桑,被彪哥骑着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现在又载着两个成年人,锈迹斑斑的车身发出“嘎吱嘎吱”的抗议。
齐鹤连带六岁的她去医院的时候,齐鹤连带十六岁的她在天未亮时赶往学校的时候,都像现在这样,她坐在自行车后座,抱着她的腰。
此时此刻,这条路的尽头不是未知。
林伽仪紧紧抱着齐鹤连的腰,不知不觉,脸也贴到了背上。
“阿连……”
“嗯?”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齐鹤连笑道:“不用想,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的。”
远处的黄毛榕树下,珀尔静静站在原地,黑发在脑后飘扬着,眼皮垂着,浅紫色的眼睛被遮住了一半。
黄毛榕树的背后蔓延着无尽的云杉,微风中,树叶簌簌作响。
一个穿着驼色袍子的小孩儿从黄毛榕树下呼呼跑过,额前的几根头发朝天举着,小孩儿的妈妈穿红色袍子,手里提着一个小篮子,温柔地笑着,跟在后面。
小孩儿忽然停下,跑回黄毛榕树下,指着树下的石头,朝女人大喊:“阿妈,朵帮!”
女人拉着小孩儿,站在石头堆前,双手合十,嘴里不知念着什么,虔诚地行礼。
小孩子只知道遇到朵帮要虔诚,要行礼,却尚未参透其中的意义。
小孩儿揉了揉肚子,扁着嘴:“阿妈,我饿了。”
“好,阿妈知道。”女人掀开盖着灰布的篮子,“雨后,云杉林里的蘑菇长得最好了,我们回去吃蘑菇。”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