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功夫，尤姒月看着人回复生龙活虎模样，穿戴整齐后就开始匆匆跑进屋来，对着被提前擦拭崭新的铜镜照了眼，又鬓发完整配饰清脆碰撞着跑出去。
尤姒月错觉在山内忙前忙后帮处理事务的曲缭好像又长高了一大截，不过想来，只是性子沉稳早熟些，本来就处在长个子的年纪，又是个男孩子，在不经意间便蹿高了一大截，好像也是情理之中的。
只是有些恍然，明明这也才只是几天没仔细留过眼的功夫而已。
目光里，残影掠成一个摊位上移动奔跑着的丁零当啷挂饰串串。
待到终于能够安分坐回到尤姒月身侧时，怀抱着碟热气腾腾的糕点，曲缭周身也携带进来了室内环绕屋落栽种的，晨露洗涤后的桂花香。
望到仙人在整理搁置在一侧的东西，估摸着腾不出来手，曲缭偏头用筷子夹起一块，想先给尤姒月尝尝他新做得早点。
无意却瞥见他怀里的东西上的熟悉的纹饰，曲缭动作一顿。仙人却抬眸，已经一手缭起侧脸垂落的头发弯腰，无比自然而然地启唇咬了上来。
“……嗯……甜度刚好，加了花茶叶，怎得不添些桂花瓣？”
近在咫尺的眉眼潋滟澄澈，仙人抬手把他自己不曾留意到的、粘在曲缭眼睛下方一点的烟灰色擦拭干净，坐陷在柔软宽大鲜艳婚床上，红色轻纱帘幕随窗风影影绰绰着半边纯白身形。
曲缭单睁着一只眼让老师动作着。方才为了方便没有多想什么，入门来边顺势单腿跪在尤姒月面前地板上，这才恍觉中间夹杂着婚服，背景贴有大大“囍”字，气氛些许怪异。
“也有的，我做了好几种旁的，只是这个最先起笼，我怕凉了想单拿给老师才过来的，外面的另一份就是桂花浆饼。”
基础食材和蒸笼之类的东西是方才现出家门买的，柴房打石柴火大概是因为修缮时候特别选的干燥位置，里面囤积的东西有多半竟然还能用。
曲缭极力忽视掉有的没的，抬了抬手里的东西说道，碟子就被尤姒月接了过去。
近到面前人的温热呼吸都打在敏感脖颈上，曲缭蓦然浮出无所适从的紧张无措感。脸庞开始升温，偏移视线，抬起残余着蒸汽水渍的手蹭了把脸，冰冰凉凉的触觉抹过。
“这个，是阿缭娘亲给做的吗？”
尤姒月抚摸着婚服的袖子示意，猝不及防开口问人。
曲缭下意识正襟危坐。
原本是在漫不经心理着袖口，扯着手腕上松松散散下来的丝线，又垂眸慢吞吞绑起了护腕，这一回神，恍若回到不周山仙人停留在他课业旁，忽然启唇点人时候的课堂问答上：
“呃……对，应该是？我也是昨日里才发现，之前他们也没有给我透漏过风声……昨天开门我还被吓了下，以为走错地方了。”曲缭失笑。
如果片片回忆起的尘封记忆属实的话。
老师展开在怀里的还恰好是爹娘思量给女孩子的一套婚裙，坠着更为夸张的奢靡珍品，主打排面重视。星星点点随着裙摆拂起，宛若时时流动着若隐若现的流光弧色，结构间层次分明，似是活着的鹊桥群星。
仙人久久不语，又在不自觉发愣。
曲缭看不出仙人情绪，胳膊不自觉就交叠搭在仙人膝盖上，脑袋也搭了上去，不知道怎么直白些的说法，支吾半天试探意味：“反正，大概率永远用不上。”
看尤姒月神情，曲缭觉得似乎的确没明白他冷不丁开口的意思。
久久地，似是喟叹，弯着眉眼摸人脑袋：“老师疏忽，一日为师，终身为夫，阿缭是到了年纪了……是已经有了相向之人的秉性，样貌之类的想法吗，或许……”
……或许什么？
原本在斟酌着下一句的曲缭身形僵住，听出来些许不对劲。
“想来，的确该是老师费心……”
望着人的浅浅笑意如沙漏细沙悄无声息流散，听到人话音里有无端转移提起旁人的意味，呼吸停滞一瞬，后面面前人的话没怎么听明白。
这是想要推开他然后亲手送给别人的意思，吗。
……老师你没有一点喜欢过我吗？
本来自以为似乎蒙了一层纱的距离，在瞬间隔出来了千山万水。
曲缭启唇，欲言之词卡在不上不下处，蓦然间开始茫然，大脑空白一瞬。
意识海掀起惊涛骇浪，满脑子忽然就开始自我怀疑猜忌，是不是从始至终都是因为他自己的无端猜忌、对仙人不明意味的无端包容意思的扭曲，从而误会了什么。
也似乎、老师真的没有在明面上、真的允诺过一些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他是老师，是仙人。
于是曲缭思绪清明一瞬，下意识松开倚靠在仙人身上的胳膊，起身后退几步，背部错偏撞到门板上，蹒跚扶住的门框，发出年久失去维护的仓促“嘎吱”动静。
尤姒月猝不及防手下一空，抬眸困惑望着人。
“……之后再说这个，之后……那个，我的锅好像快被烧焦了，我去看看。”
曲缭很难控制着自己愈发僵硬的脸部肌肉，从而留给尤姒月一个不动声色的、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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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的浅笑，于是格外兵荒马乱地步履混乱地跑出了房间，门槛位置落了个踉跄。
尤姒月久久没有动作。
半晌，才从衣袖里忽然掏出一本卷皱残页的缝线古书，蹙着眉眼熟络翻动了几页。
……好吧，还是没逼出话来，还疑似把人吓跑了。
但是，大徒弟身旁那位小太子给的书好似用途没怎么显现出来，不是信誓旦旦说就是靠这个把他山上这块大块木讷脑袋勾到手的。
怎么照书画瓢到小闷葫芦这就不适用了……
难不成，欲擒故纵这页深层含义不是这么实践的？
仙人没什么经验，又不知道如何去问找谁去问，毫无头绪，只能无声叹气合上书页，但有些东西总归要有人先主动扯到明面上来说，才能掰扯清楚一些。
干脆从心来，依照他自己的办法。
于是，目光流连到婚服上。
——
眼前溅起的火星转着圈缭绕着，忽明忽暗地点点亮在眸色里。
曲缭蹲身静静守在柴房炉火旁，拿着木棍填着柴，一不留神间，险些生生给原本恰到好处的温度给压下火焰冒出黑烟去。
刚转身时候实际上就已经有点懊悔了，他又不是上辈子只活了十几年不到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屁孩了，瞎闹什么脾气，白白在老师面前丢人现眼。
况且，明明之前不是暗自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等一切尘埃落地如果有合适时机，就直接坦白主动问清楚的，答应的话自己就永远陪着老师……
不愿意，也不想再看到他了的话，就继续这辈子之前干过的行当，老师有事叫就再窜回来。
……但现在这样，好像也算得上是拒绝或是不愿意的意思吧。
……反正，幸好方才跑的快，就算方才真说了他也没听到。
不然这一笼桂花浆饼就没人吃了。
曲缭望着蒸笼上的白烟愣神，垂着眉眼扯自己手腕上的丝线。
丝线忍着痛被惨烈反复打结拉长良久，最后终于勃然大怒，“啪”一下，气急且怂得只敢窜出轻打到操纵人下巴位置，连点痕迹都看不出来。立马飞快瑟缩回袖缠绕到肱二头肌那附近装死，假装无事发生。
曲缭难得被稍稍转移了一下注意力，垂眸看着衣袖里胳膊上瞬间的鼓鼓囊囊起的一大团：“......”
哎，这么多年了，他才知道这些东西竟然也有脾气。
明明之前闲得没事干还拿过它们缠在木棍上挂上蚯蚓当鱼线钓过鱼的，竟然是被扯几下让它们更生气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