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婉想了好一会才记起昨日是在哪里的。可她总不至于喝醉了跑到乾清宫来吧,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上的衣裳,而且这个衣裳还在自己的身上。
沉婉撇到边上摆放着一套襦裙,管不了那么多只得赶紧掀开了锦被。
可她刚趿鞋下榻就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
橐橐的脚步声在这里只独属于一人。
沉婉下意识地顿在了原地。
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烫人的寝衣,急得胡乱地就要扯下来。
——
顾樘刚进来就瞧见沉婉裹着锦被坐在榻上。
裹得紧紧的,只露出她的脑袋。
“醒了?”
顾樘朝榻边走来。
好端端地睁眼就在乾清宫了,也不晓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安乐怎么把她送到这里来了,沉婉心中只有惶恐与不适。
“皇上,”沉婉拽着被子,记起了他不喜欢人下跪的事,躬身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顾樘到了榻边,见她还是将自己裹得紧紧的,问了句:“很冷?”
沉婉摇了摇头,摇到一半又点了下头。
“是……有些。”
她的嗓音有些颤,贴身的丝绸也硌得她浑身不适。
沉婉不安地挪了下被褥下的脚,想要下榻却又不敢,视线不时地往一旁圆凳上的襦裙撇去。
她自以为隐秘,可在不会错过她丝毫动作的顾樘眼里,清楚分明。
顾樘的眸光微动,懂了她的异样。
帘子拉着,光影中他的面容半明半暗。
“冷就裹着吧,”顾樘转过了身,“朕叫李怀恩给你拿几件厚衣裳过来。”
他说完就又往外走去。
“谢皇上。”
沉婉拽着锦被,情知他离开她不相送实在失礼,还是硬撑着没有下榻。
……
李怀恩没多久就进来了,他手里捧着一大堆衣裳,笑成了菊花脸:“娘娘……”
沉婉真不晓得他从哪里拿来这么多衣裳:“太多了。”
李怀恩将衣裳放在了案几上:“不多,娘娘穿不完就放……”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见沉婉蹙眉瞧向了自己。
李怀恩忙转了话风,殷勤地笑着道,“就是带回承乾宫也是可以的。”
“不用。”沉婉瞧这些衣裳华丽非常,又颜色鲜艳,她笑着道,“颜色很鲜艳,我穿着不合适,就留在这里吧,给……”
沉婉拽着锦被,适时地住了嘴。
给旁的娘娘穿?
李怀恩简直想给她磕几个头,如今大方成这样,真叫他日日跟着在后头煎熬着。
话自然不能说出口,李怀恩说了句娘娘再合适不过了,就赶忙笑着先行告退了:“奴才先退下了……”
李怀恩走后,沉婉很快就挑了一件最素的天青色襦裙去隔间换上了。
鹅黄色的寝衣被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了一边。
寝宫前面就是御书房。
沉婉换好了衣裳就去前面向顾樘告退了。
外头早已日上三竿了,沉婉不知眼下是什么时辰了,总归是不早了。
“皇上,臣妾不甚酒力,昨日如有冒犯之处,还望皇上见谅。”
看李怀恩的样子,大抵是没发生什么事的,沉婉也不想自己多提,多提不益。
议事的大臣在顾樘进屋看沉婉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沉婉过来的时候顾樘正在看折子,只是还不待顾樘放下手中的御笔,沉婉就已经继续道,“时辰不早了,臣妾就不在这里打扰皇上处理政务了。”
她说着就要告退回自己宫中。
他给了她空间,她反而越加迫不及待地要离开他?
顾樘放下了御笔,薄唇轻启:“是不早了,该用午膳了。”
沉婉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
虽说眼下不早了,可她也瞧得出来还没到午膳时间啊。
沉婉的嘴角蠕动了下。
“朕忘了,你早膳还未用,”顾樘装作未看见她的不愿,又提起了御笔,兀自吩咐起来,“李怀恩,传膳。”
李怀恩躬身应是,忙下去传膳了。
顾樘垂眸翻开了折子,“先垫垫肚子。”
“过会再陪朕用午膳。”
沉婉欲言又止了几息,须臾过后,还是应了声:“是。”
殿内只有两三个伺候的宫人。
熏炉上方照旧烟雾缭绕,好似换了一种香,不过沉婉不曾多在意。
沉婉应完就又沉默了下去。
她站在御案前,从前就是顾樘最忙的时候她打扰了他都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她只是站在这里多一会都觉得打扰到了他。
沉婉的脚尖不安地动了下。
顾樘恍若未觉,只抬眸看了眼白广汉。
帝王的眼神轻飘飘的,可白广汉立马就躬身上前道:“娘娘,奴才给您搬个椅子过来,再……再给您拿些话本子。”
沉婉闻言旋即瞪大了眼。
说起话本子,白广汉都精神了起来。
“奴才最近又搜罗了不少,奴才这就去拿!”白广汉示意小春子去搬椅子,自个则是去顾樘身后的书柜上去拿话本子。
无奈,师傅一离开,他的脑子就不大灵光了。
这会也想不出什么招,脑子里全是从前皇上批折子,娘娘在边上看话本子的场景,白广汉下意识地就照着从前的法子来了。
白广汉恨啊,怎么自己没替师傅去传膳呢。
搬椅子,话本子?沉婉都快怀疑白广汉是不是失智了!?
皇上批着折子,她在旁边看话本子?
纵然、纵然从前是她做错了,可眼下能不能放过她先,不要再旧事重提了?
小春子收到示意,赶忙搬了张椅子过来,放在从前的位置,更是与从前的位置没有两样。
“娘娘?”
小春子搬好后就抬头看向沉婉,殷勤地喊着她。
沉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惊悚地看着御案边上,只有半臂远的椅子,又抬头看了眼顾樘。
眼前的境况,让她有种酒还未醒的错觉。
虽说过会就用膳了,眼下看话本子不合适,可搬也就搬了,顾樘并不曾阻止,对上沉婉不明所以的视线,他只是挑了下
眉。
“怎么?不喜欢?”
沉婉不懂他的意思。
顾樘继续道,“朕听说你近日整日里都在抚琴,对话本子的兴致消减了些。”
椅子就在前面,沉婉还是站在原地,她不曾否认:“一些故事而且,臣妾整日里沉迷于此实在不好。”
“没什么好不好的,喜欢就看。”
正说着白广汉已经拿了几本过来,沉婉接了过来。
顾樘的眉宇微松,然而还不等他的唇角上扬,沉婉已经往他身后的书柜走去。
“是臣妾的错,没有跟白公公说,叫白公公白费功夫了。”
沉婉觉得自己得昏了头才会在顾樘的边上看书,她不懂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可她不会再容许自己大意了。
白广汉讷讷地跟在沉婉身后,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一会儿功夫沉婉已经原样放了回去,可她的手刚离开书脊,又转头提醒白广汉道:“白公公可以将这些话本子撤下去了,叫人瞧见了到底是对皇上不好。”
“每日里,那么多大臣来往御书房……”
俨然一副为皇上再着想不过的样子。
白广汉弯着腰,讷讷的,还是不敢应声的样子。
沉婉说着又抚摸了上去:“这里有些也不是时兴的了,去拿个匣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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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会跟先前过来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白广汉偷觑了眼顾樘的背影,又缓缓地挪着步子去了。
顾樘僵直着身子坐在龙椅上。
他不用回头都知道她在将那些书一个个地拿下来。
一次又一次,他从未觉得手间握的是这般易逝的流沙。
取个匣子,实在是不能磨蹭多久,白广汉没多会又回来了。
沉婉直接将他手中的匣子拿了过来。
“娘娘,奴才来就行。”
“不用了。”
说是将不时兴的都收拾了,其实沉婉什么都没有分辨,只是抓紧时间一股脑地往书匣子里塞。
一个匣子装满了,白广汉又被催促着去拿新的匣子。
白广汉面上的笑越来越勉强,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去。
殿内一片静谧,除了沉婉在毫无他念地收拾书柜,其余的宫人皆默默地垂首立在原地。
李怀恩传好膳回来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拿着匣子走到一半的白广汉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恨不得师傅立刻过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李怀恩直接忽视了他那个傻徒弟的视线,走到了榻边,和尚食局的宫人开始一道摆早膳。
“好了,”顾樘终于出了声,他的声音仿佛有些无力,“用膳吧。”
“是。”沉婉嘴上应了,还是将余下的都抱了下来。
白广汉接了过来,下一瞬臂弯里沉甸甸的重量让他瞬间对沉婉刮目相看。
宫人将膳食摆好就退下了。
书柜上的都清理了下来沉婉才往榻边走去,她走了两步又转身问起顾樘:“皇上可要再用些?”
在这里用膳肯定是躲不掉的了,可一个人在旁边用膳并不比在御案边上看话本子好多少,沉婉只能试探性地邀请顾樘。
顾樘旋即放下了御笔起了身。
“好。”
“朕也饿了,与你一同用些。”
——
金丝蔑帘早已拉上了,阳光透过楹窗落在案几上。
李怀恩不慌不忙地盛了两碗莲子百合粥。
浓稠的粥散发着热气。
沉婉低头小口地喝着。
顾樘看着她素净的衣袖,问道:“其他的衣裳不喜欢?”
沉婉抬起了眼眸,唇角微弯:“回皇上,都好看,只是臣妾格外钟爱身上这件罢了。”
顾樘没再说什么,只是提起了秋狝:“后日出发去御狩山,朕已经吩咐尚衣监给你多做了几件骑装。”
他思及先前她穿个喜欢的骑装还要用个披风遮掩着,那时不觉得,如今想起连心尖上都浸着股酸涩感。
顾樘蓦地移开了目光。
沉婉察觉到他的些微失态,她不懂原因,放下了粥碗,本能地说了一句:“谢皇上。”
顾樘的喉结微滚,给她夹了一个翡翠虾饺。
“多用些。”
顾樘的失态只在沉婉的心里荡起了一息的涟漪,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后日……
今年怎么这么快?
沉婉在心里计算了下收到哥哥来信的时间,秋狝从来不是短短几天的事,会不会她前脚刚走,后脚哥哥就回来了呢?
沉婉捏紧了手中的汤勺,很有可能啊。
她换了筷子,将顾樘夹的虾饺吃掉,在心里思考了一下才犹豫着开口道:“只是……”
“只是?”
顾樘又给她夹了一个虾饺。
沉婉的筷子停留在虾饺上,鼓起勇气看向了顾樘的眼睛:“臣妾是想说,臣妾不善骑射,去了御狩山也只会败坏了皇上的兴致。”
……
顾樘注视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今年的秋狝,臣妾能不能留在宫里等皇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