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宁朝雪这种做法,在任何正常的仙法时代来看,甚至让仙上邹兰辞来看,都是十分奇葩的(虽然她有一个也会这么做的儿子)。
身为百岁仙师,遇见问题,还用玉牒找娘诉苦,这真是奇闻!
但奈何,宁朝雪从小便被她母亲宁承寒宠坏了,修为不虚,但心智虚。
她的母亲,宁承寒,是云宁宗掌门的长女,自小是在蜜罐中长大的,再因为和宁听跃这个修道天才结侣掌权,自认为没吃什么大亏,便把宁朝雪同样法子养成,履历都是众星拱月堆的。
宁朝雪也没认为自己有问题。
不多时,众人进入了天书台的青龙之象中,宁朝雪本想为难一番那先和她呛嘴的女修,刚走几步,没想到,身后却倏然一冷,回首,只见须清宁冰冷的剑气横在她的身前。
他一双黑不见底的眼冷漠地望着她,忽然让宁朝雪遍体生寒。
她咂嘴,抿起唇,只得作罢。
……
那天象被快速地破开了。
众人无不聆听圣音,可谓初时冯冯翼翼,而后生气凝精。
“南洲有大乱又大盛之象。”
宁朝雪见状,凝眉,南洲,可不是她们云宁吗?但无所谓,大乱又大盛,那定是爹爹阿娘稳住了!
她当即自信地微笑。
须清宁则让人一同录下此象,神念传至仙台,这便是“望道”,之后需要“护生”。
一道白光,射向了下壤的万云林。
“我们这一旗之人要找的宝物,为‘水潦镜’。” 一位修士翻开玉牒道。
“去帮他们。”须清宁说。
只见下方的万云林,竟是洪涝四起,一位女修站在山崖上。
“咦,下面是谁?那不是花月兮修士么?”
竟是洪涝之中,妖鬼作怪,花月兮头顶渗汗,却是在有序地指挥。
再细看,花月兮竟是带领自己这一旗和旁旗联盟,互帮互助。她没有只顾自己那一旗,而是耐心地带人共同铸出一条灵力长阶,如桥般横在高空,救了不少修士。
是有人作怪,花月兮虽然擅长协作,但差点躲闪不及,被一位高阶修士相助,才躲去。
“花月兮修士,若是愿意,万山宴之后,可来本座门下寻本座。”花月兮那一旗的高阶修士道。
花月兮:“多谢!”
方才被忽视的宁朝雪,见状更不是滋味。
她被嫌弃,花月兮竟惹了眼……她心里泛起一阵酸妒之意,猛地想起了父亲宁听跃交代之事,又微笑起来。
花月兮,你一会儿落了单,就惨了。
……
“清宁哥哥,你们入东边的洞口杀化蛇,我便不随你们进了吧?”宁朝雪踩在石头上,那里布满青绿的蛇卵,可以腐蚀仙器,“我怕毒卵再次孵化,我便在外面清卵罢。”
须清宁回首。
不少他身后修士,听到宁朝雪开口,皆是眉头一跳,生怕她又乖张提出害人之事。
但听她所言,松了口气。
清妖卵,即防止妖物再生。
设这等法阵,对高品来说,是简单的活,但也的确需要高品修士带头做。
宁朝雪本就和须清宁之外的人相处不快(和须清宁能相处愉快也是她单向认为的),不少人是希望她不同行的。
须清宁沉默了会儿,回头道:“苗修士,还望你一起留下清卵。”
“啊?!”
苗修士正是先前和宁朝雪先吵起来的修士,本是不解,但想到须清宁可能是不放心宁朝雪一人在这里,不由点头。
宁朝雪见留下的是先前对自己出言不逊的女修,也极为不爽。
但她突然想到,留下便留下,她娘来了,也好一起报复,还能用花月兮牵制她,也不是不可。
“苗修士,还望勿要生气,方才,都是朝雪之过。”思及此,宁朝雪对苗姓修者笑道。
那苗姓修者闻言,脸色也好了些,道:“也罢,也罢。朝雪仙子,你我定要携手清好这妖卵,不可再节外生枝,拖累了须少掌门他们!”
“这是自然!”宁朝雪笑靥如花。
……
“小茵姐姐,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周拂菱本在云台观战。
不想,贺茵拿出传讯玉牒,收了一条讯后,她突然拉起周拂菱的手,就往云台下去。
“是这样。”贺茵抿唇,悄声说,“少掌门先前,就托我带你去见一人,现下时机到了。”
周拂菱蹙眉:“什么?”
只见云台之后,数辆牛车,牛车上攀着青藤,里面坐着一位女子,一身青衫,萱草为饰。
周拂菱认出,这是那凡族苗家的家主。
贺茵小声道:
“这正是须少掌门要我带你见的人,为苗家山主苗葭。”
“她是二品,八大山主之一,擅养灵树、疗伤和隐匿。少掌门已和她说好,收你为亲传弟子,以后这也算是你的去处。是最好的去处了。”
周拂菱猛地抬眼:“师兄分明没和我说好啊。我不想走。”
其实,早在周拂菱和须清宁提出结侣前,须清宁就提起要她拜凡域山门的师尊了。
周拂菱拒绝了。
但须清宁独断专行,竟又是背着她做了决定。
周拂菱很不快。
她分明记得前几日,她一直待在花玉流那里时,须清宁还时不时来找她,行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或道一些他们早知道答案的简单之问。
“你就一直待在花玉流这里?”他当时还垂眸问。
“是。”
“你现在便喜欢他了?”
“相看后,觉得是可以试试。”周拂菱没把话说死。
须清宁指尖发白,手背青筋隐起。
过了会儿,他却说:
“……‘长青镯’。”
“什么?”
“你不是想要‘长青镯’么?龙风大师二十年一铸,今次一出,我正好得来。你跟我回去取吧。”他低声道,“花玉流,你也不必亲自照顾。”
“……不,我想继续看着玉流。”周拂菱沉默了下说,“师兄你先回去吧。我等他稳定下来找你拿镯子。谢谢师兄。”
须清宁:“……”
须清宁当时沉默很久,转身走了,走时看上去有点隐忍的怒气。
想远了。须清宁脾气一向又冷又大,周拂菱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做分析,在她看来,这不是须清宁现在把她赶去凡域的原因。而宁家现在碍着形势还没有出手的迹象,须清宁怎么看都不该让她走。
难道,须清宁要有什么动作了?
周拂菱低头,手腕上正是“长青镯”,是她长霄节在《西洲志》上看到的灵物,精致雕琢的金镯上,长出了芬芳的灵草和菱花,可以随主人意动,像是一个小花园一样。
她的影子也覆在镯子上,眸光晦暗不明。
苗家主已迎了出来。
贺茵忙带着周拂菱拜下:“苗家主,天霁门五品符执贺茵,受东洲方相、天霁门少掌门须清宁之托,将周拂菱师妹托付于您了。”
“好,好,孩子。”苗家主拉住周拂菱的手,“你的情况,须少掌门已经告知我了,以后,你就当毓苗山是你的家。”
见周拂菱面露迟疑,她又拿出一枚玉佩,周拂菱哑声,这正是须清宁之信物。
而后,苗家主缓声道,“你有所不知,须少掌门的母亲,于我有恩,当年苗家身陷天绝涧,是夏大仙师折返,把我和一族姐妹救了后送出去。”
“然而,当年宁少掌门遇难,苗家也深陷囹圄,不得出手,我脱身后得知此事,更是夜不能寐,深感愧疚。当下为你之事,须少掌门亲自造访,焉可不应?放心,对你,苗家一定视如己出。”
周拂菱凝眉,只见毓苗山长老握住她的手,十分温和。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母亲的手。
自己的母亲,曾握着她的手,把她抱在怀里,却突然把她从父亲那里偷来的书撕了:
——“小菱,不要看史册经书哦。那都是害人的东西。懂得越多,越会害了你。作为可爱的女孩子,看阿娘与你的闲趣话本,阿爹与你的武诀,不就够了?”
那刺耳的撕书声音,仿若响在耳边,周拂菱一阵诡异的心悸。
但随即,她感受到了母亲温暖的手,和柔和的心,面前的苗家主,也让她想起了母亲的感觉。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之后,周拂菱却猛地抿唇。
她点什么头?她还有事要去做呢!
贺茵好打发,这个苗家主不见得好打发。
然而,苗家主牵着她的手,要她一起上车。
坐在满室馨香里,周拂菱突然道:“是师兄遇见什么事了吗?”
苗家主捏了捏周拂菱的脸,小声道:“小拂菱,好了,别问了。走吧,和我回山中避一阵子,仙门大概要不太平,这也是为你师兄好。你和我走了,他才放心呀。”
“……”周拂菱不太喜欢被捏脸的感觉。
母亲父亲从不对她这样。
苗家主又说:“我们都要护住小拂菱呀。”
周拂菱:“……”
苗家主微笑地看着沉默的周拂菱,心里却隐隐忧虑。
她的确是记恩之人,愿对周拂菱好,也愿护着,但不得不说,周拂菱这般表现,有点不识趣。
作为无品之人,她的确不跟在须清宁身边拖累他得好。
为了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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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尊,她才换了个隐晦的说法。
但现在,也没时间等周拂菱接受了。
“和贺茵师姐告别后,便走吧,拂菱。”
“小茵姐姐,你不走吗?”周拂菱这才看向贺茵,露出依依不舍之态。
贺茵却摇了摇头,不知她在想什么,脸色有几分惨白。
周拂菱却突然紧紧抱住了她。
“小茵姐姐,你永远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舍不得你!”周拂菱的手指覆在贺茵的脖颈上,抱得很紧。
贺茵又是感动,又是沉重,只因她舍不得周拂菱,又想到了即将发生的事。
她也哽咽道:“拂菱,我也是!我舍不得你!但我必须离开。你要活得好好的!我们都要活得好好的!”
周拂菱红着眼和贺茵告别了。
贺茵目送周拂菱、还有其他同行者的背影消失。
而后,她带着剑,原地深吸一口气。
她眼前突然现出了许多场景。
在冰鉴峰修行的快乐日子。
却也有……在康荒斋,母亲惨死,亲族惨死,爱做媒的开朗阿婆在被梳洗前,拼着一口气,把她塞到结界下,把母亲重金求来的假死药,递给她。
“别出来,乖孩子,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而后,贺茵躲避之际,却隐隐能够听到阿婆的惨叫:“你和他都害死阿兰了,还想害死阿兰的女儿?她在哪里,我死也不会告诉你这个疯婆娘!疯婆娘!”
那惨叫,后来变得惨绝人寰。
贺茵抿唇,牙齿磕着唇,喉咙传来腥甜的血意。
她张开眼,正要走,却突然而后传来一阵剧痛。
她猛地抬起手,却摸到了一片血,再伸手一拨,脸色变了。
她的耳后,抽出了一根针,一根裹着阴森绵密灵气的针。
破灵针!
此针,既是攻形之针,是攻神之针。
可破修士神识上的护界,也可攻破修士形体上的伪装——如血脉的伪装。
我什么时候中的?
贺茵脸色惨白,后退一步,慌忙地捏诀,试图掩饰,却不知来不来得及。
……
与此同时,仙台之上。
云宁宗宗主宁听跃,正在看万山会武。
万山会武之景,被映幻的阵法,投在了云雾之上。
修士们在万云林的重要地点设下录影珠,再在这云雾上放出。
他看到须清宁已入洞穴,三下五除二,除了化蛇,心里暗暗冷笑一声,却突然睁眼。
邹兰辞:“听跃,这是怎么了?”
“有要事,要处理一番。”
“可要我派人助你?”
“不必,多谢仙上好意。”宁听跃假笑,他怎么听不出对方刺探之意。
而他脸色急变,走出观天台后,手掌倏然现出一道金影。
金影飘浮流动,金影之下,却是手掌下的一条血脉,似有虫在蠕动。
“来了。”宁宗主蹙眉,那蠕虫般的血脉旋即平复,而后,他冷笑一声,“以为这样?我查不出你所踪么?”
一道金光,射下山去。
“掌门,怎么了?”
“随我下山。”
……
贺茵满头冷汗,惴惴不安,也知这里不可久留。
她打算去往那观云台的中心,做完要做的事就离开,手却突然被拉住。
抬头,是那盲眼婆,振振有词:“别去,别去!回东洲去。回天霁门去!你会受苦。你会受大苦,流血削皮,半死难活!”
贺茵知这盲婆神神叨叨,过去周拂菱与其玩闹,她也不曾参与,不想当真。
这会儿,听她如此说,心里打起突。
但那老人又说:“不过,你能活……你若执意要去,你的朋友,那位小姑娘,会救你的命!”
“谁?”
“她呀!”
盲婆拿出一枚青面金绣的平安符,低声道:“就是送我这道符的‘她’呀。”
贺茵一愣。她认识这道符,正是周拂菱送大家的。
而她本冷汗淋漓,万分紧张,听到盲婆如此说,却突然松了口气——心头的石头落下。
她傻了。
怎么可能有人未卜先知呢?能未卜先知一二的,都在通天台上坐着呢。
拂菱……拂菱没力量啊。
这下,她全知这盲婆在胡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或许是过于紧张,贺茵捂住耳后的伤,以苦笑缓释紧张,“你错了。小菱是无法修行的凡族,人也不在这里呢。”
“是我保护她。”
“若能回来,我也会继续护着她的。”
贺茵摇了摇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