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在偌大的乐园里打转了许久,基本熟悉了这里大致的结构和排列,可尽管如此,还是怎么都找不到出去的路。
也不知道尤拉那家伙到底跑哪儿去了。嬴欢眯着眼睛,看着天上几乎停止流动的云,最后叹了口气。
无奈之下,她只好再次回到了乐园入口。
她停在两米高的天使喷泉前,它的眼睛停留于脚下的草地上,手里抱着一只风琴。
巨大的石雕喷泉像宴会厅里璀璨的香槟塔,水流从最中央的柱子里喷涌向天空,在最高点分散成无数颗流沙般的水珠。
它们向下一层坠落,再坠落。直至落入清澈透明的泉底。
正当她打算暴力破坏这里的设施的时候,世界突然变得天昏地暗,周身的空间不断扭曲,冰冷的刺痛感从脊椎骨一直向上攀爬。
好冷。就像被浸泡在冰川水中,皮肤底下的血液在一瞬间全部倒流。
水珠从她的头顶流淌至耳廓,再到肩头,最后又像无数河流分支般,一同汇集至脊椎底部。
少女猛然睁开双眼,呼吸粗喘。她早已忘记这是第几次重复这个动作,但这一次,她的面前是一张熟悉的脸。
墨点似的瞳孔刺在她的身上,里面隐含着些许看不懂的情绪。
“终于把你的魂招回来了。”邬涟讽刺般的摇了摇手里的烧水壶。
他倚靠在她面前的餐桌上,长腿略微交叠,一缕湿发被他的手指勾住。另一只手将空荡荡的水壶随意扔在了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至于里面的凉白开都去了哪里,一眼了然。
嬴欢用手指抹掉脸上的水,勉强睁开了眼睛,但睫毛依然湿漉漉的。
此情此景,她的心头滋生出一股阵猛烈的、想要撕碎眼前人的冲动。
真该杀了他。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你都已经在这儿发呆半个小时了。我正准备下一步做心肺复苏呢。”
“……”
阴恻恻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邬涟的眸色迟疑了几秒钟,几乎就在下一刻,一道劲烈的拳风直直朝着他的面部而来。
瞳孔骤然缩紧。
几缕红毛像裙摆似的荡漾了几下,露出半截光洁的额头,很快又降落回原处。那双浓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双臂像在空中的飞舞的塑料袋般挣扎了几下,在未察觉到后续的痛意后,终于小心翼翼睁开眼。
坚实的指骨在距离鼻尖一毫米处精准地停了下来。
“你……”
邬涟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紧紧盯着她暗沉的眼睛,心脏快要跳出他的口腔。
嬴欢的拳头隐隐发白,小臂肌肉一阵又一阵地收缩,牙齿彼此间紧密契合,酸意从两边的咬肌往外翻涌。
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把拳头砸在他眼睛上。
就在刚刚拳头挥出去的一瞬,时间仿佛变慢了,足矣清晰看见他的瞳孔如何在微秒间应激收缩。
而就在那一刻,她听见无数虫群的嘶鸣,如同一张隐形的丝网,密密麻麻地穿透她的毛细血管,直抵灵魂深处。
全身有一股热烈的暖流拂过,像风吹过草地,以柔克刚般地压制住了她心中的狂躁。
嬴欢缓缓退后,跌倒在陈旧的沙发上,大口吞咽着周围的空气,眼神逐渐从浑浊变得清明。
空气安静了半晌。
“对不起,我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怎么样。”短短一句话基本都是从嗓子里发出的气音,她低垂着脑袋,没有看他哪怕一眼。
“……”
一句对不起就能掩盖一切吗?
邬涟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提起她的衣领,他死死注视着她的眼睛,想要从中得到一些答案。
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邬涟无比冲动地想要说出口,甚至字已经到了嘴边,但还是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墨黑的瞳孔仍然沉沉地垂着,对他威胁般的动作毫无反应。
她什么都不想告诉他。
“好……”邬涟狠狠松开了那两道衣领,双唇被他自己咬出了明显的深痕。
他不应该去窥探她的。
他们甚至算不上熟悉的朋友。
*
因为巨大的惯力加外力,她再次倒进沙发里,手肘磕在边缘的木质扶手上,一股麻木的感觉迅速升了上来。
“你的语气里可没有一丁点儿抱歉的意思。”声中带着明显的忍耐,但从表情也能看得出他的不爽。
假惺惺的面目可真是恶心,他在心中唾弃道。
直到现在邬涟还是忘不了实验室里一记手刀之仇,现在恰好又可以在小本本上多加一项了。
嬴欢揉着肘部,终于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你应该感谢我才对,如果那一拳真砸下去了,我可不确保你还能不能再醒过来。”她冷嗤一声,两只纤长的眉毛厌恶地折在一起。
“呵——”邬涟习惯性地想要反驳,但又不想和她再产生什么无用的交流,干脆别过了身。
窗户照常打开着,一股热风从空荡荡的窗口吹了进来。
嬴欢脱去被水浸湿的外套,深色的发丝像无数只章鱼的触手般,牢牢粘在她的耳侧,耳后的软骨处激起一片细密的疙瘩。
她抽出几张纸巾,一点点地抹去头发和下巴尖上的潮湿,最后将湿透的纸巾抛入垃圾桶内。
他们间谁也没有说话,只剩下将死的夏蝉在楼下树丛里疯狂地嘶嚎着。
嬴欢的发差不多快干了,窗外的风似乎也停了下来。
她望着眼前的身影,像是妥协般张了张口。
“我会把她们带回来的。”她说。
那身影一滞,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嘴:“你最好是。”
嬴欢不答,把电脑上U盘拔了下来,放入透明的塑料袋里。
她将小小的塑料袋提了起来,直至它遮住遥远的日光。
等我。
她无声地张了张唇瓣。
*
自打霍尔出院后,他的别墅居所便围满了记者,距离上次的警方审讯已经过去了半月之余。
根据警方透露,赫伯特·霍尔拒不认罪,也没有承认研究所和人体实验等相关指控。
就在控方焦头烂额的搜集更多额外证据时,一个出乎意料的证人出现在了大众视野。
准确来说,是她自己找上门的,并且无比高调。
“嬴小姐,您所说的有力证据是有关哪方面的?”
“我们愿意高价购买您一部分的证据资料,用于独家报道。”
“嬴小姐……”
嬴欢站在警察局的大门前,台阶下聚集了相当多想要赚取头条的记者,他们互相挤来挤去,像抢食的狗群。
咔嚓。咔嚓。
镜头之下,是十五六岁大的少女。
整个人像一根被斧头削去四只角的木柴,瘦弱、干瘪。她的四肢布满了许多无法消退的疤痕,如同一层将落未落、姿态斑驳的树皮。
双手垂在大腿的两侧,手心的薄茧清晰可见。忽然,她朝着人群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各位,所有证据目前都已经移交给了检察院。因为保密协议的缘故,我无法透露更多具体信息。但我可以保证的是,它绝对能够给赫伯特·霍尔定罪。”
她笃定的语气迎来了更多的提问,闪光灯此起彼伏,喧闹声络绎不绝。
但也有人对此表示怀疑,之前也有不少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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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受害者,他们赢得了记者们的青睐,获得大量的曝光。
但不知因何缘由,临近审判日,那些获得了大量报道的证人们竟临时退出了此次指控。这导致控方的诚信度一度降低,对证人的抉择上越发谨慎。
谁知道这次突然冒出来的少女是不是也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为了博出名什么都做得出来呢?
在少女走下台阶时,一个记者把收音设备放在了嬴欢嘴巴旁边:“你有什么想对霍尔先生说的吗?”
嬴欢停下脚步,像一根生锈的钉子般扎在原地。
人们的眼里无一不冒着精光,直直等待着她的下文。
她侧过身体,抓取其中一个镜头。
少女的脸庞宛若当下最热门的商品,被多角度、全方位地拍摄、记录。
闪光灯伴随着快门声,足足三十秒后,她终于张开了口,冰冷的眼神足矣穿透镜头:“我的朋友在半个月前被人绑架,如果你清楚她的踪迹,请立刻马上把她还给我。”
众人大骇,有人被绑架了?!
“嬴小姐,请问被绑架的人叫什么名字呢?”
“嬴小姐,这件事和赫伯特·霍尔有什么具体关联吗?”
“请问警方是否在跟踪调查这件事?”
他们的疑问被少女抛之脑后,她挥开人群,弯腰进入警方的车里。
有几个不愿放弃的人猛然敲打车窗,车子在人潮中艰难行进。
“嬴小姐,我们现在送你回酒店。”一个女警员安抚般地递过一张纸巾,嬴欢擦了擦鼻尖的薄汗,心中平淡如冰。
“这场失踪案我们警方正在跟进,邬蘅是我们的同事也是我们的伙伴,我们真的很抱歉会发生这种事情。”
前些日子在嬴欢几经暗示下,警方终于发现了邬蘅失踪的事情。
邬蘅作为警方的一员当然会得到上层的重视,几乎整个警察局三分之一的警力都花费在了“邬蘅案”上。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我忍不住把这件事在记者面前说出了口……”
警员透过后视镜注视着那张苍白的容颜,灰色发丝像几截干枯的树条,恰好遮住了两只耳朵。
本该清炯的眼睛像被地平线埋没的日光,周围堆叠出浓厚的黑眼圈,清瘦的双颊被眼泪浸湿了一大片,水光若隐若现。
任谁看都会觉得是个可怜的小孩儿。
警员叹了叹气,“不必自责,嬴小姐。我们十分理解您的心情。您作为控方证人受到的压力实在太多,希望您可以保持平静的状态面对三天后的开庭。”
少女用纸巾点了点薄红的眼角,声线微弱,“谢谢。您真是个好人。”
警车在马路上极速行驶。
很快,嬴欢回到了控方律师给自己安排的酒店。这里的安保还算不错,至少不用再担心媒体们的骚扰。
关上房门。
嬴欢心头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卸下在警员面前那副柔弱易碎的模样。
她一路褪下自己的衣物,跳进大床里,直直盯着水晶灯。
她是故意散播那条消息的。
她甚至已经能料想到明天早上的头条版面会多么精彩了。
少女缓缓勾起一个笑容,其实那些话不止是说给霍尔的。更重要的是,她完完全全在暗示另一个人──074。
她相信他一定看得到她的喊话,他也一定能明白她是在说给谁听。
这就是嬴欢选择成为证人的最主要的原因,此举风险极高,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搭进去。
但,总要亲自涉险才会清楚对方的底线。
她无比希望074能够应邀前往这场盛大的赌约,只要他敢踏入这片漩涡,她就一定会让他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