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坐在姑姑家的酒店包间里，瞧着堂弟堂妹们打牌，还得听着爸爸和叔叔们的谈话，防备爸爸跟老师提问似的忽然问自己两句。
他们家爷爷奶奶都还健在，爸爸叔叔他们关系都很和睦，妈妈跟婶婶们和姑姑也都相处得很好，本来他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可是天天跟班里的同学在一块儿也能听说不少家里闹腾的事情，再看自己家就格外和谐了。
想想也是正常，爷爷奶奶都为人正直，教育的子女品行就不会太歪，爸爸他们的家业全都是自己白手起家赚出来的，也就没有分家产的矛盾，而且各做各的，都不是一个行当，也没有利益冲突，还能交流信息守望相助，自然关系好。至于其他的小摩擦，家家都富裕，不会太过计较，根本就产生不了矛盾。
“来尝尝，这是二哥带过来的海参，我家厨师做得还不错，都动筷子啊。”姑姑招呼大家吃饭，“你们别光顾着喝酒，还有孩子呢。”
神差鬼使的，陈旭问了一句：“姑姑，咱们这一桌，大概多少钱？”
姑父先就笑了：“你可真是长大了，开始关心这个了？不算这道海参和酒，别的一共也没多少钱，成本价也就两三千，外头结算的话七八千吧。”
“要是都算上呢？”陈旭又问。
姑父比出两个手指：“不到两万。”
陈旭默默的想到了钱莉莉。她那么辛苦，吃饭都算计着，一年多才攒了四千块钱。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三叔抽空打趣了他一句，“咱这么一大家子过中秋节呢，又不是顿顿都这样，怎么还跟吓住了似的。大哥，嫂子，你们也太抠门了吧，真让他天天吃那十九中的破食堂啊，吃得成啥样了？”
陈旭的妈妈毫不在意：“那咋了，那食堂还有好些孩子吃不起呢。再说了，没亏着他，每天中午回来都不带重样的，晚上回家还有宵夜，叫我说啊，山珍海味能吃，咸菜馒头也能吃才好。”
“这个话对。”陈旭的爷爷十分赞许。
话题就从生意如何转移到了教育孩子上。三婶薛燕萍忽然想起什么，小声问陈旭：“你那个同学，她怎么挣钱的？高中那么忙，她还打工吗？”
“不是，她写小说，挣的稿费。”陈旭笑眯眯的说，一脸的与有荣焉。
薛燕萍点点头：“农村小姑娘，不容易。”
“什么小姑娘？”三叔的耳朵最长了，马上就问。
陈旭的爸爸倒是想起了老师给他打的电话，哼了一声：“咱们早前不懂，十九中去了也就去了，等小阳他们几个上高中的时候提前想想办法，给他们都送一中去。十九中那老师太不地道，给孩子造黄谣，什么玩意儿。”
“是说小旭？”二婶忧心道，“可别搞那些事儿，影响学习，再说了，现在的小丫头心眼儿可多了，说不定看你有钱，学习又好，就想巴上来。”
三婶笑了一下，没做声。
陈旭连忙摆手：“可不敢，我们学校那些老师啊，俩眼都跟探照灯似的，谁也别想搞这些。再说了，忙着呢，真的。”
“他们功课是挺累的，好几回了，叫成子晚上去接他，就这么点儿路，直接就睡车里了。”陈旭的妈妈说。
“咳，男孩子学习受点儿累算什么？又没少了他吃的穿的，你怎么不说，他从车里爬出来能闭着眼吃一盘羊肉饺子，再喝两碗羊汤？”陈旭的爸爸一说，大家都笑了。
可是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山村里的钱家就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钱钢对钱莉莉说：“咱家的买卖还没回来钱，现在手里正紧，成才的书本费还是我去借的，你妈说你能写稿子挣钱，要不你就自己想想办法吧，下个月你回来，秋收完了我再给你生活费。”
钱莉莉看着桌子上的玉米面粥和几小盘白菜饺子，问：“好歹也是中秋节，没有月饼吗？”她倒也不是馋到这个地步，而是觉得很奇怪，难道今年的月饼互换环节都没了？
刘秀云先开了口：“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就长了个吃的心眼儿！总共那么几块月饼，你不能让着你弟弟吗？非得你吃啊？不吃你活不了吗？”
钱成才一个劲儿的跟姐姐打眼色。
钱莉莉夹起饺子就吃。
几乎尝不到肉味儿。
“我大姑他们呢？没给个说法？他们挣着钱了吗？”钱莉莉咽下嘴里的饺子，问了一句。
“挣钱哪有那么容易的？得等，再等一段时间咱就能卖了，现在卖也卖着呢，大家都不识货，买的人很少。”钱钢笑笑，黝黑的脸上仍然带着希望。
钱莉莉默默的移开了眼睛：“那个，去年来过的那个王叔，他现在怎么样了？”
刘秀云把筷子往桌子用力一拍，瞪着她嚷起来：“你什么意思？大过节的你添晦气？那是个骗子，已经关监牢里了！你说这个话，显着你能耐了？你想说你爹你妈都没你有本事，做个买卖就遇上骗子呗？照你这么说，你姑家也是骗子咯？也就是你爷你奶都死了，不然还不得让你气死！”
这就叫不欢而散。
吃完饭，钱莉莉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要不是因为放假学校要锁门，不许滞留在学校，她根本就不想回来，事实也确实证明了，这个家真是，真是没什么好留恋的。
钱成才在外头喊了一声“姐”。
钱莉莉开门，就看见他拿着两块月饼站在门口。
“你怎么还不睡觉？”钱莉莉问。
钱成才飞快的钻进了屋里，小声说：“姐，给你月饼，快吃吧。”
钱莉莉摇头：“我都刷牙了，你自己吃就行了。”
钱成才坚决要给她：“我都吃了，这些就是给你的。今年咱家不是没钱吗，收到的月饼都走礼了，没剩两包，咱妈看得可严实了，一天就给我两块，我拿多了她不给。”
钱莉莉叹口气，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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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现在还没有养成那么多的坏毛病，总算让人不那么心寒。她便拿起一个月饼，掰下来一小块，咬了一口慢慢吃掉，才说：“我吃了。我觉得今年的月饼不怎么好吃，你自己留着吃吧。”
“是不如去年的好吃，这还是大姑给的呢，二叔家给的那盒让咱妈给大姑了，我觉得那盒应该好吃。”钱成才把剩下的月饼拿起来，“你要是真不想吃我就拿走了。”
“拿去吧，省得妈说你。”钱莉莉莞尔。
“啊，对了，你现在学习怎么样？初一还是简单，初二开始课就多了，你能跟上吗？”钱莉莉问。
钱成才苦了脸：“谁知道啊，稀里糊涂的，有的会有的不会。”
没有这个时间给他补课，钱莉莉说起她想了许久的办法：“你不是体育好吗？要不你去学个体育特长？打篮球什么的，考学的时候能加分，将来还能上体校。”
“能吗？”钱成才眼睛一亮。
“怎么不能。”以后还有跳健美操特招的呢，钱莉莉心想，“而且如果你能达到专业运动员标准的话，还可以当兵呢，那就直接脱产了，以后转业回来，还能当个干部！你要是练得好，出路多着呢，要不你去问问你们班主任和体育老师看看？”
她并不是很了解这方面的规章制度，但是这不妨碍她给弟弟画个大饼，让他探索一个更适合自己的可能，将来也好有个出路。
钱成才把这个事儿记在了心里。
她不想重蹈覆辙，把自己耗死，所以希望钱成才能成器一点，至少可以自食其力。但是她最多就是指一个方向，剩下的还是得看他自己。
第二天钱莉莉要回学校，照例出发得很早。刘秀云果然一分钱都没有给她，只给了她十斤麦子。
她背着大书包，沿着村口的路往大路上走，却隐约听到田里有人在说着“什么买卖，就是骗子”、“这回可完了”之类的话，她心下一沉，估计是大姑他们的组织东窗事发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他们家早就已经被老王骗得负债累累，大姑自然不会来发展他们，又因为刘秀云和大姑关系不好，很少走动，钱莉莉还真不知道大姑是不是也是这样加入了那个组织，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候事情败露了。
但是，钱莉莉又吐出口气，现在败露了也是好事，省得家里那对已经疯魔的父母继续往里头砸钱。马上就要秋收了，若是卖了一年的收成，又投进这个“生意”里，那才让人气闷。
她回了学校，晚自习前去找陈旭拿了银行卡，顺便还得到了陈旭附送的月饼一个：“家里的吃不完，我妈让我拿学校里跟同学分分。”
看着陈旭干净的笑脸，钱莉莉压抑的心情也明亮起来。她大方的接过来：“多谢啦！”
她脚步轻快的走了，陈旭的班主任从楼道一角拐过来，瞄一眼自家爱徒的神情，摇头自语：“怎么看也觉得还是有点儿事儿。咳，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