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等能耐,竟能把世子爷气跑?”
一女子悠步走上前,嘲讽之意显露无疑:“仗着公子的纵容,你还真就摆出了架子,当自己是这花月坊的主人了?”
沈夜雪记不起此女姓甚名谁,也记不清这相貌是否是后院的姑娘,许是刚被公子挑中不久,才来此地未有多日。
“如此心高气傲,不就凭借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能讨得男子欢心。我瞧着,其余的本事应是寥寥无几了,”那女子回眸望向伫立于各角的娇艳花姿,唇边发出一阵嗤笑,“各位觉着,我说的可有理?”
“何人许你说这些?”
一道冷冽之声伴着寒意徐缓传来,引得适才开口的女子不由地一愣。
轮椅被后方随侍推着悠缓行出,随之从暗道深处现出一道肃冷寂清的身影。
“公……公子。”
公子一向对姑娘间的拌嘴不闻不问,岂料竟会于此时现身,女子面色惨白,顿时跪倒在地。
四处闲言碎语顷刻间止下,在旁的姑娘皆垂眸不敢言出一字,各个在场之人宛若事不关己,只为明哲保身。
沈钦静望面前死命磕头的女子,尘埃沾染了华裙,额上磕出血渍,浑身颤抖得厉害,几瞬前的嚣张气焰已被惊恐取代。
“拖下去,仗刑。”
眸底漾出一抹冷寒,他面色冷淡,毫无恻隐般再次启了唇。
“公子,奴家知错了,求公子饶奴家这一回……”额间的伤势越磕越重,女子顾虑不上,任由流血顺脸颊滴落,花了朱颜。
“奴家口不择言,言辱了玉裳,再是不敢了……”
随侍听命行前,面无神色地抱拳作问:“公子,仗刑几数?”
冷然看向此女,沈钦顿了一霎,而后轻道出声:“断气了为止。”
“公子……奴家不想死,奴家想活着……”颇为惶恐地瞪大眼,那女子恐慌到了极点,忽地挪身转向被讥嘲的清姿皎姝,朝她重重磕拜。
“玉裳,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给你磕头,我给你赔不是了……”
“是我嫉妒在先,是我不该恶语伤人,求求你,求求你……”
沈夜雪沉默望了几眼,便蓦然转身,不为所动地走回寝阁,随后听着身后哭喊渐弱。
那不知其名的女子似被带了走。
仅凭公子一言,便能决定其生死,这坊中居住的姑娘皆由他掌控在手,随时可弃,随时可宠。
哪日,她兴许会像此女一样,被人弃之如敝履,视之如草芥。
轮椅停至雅间前,沈钦淡笑着站立起身,示意她前来搀扶:“她央求成这样,你连正眼也不瞧她一下?”
顺从般将他小心翼翼地扶进房内,她忙为之倒上一盏茶,低声回应着。
“是她咎由自取,与我有何干系。”
沈钦随性地饮上清茶,柔和端量起雅房中的各方角落,被官差倒落于地的钿合金钗尤为刺目。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不会将多的怜悯留于旁人,”目光若有微许黯淡,沈钦坐于方桌旁,再望这一片狼藉,“这屋子我会派人来打扫。珠宝首饰若被摔坏了,我再送你一些。”
“公子不必劳心,我自己收拾便可,”沈夜雪柔声婉拒,想着这压于箱底的珠钗玉簪也暂且用不上,“况且时常有命令在身,这些首饰我不常戴着……”
然这不经意的一语却像是惹了他不悦,沈钦凝神思索起话中蕴藏之意,默了片刻,轻声而道。
“时常有命令……你是觉得,我将你逼得紧了。”
只是不愿旁人收拾这间屋子,怎般能被误会成埋怨他所下之令太多……
她无意冒犯,垂首低眉地回语:“属下不敢,公子切莫多虑。”
这一低头,沈钦才倏然留意到清艳女子脖上的绸纱,绸帕映于眼眸,仿佛掩埋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何人伤的?”他嗓音微凉,本是温和的容色渐渐寒凉而下,化作一汪冷泉,直灌她心底。
沈夜雪下意识抬手抚颈,只怪衙门的人于今早来搜房,闹出了些许动静,将公子引了出……
该来的终是躲不过,她眸光飘忽至别处,故作镇定般回答:“无碍,只不过是磕碰了一……”
不予其分毫道谎之机,未等她说完,沈钦一把扯落那晃眼的白巾。
颈窝处呈现的是落梅似的痕印。
这哪是什么磕碰伤,分明是男子亲近时留下的吻痕。
他怔愣一瞬,扶于桌沿的双手徐徐攥紧。
“是何人为之?”沈钦再三开口,连声逼问,“世子?还是那无樾?”
眼下是如何也瞒不住了,可就算是道出破绽百出的话语也得瞒下,她镇静地回着,杏眸却未敢抬上半分。
“是不小心磕碰了,在书案旁摔了一跤,碰到了案桌角。”
“你若敢对我言谎,咳咳……我便将你毁了。”他本想怒喝,嗓子却剧烈地咳起,薄唇染上一方苍凉,似何人也抹不去。
见此景忙将杯盏又斟满清茶,沈夜雪恭敬递前,却被一股力道扯入怀中:“公子先喝些水,莫再生怒了……”
杯盏摔落于桌椅旁,茶水溅上二人袍衫,她挣扎未果,忽见眼前这冷寂之影埋入颈间,狠狠咬上那一处红痕。
她吃痛地咬紧了牙关,颈部被咬得生疼,不多时便感有水液流下。
待公子离身时,她顺手一抚,才知那水液是鲜血……
已然被告诫一次,不可与男子有亲昵之举,她明知却再犯,便是藐视公子之命,当以重罚。
好在这惩罚不算太重,只不过以咬噬之法将这耻辱吻痕彻底毁去,与仗刑相比已好上不少。
“你不害怕?”沈钦抬指抹去唇角血渍,凝望其颈处血痕,想着此印是他所留,顿生畅意。
沈夜雪呆愣瞬息,忙沉静下心来:“玉裳是公子的人,命是公子给的,随时任公子处置。”
“疼吗?”
深眸轻望那伤势,语声随后柔和了下,他谅解了这一回,似不再追究。
“不疼。”她淡漠地从怀中离开,弯腰拾起地上杯盏。
眸中清丽仍如此前不吭一声,好似将所有委屈都咽在了肚子里,沈钦忽感心疼,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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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去,温声问道:“可有想出所犯之过?”
这些年伴于公子身侧,应对其喜怒无常,她已成习惯。
进退从容,顺着公子之意而为,她便不会受过重之罚。只要公子对她有意,此意未消,她成为这花月坊之主便是迟早的事。
沈夜雪回得毕恭毕敬,如同收敛了心性,恭顺以回:“公子待我好,我应明白公子的心意,不可越矩,不可与男子行肌肤相亲之举。”
“那闭门思过的惩罚,可解了。”终是透出满意之色,沈钦神情柔缓地展了眉。
只需顺从他的心思,她便可逐渐逃离其掌控。
让他陷于爱慕之绪,才能与他并肩掌管这一方势力。待到那一日,她手握实权,这位病弱公子于她而言便没了用处。
可沈钦的脾性她心下明了,不得主动投怀送抱,只能半推半就,故作疏远又谦卑顺意。
所谓若即若离,最能攥得男子欢心。
回想从陆明隐口中探出的消息,她双眸清亮,沉声禀报:“玉石既在宰相府,我便潜入府邸一趟,以将功补过。”
沈夜雪流转眸光,将心底的打算肃声告知:“过几日,宰相府设有府宴,到时府中上下聚于正堂饮酒作乐,乃是搜寻后院的良机。”
“莫再令我失望。”
方才的焦躁似被这抹清艳安抚,沈钦颔首应下,对她的决意未有异议。
“多谢公子信任,”她灿然一笑,伸手去将他搀扶,“我扶公子回房。”
沈钦却轻摆衣袖作罢,独自一人撑着孱弱身躯走向门外:“不必了,我自己能走。”
望踽踽独行的背影,有无尽落寞洒于青袍男子身上,她失神片晌,心觉此人应是孤寂惯了。
坐回轮椅,苍白容颜似缓和了些,沈钦微顿,意有所指般言道:“你与他说一声,此后我说的话,不可再窃听一句。”
“我明白了。”
公子口中说的是无樾,沈夜雪心领神会。
待这不好招惹之人离了去,她轻呼一声,端坐铜镜前,仔细观望起颈上伤疤来。
默然从匣盒内取出药膏与纱布,沉稳包扎起伤口,她勾唇作笑,轻盈吐出几字。
“你已听见,我就不多说了。”
藏身于檐顶的少年闻声跃下,靠于窗旁沉吟:“往后我避开他便是……”
无樾的身手虽非绝顶,却有极大潜力再攀一筹,尤其是隐匿行迹的本领愈发高强。
她见着这少年日益精进,是由衷为之欢喜。
然沈钦竟能感知其踪,却在她意料之外。
过去诸多年载,无人知晓公子是否会武,只是一昧地听命行事,她沉思良晌,忽而感到好奇。
她只知沈钦天生患疾,体弱多病,可公子在遇她之前所遭受的难处,她知之甚少。
“需要我吗?”触于伤口处的指尖轻滞,无樾瞥望而去,漫不经心般一问。
沈夜雪就此回过神:“这点小伤,我能应付。”
无言再作深思,无樾像是忆起她与公子相谈的话语,倔强道出口:“我与你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