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时节,硕果累累,万树绘染绚丽之色,汴京大街小巷如花似锦,东水门的王家客栈里更是大红灯笼高高挂,一派喜庆。
王楚嫣穿着应季的对襟褙子,难得的正红蜀锦,专程为了祝贺阿爹。
自从王员外迎娶张娘子张巧金之后,每日容光满面,笑颜可掬。仆役们亦是兴高采烈,因为铁公鸡王员外又给加料钱了,还承诺今年冬天多增石炭与衣料。
王楚嫣前往客栈时,已是日上三竿,却不见父亲的身影。要知道平时王员外总是手拿算盘,忙这忙那,无事之际也会四处走瞧,查探哪位下人偷懒,当场扣人工钱。
近来王员外神龙既不见首又不见尾。
对此,家丁们皆松了口气,闲时聚一块儿,边晒太阳边聊天。
"你们听说了没有,济州那儿的梁山泊,有人起义了!"
"我的娘哦,快说来听听!"
徐管事皱起双眉,手执一把拂尘,学着说书人的样子,声情并茂地道:"还不是因为朝廷缺钱,四处征纳,听闻梁山泊八百里水域全被朝廷给抢占了,但凡百姓捕鱼,采藕之类,都被课以重税,许多人活都活不下去了,哪还能赋税?于是只好揭竿而起,惩治贪官,杀富济贫! 听说起义的头头姓宋名江,叫宋江!"
"然后呢?他们有多少人?"
徐管事嘶了口气,摇摇头:"这个咱不清楚,人数应该不多,若真与朝廷官兵打起来,定是鸡蛋碰石头。"
"如今这世道真够乱的,听说江南那边也有骚动?"
"对对,咱们客栈东南来的客人多,好几个都说了呢!"
灶房的蓉姨嗑着瓜子儿,接道:"哦呦呦,我早料到了,花石纲迟早会惹来祸害! 你们想想,这事自崇宁年间就开始了,那会儿我还年轻,已经听闻朱勔为讨官家欢心,在苏州开办应奉局,搜罗奇花异石运到京城。如今十五年过去了,官家前年又建万岁山,花石纲的事情愈加变本加厉,而且,那个朱大人对江南百姓可凶喽!"
蓉姨在江南有亲戚,对这些事情颇为知晓,所以经常唠叨。
徐管事作为邸店最有资历的长者,倚老卖老地补充道:"你们年轻人很少有听说,二十年前,官家登基后,光是修建景灵西宫,就运了四千多块太湖石到京城! 官家喜爱文玩字画,还派童贯童大人在杭州置明金局,那会儿,童大人仅仅是内廷供奉官,你们可知他在杭州遇见了谁?"
徐管事有意卖关子,引得众人竖耳聆听,接着他眯起眼睛,低声道:"就是当时,在杭州,童大人结识了被贬居那儿的蔡京蔡大人,蔡大人最懂官家的喜好,于是指点童大人献这献那的,讨得官家的欢心,俩人互相扶持,直到蔡大人重新回京,把控朝堂……"
家丁们聊得正起劲,没发现王楚嫣在旁站了好一会儿。
"啊,王娘子来了呀!" 徐管事抬头时惊觉。
众人赶紧直起身子,准备回去干活。
王楚嫣其实也听得入神:"原来童大人与蔡大人的交情源于此?" 她的夫君虽是朝廷命官,但极少提及朝堂之事。王楚嫣很乖巧,也不怎么过问。
彼时,庭院的不远处,六位孩童正围着两只螺钿漆墩,聚在一起玩"推枣磨",深秋结硕枣,这是孩童们很喜欢的节令游戏。
"咦?童大人,蔡大人?"
听见大人谈及童贯与蔡京时,小孩们也跑来凑热闹。
"我们新学了一首歌谣!"
孙家酒楼的孙明与孙耀抢先说道,一同拍手唱:"打了桶,泼了菜,便是人间好世界。"
"我还知道一个!" 丁苏不甘落后,脚踏节奏,也笑吟吟地唱起来,"杀了穜蒿割了菜,吃了羔儿荷叶在。"
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童谣,近来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流传开来。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解释。
"有人说,'桶'字指童大人,'菜'字说的是蔡大人。"
"还有羔儿的'羔',是高俅大人。"
蓉姨惊得毛骨悚然,胖身子哆嗦了下:"这事儿真邪乎! 前些日子,我也见着街边玩耍的孩童,一边拍铙钹,一边唱歌谣。"
"洪灾之前也有古怪的预言,这些童谣是不是意味着?" 徐管事神色惶恐,寻思道,"难道新的天灾人祸又要来了?还与歌里提及的几位大人有关?"
王楚嫣亦是心中一凛:"你们可知童谣从何而来?"
众人谁也不清楚,越琢磨越是头皮发麻。
"嘘,大家小声些。" 徐管事后悔刚才议论童贯与蔡京,这俩位可是当今最有权势的高官。他紧绷着脸,嘱咐道,"刚才咱们谈论的那些事儿,就当什么都没说!"
孩子们不明所以,只觉得好玩,再次天真欢快地唱诵。
"别闹了,别闹了! 一边玩去!" 蓉姨赶紧喝住他们,顺手拉过自家的小孩打了几记屁股,"听见了没有?这些童谣不许再唱!"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应着,跑回旁边继续玩耍。
这一刻,原本闲聊得兴高采烈的大人们耷拉下脑袋,神情沮丧。
蓉姨望着孩子们无忧的背影,唉声叹气:"如今民生也艰难,京城的粮食许多从江南运来,那儿一乱,恐怕这里的米价又要涨了,我们也及早多屯些粮。"
王楚嫣惊疑:"事情严重至此?"
徐管事颌首,愁眉苦脸地看向她:"王娘子,近来你不怎么到邸店,有些事儿可能不晓得,几天前,城外聚来不少流民呢!"
蓉姨双手合十,朝天作拜:"咱们好不容易才过上些舒坦日子,求老天爷保佑天下平安。" 继而她向王楚嫣恳请道,"王娘子,如今你的状元郎是朝廷大官了,日后也靠他为我们百姓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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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王员外身穿大红直裰,伸着懒腰悠闲地走来,家丁们登时一窝蜂地散去,孩子们也作鸟兽散。
王员外踱步到王楚嫣跟前,揉揉眼睛,诧道:"咦?刚才他们聚在这儿做甚?怎么忽然就不见了人影?"
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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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嫣从忧思之中回过神来,朝父亲展颜一笑:"还不是怕被您逮着,扣工钱呗。"
王员外讶然,指着自己的鼻子:"诶?我么?前不久我还给他们加了钱,都是真金白银哪! 哼,统统是些没良心的! 我得继续盯着他们干活才是!"
王楚嫣知道阿爹不怎么自知自明,不过也幸亏他接手祖传的邸店精心打理,甚至分金掰两,斤斤计较,才有今日的兴旺,也让众多家丁们得以安身。于此,大家虽然口头抱怨,心底皆怀感激。
王楚嫣更是敬重自己的父亲,体贴道:"你也别总盯着了,大伙们对于自己该干的事情,都挺尽心尽力。爹爹成婚不久,就安心多歇几日。"
王员外眉开眼笑地拍拍肚子:"歇了歇了,金金做果子的手艺十分的好,除了一日三餐,她每天还伺候我吃这吃那的,人都胖了一圈!" 他砸吧砸吧嘴巴,继而别有意味地笑道,"其实即便歇着,你爹也忙得很。"
"诶?爹爹什么意思?" 王楚嫣狐疑地打量他。
王员外满脸洋溢着梅开二度的欢乐之情。
蓦然,王楚嫣领悟了。
事情真到这步时,她的心底不免涌出一阵复杂的酸楚。
父亲成亲那日她也是欢天喜地的,对继母恭敬有加,然而此刻,念及阿娘……
彼时她瞥见张巧金从对面走来。
张娘子年仅二十六,长得挺俏丽,这一刻她打扮得云鬓花容,婀娜多姿,手里挽着一件外袍,见到爹女俩正在说话,不由地止住脚步,恭候一旁。
王员外瞧见女儿面色忽地暗沉,便顺着她的眸光看去。
见到娇美的少妻时,王员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招手道:"金金,愣在那里作甚?快过来呀,都是自家人,莫要这么拘谨。" 旋即回头觑向宝贝女儿,"阿嫣,你说是不是?"
王楚嫣平常待人接物大方得体,然而此刻,她笑不出来。
她默着朝张巧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女人最敏感。
张巧金察觉后,诚惶诚恐地走来,不但没有继母的架子,反而朝王楚嫣欠身道:"阿嫣,我来给你阿爹送外袍,他刚才着急出屋,穿得单薄了些。"
王员外感动不已,宠爱地看着新娶的少妻:"金金温柔体贴,我真是好福气。"
紧接着他展开手臂,让张巧金为自己披上衣裳,笑得嘴巴咧到耳际。
然而张巧金愈加局促不安。
王员外终于看出端倪,打了个圆场道:"阿嫣,你是不是也该问候一声?"
虽然王楚嫣为父亲的续弦感到欣慰,但要对一位比自己仅大几岁的女子称呼母亲,实在有些不习惯。张巧金私下曾让她唤姊姊,王楚嫣也觉得不合礼仪,于是先前逢面时,俩位女子相视而笑,就当问候。
王楚嫣行过礼,神情淡漠地说道:"留你们忙,我先行一步。"
张巧金迟疑片刻,微羞着脸,上前挽留:"阿嫣稍等,我想与你商量些事儿,不知现在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