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中央公园里游人三三两两,他们衣着考究,步履从容,都是联邦星系里有工作、有家世的体面人。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生来就拥有在中央公园消磨时光的资本,可漆瑭不同。
她今天之所以能站在这里,全凭自己过去的努力。
漆瑭是垃圾星孤儿,被一个名叫漆然的女人收养。女人是走私贩子,虽然对她不闻不问、衣食不管,但好歹威名在外,给了小漆瑭一个避风港。
后来漆瑭十岁时,女人死了。那时候漆瑭已经会维修些破铜烂铁,赚三瓜俩枣,自己也能混口饭吃。可是,她仍然太弱小了,没有女人的威慑,孤身一人的小孩子在旁人眼里无异于乱跑的牲畜。
好在,那个和漆然解除父女关系多年的老漆头竟会来料理女人的后事,也就此遇见了小漆瑭。
漆瑭用一条腿,换来了准备离开的老漆头的心软。
老漆头叹了口气,问她:“姑娘,好好的,怎么从窗户栽下来了?”
“对……对不起。”与性格不同,漆瑭生得玉雪可爱,像个瓷娃娃。一双小鹿眼刻意清澈无辜地望着别人时,没人会怀疑她的纯真,“我……我想目送爷爷,我……我有点舍不得爷爷。”
老漆头沉默半晌,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漆瑭惴惴不安地捏着衣摆:“妈妈叫我,小玉。”
老漆头朝她伸出了手,说:“小玉不好,往外叫声小玉,会有很多人搭腔。你以后就叫漆瑭了,漆然的漆,瑭玉的瑭。”
于是漆瑭终于离开了垃圾星,她以为只要继续装可爱、装天真,就能拥有梦想的一切。
可惜不是,现实总是残酷的,从一个笼子里跳出来,其实是跳进了另一个笼子里。
老漆头没有什么显赫家世,只是联邦星系的普通公民,有一份维修轨道站的工作,薪水不多但足以养家。
漆瑭儿时想要的奶味饼干、水果味的糖、辣嘴巴的甜水……在老漆头手头宽裕的时候,都能拥有。
可是,她开始不满足于此了,她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
从小她就知道,想要什么东西就要靠自己争取。她努力考上联邦军备学院,可是她发现在联邦,空有实力没有资源,仍然满足不了她的欲望。她见识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
然后她绞尽脑汁结识了这群天之骄子好友……可是,这样跨阶级的友谊本就是不平等的。
人与人的关系的本质,就是利益交换。物质利益、情绪价值……都是筹码,所以她从不相信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
不相信,但装作相信。她把伪装的社交面具带的严丝合缝,一时一刻、有人无人,都不会摘下来。
努力、伪装……这都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要想活得漂亮,脚步就不能停下。漆瑭从不相信世界上有莫名其妙的好事,天降幸事,那都是裹着蜜的刀子。
联邦军律严苛,就算功过皆有,那也应该各罚各的、各奖各的,怎么会轻轻松松地功过相抵呢?她觉得太不真实了。
江愿为人绅士,性情温和,本就看出她兴致不高,所以只是安安静静地划船陪伴。
林间湖中,划船怡情的小资人士众多。江愿便划着船朝不远处的湖汊行去。
这里水面干净,四下无人,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漂浮在摇晃的水上。
漆瑭托着腮发呆,一副状况之外的样子。
江愿停下船,琢磨着找些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好让她像伙伴们期待的那样,重现活力,变回从前的样子。
他看见了水面中心一丛人工培育的睡莲,花瓣洁白如雪,中心点缀着鹅黄色的花蕊。他记得这两种颜色,是漆瑭平时最为喜爱的。
棕发少年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眼角眉梢都漫上笑意,指着那丛可爱的睡莲呼唤漆瑭:“小瑭,你瞧……”可是话未说完,他的语调变急,“那是什么?!”
漆瑭仍然神情恹恹,直到听见他说:“水里好像有人!”
她不以为意地想:水里有人怎么了?这世上哪里都是人,空中有、地面有,凭什么水里不能有了?
然后脑筋慢一拍地捕捉到了重点:安安静静的,水里的莫非是死人?
她这才掀起眼皮,朝着少年手指的地方看去。
江愿划着船往那边划,漆瑭眨了下眼睛,死寂木然的心里突然活跃起来。
她有些好奇。
绿色的树影将水面也染成了绿色,水面下漂浮着一个平躺的人影。
漆瑭在看清此人时愣了一下。
是一个男子,他长长的黑发飘浮在水中,像无数柔顺缠绵的水草。他那瓷白的肌肤上毫无血色,被泛着微微绿色的水包裹着。
这本该是极阴森恐怖的一幕,然而,他却生有一张精致如画的脸,使他看起来仿若一只糜艳的水鬼,散发着一种神秘却又危险的魅力。
静谧的树林里,绿色的河水上,船边的少女有片刻失神。风吹起她的长发,有几缕发丝被吹到船外,轻触水面,荡起极小极细的涟漪。
江愿救人心切,匆忙俯身,试图将他拉上船。
小木船在水中摇摇晃晃,江愿用力拖曳毫无知觉的男子,看上去有些吃力。于是漆瑭搭了把手,她拽住了水中男子的另一只手。
许是在冰冷的湖水里泡久了,他的手腕也被浸得冰凉。握在手心又滑又冷,像某种常年放置阴凉处的复古瓷器。
男子被捞上船的瞬间,漆瑭忽觉手腕一紧,他竟然反手握住了她!
与此同时,木船摇晃间,几人都没能保持平衡,“噗通”一声齐齐栽倒。
男子意外压到了漆瑭身上。他浑身湿漉漉的,湿发垂下来,落在她的脸上,还在往下滴水。
水滴到了江漆瑭的嘴唇上。
她“呸呸”两声。
抬起头,却落进了一双灰色的眸子里。
这一刻,万籁俱寂,天地无声,时间仿若静止。
那双眼睛温柔得像水、像湖,某种柔软而令人心悸的情绪狂涌而出,几乎要将漆瑭溺毙。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定在了她的唇上……漆瑭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手脚并用猛地将他从身上掀了下去。
刚爬起来的江愿欣慰道:“太好了,还活着。”他打量着面前男子奇怪的装束,“这位先生,您还好吧?怎么在湖里晕了过去,请问您需要医疗援助或法律援助吗?”
男子垂下眼睫,礼貌又疏离地说:“不需要,多谢。”
经此意外,江愿也没了划船的心思,从甲板下叩出一个隐藏的操作仪,设置了自动返航。
忙完后他终于坐下,这才看到漆瑭的衣裳被男子身上的水浸湿了大半。江愿极其自然地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漆瑭道:“小瑭,你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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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湿了,不介意的话可以披我的外套。”
她无所谓地接下来,礼貌道谢。
漆瑭一直是个直觉很强的人,她感到有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克制地一触即分,却又情不自禁地触而又触。
她疑心地看了看身边的两个男人,但是没发现任何不妥。而那道目光也就此消失,让人难寻源头。
漆瑭垂下眼皮,不动声色地戒备四周,好在一直到回到草坪上,那道目光也没再出现。
“咦,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吃着可颂的少女单手合上书本搁在身旁,朝着漆瑭二人挥手。在看清跟在二人身后的人影后,她一跃而起,满目惊艳,“这位是?”
另外三人也露出同款的震惊脸,盯着那个陌生人。
一来,他衣着奇怪,裹着一身极为复古的不便于行动的黑袍;二来,他浑身湿透,长发拖地,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像某种水草图腾;三来,他的长相实在……太出挑了。
江愿言简意赅给几人解释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然后五人齐齐看向男子。
“请问这位先生,您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是否需要援助呢?不必担心,您尽管放心说。我是A1星陈家的陈灿星,在我面前,您无需有任何顾虑。”少女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主动开口。
男子思索片刻,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摇摇头:“不必了。”他转身欲走,在离开前突然扭头定定地看向漆瑭,灰色的眼睛浓雾似的漾了一下,唇角轻轻翘起一个弧度,诚恳而认真地说:“多谢相救……这位小姐。”
他离开后,陈灿星咂咂嘴道:“这么极品啊……早知道我也跟你俩一起去了。”
江愿笑得无奈:“他来历不明,行事诡异,灿灿,你最好别去招惹这种人。”
陈灿星哼了一声,扑过去挽住漆瑭的胳膊,卖娇道:“小瑭!告诉我刚刚都发生了什么,任何细节也不要落下,江愿那家伙说的太简略了。”
……
散场时天色已晚。
漆瑭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叩开灯,走到冷冻仪前取出一罐碳酸饮料。
“呲”
启开盖子,小气泡们噼噼啪啪地飘浮出来,扑到人的鼻尖上。
她倚着窗台,仰头喝了一口。
入口无数气泡在舌尖炸开,确实近似于一种“辣嘴巴”的触感;气泡消失后,只剩下丝丝缕缕的甜味。
这就是她儿时向往的“辣嘴巴的甜水”,老漆头隔三差五会买几罐存在冷冻仪里,留给她喝。
手里的这一罐生产日期是老漆头逝世的前一天。
巨大的空茫失落突然袭上心头。
老漆头的噩耗就像将她的心脏硬生生剜去了一层似的,深刻到了骨子里。
漆瑭对伤痛的记忆力向来很强。
她想,如果未来有一天她陷在一场真实至极的梦里,而梦中老漆头还活着,那么她一定能够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那是虚假的。
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老漆头已经离世,这种记忆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她能够轻易地分辨梦境与现实。
但如果老漆头离世的事实不变,她还能分得清现实与梦境吗?
漆瑭望着窗外发呆,慢条斯理地将那罐碳酸饮料喝光,然后猛地将易拉罐捏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窗帘后地防身光刃,直指背后,轻笑一声道:“出来吧,我早就发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