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兑现了承诺。
第二天早上,漆瑭刚转醒,就看到了倚在窗边等着给她扎头发的冥主。
天色刚刚转白,微弱的光晕在他身后洇开。他垂着眸,指尖把玩着之前从她头上抢来的华胜,幽幽地问:“这是谁给你的?”
漆瑭才睡醒,脑袋还有点懵,几乎是顺着他的话脱口而答:“沈确啊……”而且云茴也有个差不多的。
她突然彻底清醒过来,急忙刹住了后面的话,刻意没有解释。
“沈确。”他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朝她走了一步,“你很喜欢?”
这话问得实在暧昧不明,喜欢……喜欢的是什么?是沈确还是那枚华胜?
漆瑭佯装听不懂,无辜地看着他,神情分外坦然:“当然喜欢,因为我觉得很好看,才会戴上啊。”
——她是刻意的。
刻意逼他直面自己的内心、承认自己的欲望、明白他……想吻她。
昨夜她本做好了主动迈出那一步的打算,甚至连心理建设都做好了……谁想到他会来那么一出!
也不知道他是故意逃避,还是真的半点窍也没开。
总之漆瑭现在不想主动了,她想逼他主动、逼他无可奈何地臣服于欲望,就像屈服后收起野性的兽一样。
“你觉得不好看吗?”她惋惜地叹一口气,直直迎上了他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眸子透着十足的诚恳,“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今天,能不能用这个帮我扎头发?”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有那么一瞬间,眼神里涌泄出来的东西,差点让漆瑭以为他要把她吃了。
她不避不让,继续问:“好吗,阿兄?”
如果不好,又为什么不好,凭什么不好?
这是他不能深想的问题,他甚至没有心思分辨她是不是又在演戏。
易昀收回视线,手指轻轻摩挲那枚冰冷但精致的华胜。
“随你。”
窗里漏进来的阳光跳跃在长发上,长发缠绵在他手心,被挽成了盘绕的发髻。然后,他拇指指腹抵着华胜搁手的纹路,缓缓将其推进她的发间——像是亲手给她按上了不属于他的章。
临走前,他的衣袖忽被她拽住了。
易昀的心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然而转回身却见她一只手捏着他的袖子,另一只手捏着自己的鼻子,嫌弃道:“我实在忍不住了……这几日你是去下海打渔了吗?怎么这么熏人。”
易昀脸色一沉。
……
冥主大部分时候是不在的,只在早上她起床时出现一小会,例行公事般给她挽起头发就离开。
这一日,漆瑭换了新衣裳,丝质的布料比之前那条棉布的舒服多了。
她开开心心地拎起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好看吗?”
易昀顿了顿,似乎是吞咽了一下,“怎么换了……先前那件呢?”
“哦,那件啊。”她珍惜地抚平了裙摆,语气特别无所谓,“那件不太合身,你没发现吗?”她两只手掐在自己的腰间比划,“这里宽了好多。”
他看上去欲言又止。
漆瑭没有给他后退的余地,直接道:“是云茴给我买的,她也有一件同款呢!”
易昀烦躁地蹙了下眉,急促地喘了口气,周身气场忽如冻结了一般。
漆瑭转而浅浅一笑,背对着他做到椅子上。
“好了,不夸就不夸呗……梳发吧阿兄。”
过了片刻,便有微凉的手指在头皮上一触即分,顺着发丝梳理下去……
分明看不见身后的人,但后背却能隐约感受到那人靠得极近的存在感。分明头发没有触觉,但却能隐约感受到那轻柔的拉扯感,甚至能想象到发丝和手指缠绵的样子。
漆瑭两只手乖乖地搭在腿上,和水镜中的自己对视着,突然想到:在冥主之前,从没有人给她梳过头发。
发丝被人拢到了手心里,包裹感、纠缠感愈发强烈……这种感觉竟有些莫名的上瘾。
漆瑭先是浑身紧绷,接着泄劲似的一松,实实地靠到了椅背上。她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只被焰冰玉冻结保鲜的橘子,剥开。
水镜中,清丽的美人咬开饱满的橘瓣,红唇被溅出的汁液涂抹得晶莹。
她伸出舌尖,缓缓地将橘子汁舔掉了。
漆瑭感觉到,正在给她挽发的手顿了一下。
他看到了。
而她也是故意要他看的。
可惜,不够……仍然不够。
**
事情在一个阴雨的午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天色灰蒙蒙的,将海水也映衬得灰蒙蒙的。细密的雨丝连成了灰蒙蒙的纱,和这天、这海几乎要融为一体。
闸道处的小商街,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被迫中止。已经相熟的各摊主人们聚在船楼茶厅里,喝茶赏雨。
漆瑭那一桌,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们相谈甚欢——
沈确学着云茴叫她“阿瑭姐姐”。
云茴不乐意了:“你怎么要学我这样叫阿瑭姐姐?!”
沈确见状,立马顶风作案,嬉皮笑脸地连道几声“阿瑭姐姐”,得意洋洋地说:“小爷就是叫了,你待怎样?”
少男少女打成一片。
另一边,漆瑭正专注地看着一个青年绘符。青年的水平差劲极了,绘一张、废一张。但是围观者没人喝倒彩,反而兴致勃勃地各抒己见。
漆瑭甚至还管那废物叫“子良兄”。
易昀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今天难得没有外出,而是留在灵霄舶上。漆瑭像从前一样,心知他不喜嘈杂,所以做什么事都不会叫上他。
易昀独来独往惯了,一向如此。唯独遇见她之后那段短暂的共处时光,才是意外。他本以为意外只是意外罢了,习惯才是常态,但是……他现在竟会下意识地寻找她。
热热闹闹地混在人群中的少女,又换了一件新衣,发间戴着新饰,周围环绕着新朋友。
她过了好一会才看到他。
她有些惊讶,似乎在想:他怎么会主动来这么嘈杂的地方,肯定马上就走了吧……于是贴心投给他一个“我懂得”的目光,然后佯装没看到他。
茶厅里最浓郁的就是茶香,混杂在袅袅上浮的白色热气里,将人熏得懒洋洋的。船楼外连绵的雨声被茶厅里的人声遮盖住七七八八,唯有海上雨独有的湿润腥气悄悄地混进茶香里。让冷不丁分辨出这股异味的人,打了个激灵。
漆瑭的余光冷不丁瞥见了走近的冥主,他竟然凑到了这闹哄哄的茶桌旁。
除了沉迷于绘符的叶子良,大家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向这个存在感极强的、陌生的不速之客。
来者不太善,像来找茬的。
这桌紧张的沉默迅速蔓延到了其他茶桌,仅呼吸之间,整个茶厅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里。
从前遇到这种情况,她势必要朝他扑过来,亲昵地把他拉入局中,向众人介绍“这是我阿兄”。
可是现在的她坐在人群里,与他隔着一张宽宽的茶桌,像是隔着一条河。
漆瑭的笑容很浅,看向他的眼神与看别人并无不同。她问:“阿兄,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气氛实在古怪,满座茶客都默默翘首观察这兄妹二人。
四面八方攒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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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汇聚而来的目光,易昀都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抗拒。因为此时此刻,那些东西似乎都离他很远,纷纷扰扰的世界里只剩下她与他二人。
——是错觉。
她的世界里还有很多人。
她的世界里怎么还有那么多人?为什么每到一个地方,她都能迅速地与其他人建立某种联系?
易昀是在这时恍然惊觉,他对她来说,与任何人并无不同——除了他与她绑了心契,二人被迫的、短暂的绑在了一起。
她不以为意地称呼他“阿兄”,但是她还可以与其他人互称“兄弟姐妹”,轻而易举变得熟稔,轻而易举……取代他。
大庭广众之下,易昀状态的不对实在是太明显了,所以四周愈发寂静,以至于船楼外的雨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雨打在船舶上是“滴答”的,落进海里是“沙沙”的,她看向他的目光不热的时候,竟然是冰冷的。
易昀转身就走。
因他整个人气势太强,不像神经病发病,倒像威严的兄长对妹妹表达不满,所以无知的看客们都用一种“怜悯”的眼神望向漆瑭——可只有她,在他的背影里看出了一丝“落荒而逃”。
她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好了,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阿兄他总是这样的,性格比较独特而已……当然没事呀,能有什么事?大家该怎样就怎样,别因为他扫了兴致啊。”
易昀将要走出茶厅的背影顿了一下。
不知是否因为茶厅外是潮湿的雨水、海水,茶亭内是散发水汽的茶水,易昀竟觉得口中格外干燥。这干燥从喉咙一路窜到胃里,干得发疼,像有滚烫的沙子在胃里翻搅;枝枝蔓蔓的痛楚最终蔓延到心口,宛如被谁剜了一刀。
**
漆瑭突然不要他为她扎头发了。
她的态度坚定而抗拒,理由也很有说服力——“十来岁的孩子都会自己挽发,我再继续让阿兄帮我,说出去惹人笑话。”
易昀冷笑一声,“你说开始就开始,你说结束就结束?”
她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眼神里晃漾的笑意让人有些不安。
“难道说……是阿兄喜欢给我挽发,所以舍不得结束吗?”
他反盯回去,强调道:“是你恳求本尊的,也是你因为本尊没有信守承诺,所以生气。”
二人的眼神是针锋相对的,谁也不退不让。
漆瑭率先垂下了眼睫,看似示弱,但她说:“兄长怎么能每天给妹妹挽发呢。”然后她抬起眼,用一种明知故说的温和眼神看着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易昀烦躁之下,落进了套,问道:“为何不可?”
“就是不可……成年人之间,只有像子良兄和也悠姐那样的关系,才可以。”
易昀似乎猜到了什么,但又不甚明朗……他本就不怎么开窍,更别说潜意识里还抗拒,这导致他在这方面无知极了。
他近乎是懵懂地呢喃:“什么……关系?”
漆瑭得逞地笑了一下,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夫妻。”
易昀瞳孔骤缩,整个人像被敲了一棍的狗似的,愣在了原地。
他沉默半晌,忽然抬起她的下巴,指尖用力,“你现在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别忘了你的身份,心契抹除后你还敢这样与本尊叫嚣吗?”
待心契抹除,必要杀了她,然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她眸中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零星泪花,这泪花不含半点委屈,只露出一抹明晃晃的倔强,显得与他格外生分。
她的语气很平,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你掐疼我了。”
易昀忽然就泄了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