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暗中庇佑
    “佟暄,何事?”

    山长见他的得意门生来了,立刻换做一副和蔼的面庞。

    “过几日宣王殿下要来书院拜访,一切正在打点,夫子可看看还有何疏漏之处?”佟暄行礼而回。

    “是是,此为正事,我马上过去。”

    被佟暄打了岔,夫子也没心思接着传道了,又叮嘱了范屠户几句,托佟暄替他送客,便去应付上峰来巡查的事宜。

    斋舍里就剩父女二人,佟暄眼神掠过范乐乐,见她歪斜地靠着墙壁,似终于松泛了下来,遂不去看她,转而朝范屠户行个礼,“范叔。”

    “哎。”范屠户连忙应声。

    他看着眉眼低平的佟暄,心中不由感叹。这孩子向来谦逊平和,叫人挑不出错,可他温润有礼的背后,总叫范屠户觉出一股冷漠疏离。

    对于乐乐的热情,他也总是这样不咸不淡,叫人猜不透心思。

    范屠户是有点怕他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怕一个不过十八岁的隔壁泥瓦匠的儿子。

    但佟暄身上就是有种气势,恍若一个天生的上位者,叫他隐隐约约生出畏惧。

    三人从斋舍里出来。

    佟暄宽袍广袖,稳步走在前。

    范家父女耷拉着肩,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范屠户是怕他,遂不怎么作声,范乐乐是因为刚被夫子训过,气焰压下去了不少,也不似之前那样叽叽喳喳缠着他了。

    眼看着就要走到书院大门,范乐乐终是没忍住,快走两步上前,“那个……你饭吃了没?”

    她是看今早屠宰场送来的排骨新鲜,忍不住闷了一锅给他送来,就想叫他尝口热乎的。没想到自己一来就惹了事,估计弄得他饭也没吃好。

    “还没。”他淡淡回。

    “啊?”范乐乐瞪大个眼。

    他冷白的眼皮凉凉垂下,瞥眼看她,长睫打下一圈阴翳,更乖,却也似乎更冷了。“刚刚忙着给你们拉架,没工夫吃。”

    范乐乐:“……”果然,是自己耽误了,愧疚感瞬间原地爆棚。

    “那……我刚刚罚站那么久的时间呢……”

    “那会儿又去替夫子准备宣王拜访的事,没顾得上吃饭。”

    范乐乐听他这么一说,心疼得小脸都皱起来了,拽起他的袖子就往回走,“走!吃饭去,我看着你吃!”

    这个人真的是,一点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看着他们亲密背影的操心老父亲范屠户:“……”

    怎么就没人关心我吃没吃呢?!

    范乐乐没走几步,忽而想起什么,连忙松开他手,回身搀住她爹,“爹,我今儿早上特意给你留了一大碗排骨,炖得那叫一个软烂呦……真的,我手艺又进步了,回家我就给你热上!你尝尝。”

    闺女不过三两句话,立马将他哄高兴了,吹开胡子笑了。“好,我闺女手艺肯定错不了!”

    其实范乐乐的手艺算不上特别好。

    过去,因着家里没有母亲,范屠户一个人又要带娃又要杀猪,实在忙不过来,乐乐还很小的时候就学着帮家里操持家务。

    那个时候她只有七岁,人都没有灶台高,小小的人儿趴进灶膛里生火,火起了,再搬个小板凳,往锅里添水添米。谁知一个没踩稳,人从板凳上跌下来,差点滚进灶膛里。火舌把小姑娘的眉毛燎着了,眉骨那里火辣辣的疼。

    她吓得呆住了,人愣坐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哭,一边哭一边往外头爬。小姑娘凄厉的哭嚎声越过围墙,恰被隔壁正在书屋温习的佟暄听到,他撇下书,冲开范家的院门,将趴在厨房门槛上哭得脏兮兮的小姑娘抱起。

    “哥哥……疼……辣……”她哭得嘴咧开,鼻涕眼泪哗哗往里灌。

    佟暄却是拧着眉头,一个安慰的字也没有,抄起小姑娘蹲到水缸边,把她仰面摊到大腿上,一手抱住她,一手拿起葫芦瓢,舀水不停往她脸上浇。

    范乐乐被突如其来的冷水激到,蹬着腿脚挣扎,却被头顶严厉的声音呵止:“不想你的脸上烧出个窟窿,就给我安静点。”

    他真是一点也不会哄人,只会说怕人的话来吓唬她。但却对范乐乐很管用,她收住了哭,乖巧地任他处理脸上的伤口。

    佟暄用冷水替她将烧伤迅速冷却,随后将她放到小马扎上,蹲下身,手指挖一大勺膏药,在她眉毛上涂开。

    他药上得很仔细,头微微仰着,一双墨黑的瞳仁专注极了。那是范乐乐第一次这么近看他,瓷白无瑕的脸细腻柔软,鼻尖一粒小痣平添风流俊雅。夕阳斜照,染橘了他脸上的细小绒毛,为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温暖的色彩。

    范乐乐在他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乱糟糟的小脸慌张无措,像只刚滚过泥地的小花猫。那时,她才发觉,原来他的眼睛竟是这样清澈。

    初始的惊慌被安抚,她两只小手紧紧扣住小马扎的边缘,腿在空中晃荡着,却觉得无比安心。想起刚刚被他抱在怀里,原来看起来这么冰冷的一个人,怀抱却是那样温暖,那样宽大。

    那日范屠户回来后,看见女儿光秃秃的眉毛,吓得抱起女儿就哭,范乐乐见爹爹哭了,又生出后怕来,也窝在他怀里淌眼泪。

    范屠户责问她为什么要跑去厨房玩火,她说自己看爹爹太辛苦,想要学做饭,好让他回来至少能有口热粥喝。

    范屠户一听,愈发哭天抢地起来,搂着她心肝宝贝地叫。女儿的懂事叫他心疼。就是从那以后,范屠户严禁范乐乐再碰灶台,或者自己歇了铺子后回来做饭,或者送乐乐到隔壁佟家蹭饭。直到范乐乐长到十四五岁,人终于高出灶台一截了,范屠户方才敢让她开始学。

    所以范乐乐这手艺,也就是个刚起步的水平。

    眼看着自己宝贝到大的女儿厨艺日渐精进,却要巴巴地把她做的菜送到另一个小子嘴里,而且那小子看样子还不是很领情,范屠户这心里呀,说不出的怄气。

    “呀!这菜都凉透了,不行不行,先别吃了。”范乐乐把食盒盖回去。

    “无妨。”佟暄接过食盒,打开盖子,将碟子一层层摆出来。

    “可是……凉了都不好吃了。”她弱弱地嘟囔。

    他没回话,低头夹起一块冷排骨,慢悠悠送到嘴里。

    范乐乐紧张地盯着他,见他咽下去第一口,忙期待地道:“怎么样?好吃吗?”

    “还行。”他点头。

    只是得到一个“还行”,范乐乐却立马乐开了花。

    范屠户在一边看得咬牙切齿,那叫一个气呀!

    “还行”?什么叫“还行”?那可是她宝贝女儿一大早起来辛辛苦苦剁的排骨!就算不好吃他也得说天下第一美味,结果就换来他一个“还行”?也不知道他那个傻闺女在乐什么。

    他越想越气,那不满也就从眼神里泄露出来,仿佛恨不能将他脸上烧出个洞来。

    佟暄又夹起一块排骨,送到嘴边,无意间一个抬眸,恰与范屠户的眼神对上。范屠户吓得一惊,下意识就闪躲开。避开后,他又咂摸出味儿来,不对呀!范岩你到底怕他什么?他不过一个十八岁的泥瓦匠家娃娃,你怕他做什么?!

    他想着,脊背一挺,拿出了维护女儿的架势,“‘还行’是什么意思?这我闺女一大早起来特地炖的排骨,我都还没吃上呢,你爱吃吃,不爱吃拉倒!年轻人,说话给我注意点。”

    “爹!”范乐乐嗔怪地拍他一下。

    佟暄咽下口中的食物,默默放下筷子,沉静的眼眸深深看了眼范屠户。只瞬间,范屠户心没来由地咯噔,像是被命运扼住了喉咙,嘴巴一下子就木了,说不出话来。

    缓缓,他勾出一抹温润的笑,“范叔说的是,是我唐突了。乐乐的手艺很好,我很喜欢。”他模样端方有礼,话也说得诚恳,仿佛刚刚眼底的冷冽只是范屠户的幻觉。

    他心中虚抹下汗,毫无气势地道:“行……年轻人知错就改是好事。”

    他转过点身子,拍一下还在痴看着佟暄的女儿,将范乐乐打得人都歪了过去。“你说说你!成天价在外头惹是生非,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点心?!”

    “我怎么了嘛?”范乐乐捂住头,心虚地嘟囔。

    “你说你怎么了?!你打了王员外的儿子!王员外!那是什么人?知县老爷见了都要礼让三分,你敢上去把他儿子打了?范乐乐,你真是皮痒了吧你?我看你是太久没挨揍了!”

    “我那是打抱不平!员外的儿子就可以欺负人了?哪条王法规定的?你拿出来我看看?”她却挺直了小腰板,理直气也壮。

    佟暄只是往嘴里送着饭,静观父女俩炸雷式的吵架。

    “你正义?你有理?你那叫不自量力!胳膊还想去拧大腿,鸡蛋也敢去碰石头。”范屠户说着泄了气,“若是王员外真因为这个记恨上了,寻衅找咱们麻烦,你以为爹爹能怎么办?”他一个杀猪的,还不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爹爹没本事……就怕……就怕护不住你啊……”

    “爹,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们是正义的一方,不怕的。”她鼓着个小脸,煞有介事道:“常言说得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王员外的儿子一定会有他的恶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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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范乐乐会有此认知,不是因为她天真,实在是许多次的经验,都验证了这一点,从而使她深信不疑。

    “就说上一次,那个非礼我的韩捕头,您还记得吧?”

    “当然了。”范屠户点点头。他对那个韩捕头印象简直不要太深,他总爱光顾“欢乐肉铺”,每次一来,眼睛就色眯眯地往乐乐身上瞟。直到那一次,竟然趁他不在,摸了一把乐乐的屁股。

    范乐乐当即气得抄起两把杀猪刀,硬生生追着他跑出了两条街。范屠户虽然恨,却是民不与官斗,拿他莫可奈何,只能咽下这口恶气。

    “他非礼我了之后没几天,就被人发现溺死在了兰溪河里,你说巧不巧?这可不就是恶有恶报吗?老天爷来收他的狗命哩。”

    范屠户只是默默点头,巧,确实巧。

    佟暄夹起一条青菜,优雅地送进嘴里,默不作声地品味着。

    “再说还有一次,老杨头差点被逼着卖了女儿,您记得吧?”

    范屠户又点头。那也是托范乐乐的福,惹出的一档子事儿。街巷口的老杨头好赌,赌到倾家荡产还不上,被逼着卖女儿抵债。那日赌场过来拿人,老杨头的女儿死活不乐意,姑娘也是个烈性子,闹得轰轰烈烈,差点没一头撞死,里外的街坊都围过来瞧热闹。

    范乐乐听着动静,拎起她那把用顺手的刀,直冲过来,拦在老杨头女儿面前,刀刃对着赌场那群人,大喊谁再过来就砍死他。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一时也真把那群汉子唬住了。

    后来也不知是谁甩出个刀鞘,拍在范乐乐手臂上,当场噶次一声,骨头裂了,疼得范乐乐龇着牙,刀也拿不住。赌场的人便一哄而上,硬生生将老杨头女儿拽走。

    范屠户也是事后才听人说,登时吓得后怕,冷汗涔涔,夜里觉也睡不好,生怕哪天麻烦找上门。范乐乐的手则包成个了粽子,硬是过了月余才好全。

    “老杨头女儿被拉走后,又过了三日,那赌场就被整个一锅端了!这还不巧?这还不就是他们的恶报来了?”

    范屠户又是默默点头,陷入沉思。

    常常,他也觉得奇怪,仿佛女儿做什么,都有老天爷在替她擦屁股,好为了验证这个世界上是真的能够“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般。

    佟暄吐出块骨头,执起手帕擦了擦嘴,依旧是沉默不语。

    “所以嘛,我不怕!”她说着,拍拍胸脯,壮志豪情道:“正义,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佟暄收拾好食盒起身,站在了范乐乐身边,高挑的身子打下来阴影,笼在范乐乐白团团的小脸儿上。

    “咦?你吃好了?”她仰头,傻乎乎地看他笑。

    “嗯。”他朝范屠户行个礼,“范叔,您和乐乐在这儿稍作歇息,夫子找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见谅。”

    范屠户连声应着你忙,范乐乐只好眼巴巴地,目送佟暄离开。

    他瞧乐乐那痴儿样,又想起她那笃信不疑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心中一股隐忧越发强烈。

    女儿大了,过了立夏,转眼便要十七了。自范乐乐及笄起,范屠户就马不停蹄给乐乐寻起了婆家。

    非是他做爹的不想养女儿了,他家乐乐长到多大他都养得起。只是乐乐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又出落的越发水灵,县里头好多双眼睛盯着,虎狼环伺,他生怕哪天拗不过,乐乐要被人抬去给哪个有钱老头做小妾。

    就这段时间,贺知县家的小儿子贺钟鸣总是来光顾他家肉铺。贺二公子什么身份的人?他用得着亲自出来买猪肉吗?不就是打的他家乐乐主意。

    那个纨绔子弟,出了名的好赌好嫖,他怎么可能同意乐乐跟他?可知县老爷的儿子,不是他想拒绝就能拒绝得了,若是他到时候对乐乐下手了呢?自己一个杀猪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为这事儿,他愁得肠子都快打结了,只恨当初没能早点把乐乐嫁出去,害她白白苦等了佟暄这许多年,也没等出个结果。

    佟暄那个臭小子,摆明了没有要娶乐乐的心思,否则的话,女大当婚男大当嫁的年纪,他早该托媒人上门提亲了!

    “乐乐……”他开口,犹豫着怎么同她说。

    “怎么了?爹?”她把刚打开的食盒盖上,见佟暄把她做的菜吃了个干净,心情好着呢,转头冲爹爹一笑,明眸皓齿,似把春风都给点亮了。

    范屠户叹气,不忍开口,只是强扯出笑,“我们……走吧……”

    走吧,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或许真能如乐乐所说,她总是能够“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