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退役
    此刻。

    看台上的欢呼,此涨彼伏。何远呈发挥的很完美,几乎没有瑕疵,给观众们贡献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自由操比赛。

    姜广在台下不停地调整呼吸,但手心依旧无法控制地蒙上了一层薄汗。

    他再一次偷偷地长呼了一口气,看到对方最终14.733的高分时,心率似乎又猛地往上升了些。

    这次的动作对他个人来说不算难,只要平稳发挥他就有机会。

    举手示意后,比赛正式开始。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2023全国体操联赛暨巴黎奥运选拔赛的比赛现场,目前上场的是本次自由体操的种子卫冕选手姜广。”

    “小广今年29岁了,年纪稍微在国家队而言大了一些,但这个赛季阶段表现的还是很亮眼的,来看看他今天这套自由操。”

    “首先是第一串动作,直体前空翻转体360接屈体前空翻两周,看得出来小广的能力很强啊,翻腾的高度很高,唯一的瑕疵就是冲过头了,没控制住,一只脚出界,得扣0.1分。”

    姜广在出界的那一刻都在用力控制,他实在是太想赢了,深呼吸一口气紧接着做第二串技巧动作。

    前手翻屈体前空翻两周转体180度,完成的还不错,落地跳了一小步,还能接受。

    紧接着是后直转体900接前直转体720,依旧是冲的太向前,动作衔接的不错,就是冲出界外了。

    “好的,让我们看看下一个技巧串,后直540接前直540,好的,这一串发挥的很完美啊,稳稳站住。”

    “过渡动作选择的是直720,接着就是一个非技巧动作,费多尔琴科(俄式挺身1080)接纵叉没什么问题,来看他的最后一串动作。”

    “直体后空翻转体1080结束,落地动作下蹲的很深啊,好在还是控制住了,整体来看还不错,但是肯定没有他黄金时期发挥的要好啊,稍稍显得有一些可惜。”

    姜广做完成套动作后,心情些微有点失落,这次的发挥确实不是他最好的水平。两次出界,实在是不该出现的问题。

    走□□操台时,他略微向上抬抬眸眼,偷偷地看了看教练的表情,不是很满意。

    他闷闷低下头,没敢说一句话。

    “怎么回事啊?出界两次实在是不应该啊。”教练沉着脸问他。

    他摇摇脑袋,“我也不知道,就是落地的时候重心有点不稳,控制不住。”

    “姜广你看看你的年纪啊,不小啦,这次也上不了奥运那你就根本没机会了啊,你说说这么重要的机会,你为什么就不努努力抓住啊?”

    他闷声点头,“我知道的,对不起。”

    此时,镜头扫过他的脸,他抬头颇为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分数出来了,难度分6.1完成分7.933,出界扣除0.4,最终得分13.633。

    和他上次比世锦赛的自由操得分整整少了一分有多,教练看到分数后拉着他去场地外训斥了一顿。

    姜广在之前的比赛里即便是出现失利,但也会快速调整好心态,比一项忘一项,绝对不带着情绪到下一项的比赛里。

    但今天他不知道怎么了。

    大脑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积云,他的情绪没办法宣泄。像是早早地为他下了判决,告诉他今天发挥只会越来越差。

    事实如此,他没法从失败的阴霾走出去,对于运动员而言,带着包袱上场,就像是背了一个定时炸弹。

    何况今天他的有力竞争对手何远呈,发挥的相当好,每一套动作都顺畅的完成了。

    对于姜广而言,就是又多背一个定时炸弹上场。

    最后结果非常不尽如意,单杠想的太多,掉杠了,跳马上了难度却完成的很勉强,落地效果很差。即便对于他自己来说,这几套动作平常训练中,做十次都不会出现一次的失误。

    毕竟他在这个周期里,是以绝对平稳均衡的发挥,才逐渐一点一点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黑马选手啊。

    而今天对他来说,却仿佛是被全面击溃的至暗时刻。

    解说员对他的表现表示出了深深的惋惜,但他也不清楚姜广到底是遇上了什么困难,突然就完成的如此艰难。

    姜广比赛结束后,教练拿着包就走了,都没等着全场结束。

    此时,镜头扫过他望着教练稍显无助的画面。他回过头,朝着镜头稍稍揉了揉泛红的眼睛,咧开唇角笑了笑,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笑的有多艰难。

    镜头离开后他独自去了赛场的角落,此时场馆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他小声的哭。

    这是他最后一次能够上奥运的机会了。

    如果顺利完赛,发挥出正常水准,大概率能进大名单,但因为他年纪本身偏大,如果明年状态不佳依旧有可能被换下去。

    但现在的情况是,他连进名单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哭了一会儿,他刚准备起身,身边有人蹲下了。给他递了一张纸,纸上还稀稀拉拉的沾了一点镁粉。

    “师哥。”何远呈声音很轻。

    他抬起脑袋,接过纸巾,声音哽咽,“谢谢。”

    “没事的,这场你就是包袱没放下。我知道你绝对不是这样的水平,我们下一场一起赢回来。”

    姜广闷闷点头,又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今天很棒,上奥运也要加油!我等你的奥运金牌!”

    “还早呢,这只是一场比赛,后面还有很多场训练赛,明年的事儿谁说的清楚,何况是我们练体操的,伤病总是会很意外的出现。”

    姜广摇摇脑袋,“我相信你。”

    “哥,国家队里你对我最好,我都记着呢,我们都不要放弃啊。”

    他点点头。

    比赛结束后,紧接着就是颁奖仪式。

    姜广远远的站在场馆的最角落,看着备受关注的此次比赛的全能冠军。

    练体操差不多有20年,他并不是那种天赋异禀的苗子,但又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每次快要放弃时,都觉得不甘心,又咬咬牙坚持过来了。

    这两年对于所有人来说,都说是他横空出世的两年,每次比赛都完成的很不错。他也觉得要坚定的继续走下去。

    但今天比赛之后。

    他觉得自己和顶尖的运动员之间的距离差的很远,无论是实力还是心态上,他都不够稳定。

    他有些累了。

    熟悉他的人总说他是大器晚成的例子,但没人想在该出成绩的时候落寞,一切都退化的时候被称之为大器晚成。

    这一刻,他决定退役了。

    去年拿下的世锦赛铜牌,就当是他这场漫长的体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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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涯里的落幕节点。

    提出这个想法时,教练几乎没有规劝,还假模假式的对他说,他这个年纪,也是时候该把心思放在家庭里了,毕竟体能和感觉都在慢慢弱化。

    他也没反驳。

    最终的退役宴上,姜广没请几个人,就叫了几个从小一块练体操的好朋友,他们也早就退役了。

    大家都对他表示惋惜,但也没多说。

    话都在酒里。

    觥筹交错中,姜广的视线逐渐模糊。最后的一刻,他缓缓倒下,嘴里喃喃自语。

    “我还是不甘心啊。”

    ……

    “你小点声啊,阿广昨天练空翻摔的鼻青脸肿的,累的都快虚脱了,别吵到他休息了。”

    “知道了,我会轻点的,练体操太苦了,要不让阿广回来吧。”

    “孩子喜欢,他都能吃这个苦,我们凭什么不让他学啊。”

    ……

    姜广听到了细微的交谈声,强烈的困意,让他睁不开眼。于是他往身旁翻了个身,碰到了膝盖,剧烈的疼痛,顷刻间驱散了所有的困意。

    他下意识猛地起身的,动作幅度太大,又扯了扯他的膝盖。

    这时才低头看见了,浑身的伤口,膝盖被摔肿了,看的都疼。

    这时候张雅君听见房间的动静轻轻地推开了门,看见姜广坐起身了,声音温柔地叫他,“阿广,你醒啦,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偏头看。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妈。”他叫道。

    张雅君走进房间,坐到床边,“怎么了啊?”

    姜广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眼泪几乎是不自觉地往下掉。

    28岁那年,他被称之为大器晚成,体育生涯的高光时刻,第一次站上世锦赛的领奖台,却没想到父母在一场车祸里丧生,从此他便只能孑然一身。

    直到他相当用力地拥抱了张雅君许久,才缓过神来。眼睛撇向房间门边的日历,上面的年份赫然写的是2008。

    他回到了14岁这年。

    “练体操太苦了是吧,但是阿广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妈妈帮不了你,今天撒个娇,明天还得继续加油。”

    “我知道的。”他闷声说,“我只是很想你们。”

    “想我们就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就和你教练说,接你回来住几天。”

    “嗯。”

    “好了,赶紧起来洗漱,吃早饭了。”

    腿微微还有点疼,但这种程度的疼痛在他的整个体育生涯里,根本算不上什么,眨眨眼睛就忍过去了。

    走到卫生间门口的路程很短,但他走的慢,时不时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回忆涌上心头。

    他沉溺在这个看上去幸福的不真实的氛围里,哪怕现在只是一场梦,他也知足了。

    在梳洗台前照了照镜子,14岁的年纪,他处于发育期,唇角微微冒出了一点儿硬硬的胡茬。

    刚把牙刷放嘴里。

    脑海里叮咚一声,淡淡的男声响起,“欢迎绑定荣光运动系统。”

    猝不及防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一个身子没站稳,身子往后倒,推开了卫生间的门,一屁股扎在了洗手间里。手在凌乱的过程里,又不小心碰到了淋浴开关。

    摔的屁股开花不说,还淋成了落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