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吹干额上冷汗,也使萧娇定下心神。她发现来人身形瘦弱,是个女子。
“郡主。”那人低唤。
萧娇拧拧眉,霍然站起来。月光移过窗牖,照到那人清秀的面颊上,她进了房,轻轻关上门,再度道“是我”。
来人正是青汀。
青汀几步走到萧娇面前,压低声音道:“我偷偷跟在你们后面来的,别担心,我在晚饭里下了迷药,他们现在正呼呼大睡,一时半会醒不来。”
萧娇目视青汀,却再度蹙起眉,顿了顿,她快步走到窗边,抬眼望去。下面静悄悄,篝火旁,歪七扭八倒下数个武卫,果如青汀所言,正睡得香熟。
萧娇眸光微凝,却道:“虎贲卫防卫严密,你是如何下药的?”
青汀眸子一转,只道:“是一位苗人老妇帮我,但我答应了她,不能说出她是谁。”
苗人老妇……萧娇想起昨夜莫名帮她的老妇,心中揣测:难道是她?
青汀见萧娇面有犹疑,不觉快速言道:“郡主,是我连累了您,但是请务必不要再继续追查了,我听说进入禁地里的人从没有出来过的,乘着他们没醒,您快走吧,闫大人没有吃饭,他应还是醒着的,等你们逃出巫山,就可以设法营救陆郎君,他在苗人秘室里,虎贲卫不会寻到他的。”
月光如银,青汀的脸笼在银辉中,唯有双眼闪着亮光。
萧娇摇头,犹豫道:“可是我答应了阿蛮……何况这里还有诸多疑团未解开,而禁地里或许就有真相。”
青汀握住她双臂,恳切道:“郡主,苗人是哄骗您的,他们在乎的只是夺回权利,至于您的安危他们不会在意。这几天,我在旁听他们谈话,深知禁地危险,哪怕里面真有您寻找的真相,也不值得您孤身犯险。圣人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知前行叵测,适时止损才是上上之策。况且您不是一个人,您的身后不但有关心您的亲人,还有无数身家性命系于您一身的奴仆。”
萧娇眨眼,的确,她自宣城出来已经十来天,也不知那边怎么样了,若是发现她已不再府内,还不知会惹下多大风波,况且她已答应闫风识,若不是这出意外,想必自己早已在回程的路上。
只是就这样一走了之……
萧娇踌躇半晌,道:“我们走了,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青汀摇头:“我被他们抓来这里,本就是抱着九死一生之心,这十九年,我无亲无故,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到阿姊。如今我已经知道阿姊就在这里,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她……”
“可是——”
那床脚的刻痕,无疑是青沚存在的证据,但萧娇想说,即便确定青沚在这,又如何能保证她还活着。然而望着青汀灼然目光,后面的话她却说不出口。
青汀受了这么多苦,从南海郡千里迢迢入金陵,她甘为诱饵不顾自身安危,自金陵辗转至巫山,一切只为了那个万一的希冀。
她是一个勇敢的女子,甚至比自己更有勇气。
萧娇凝着她面,好半晌才道:“那好,你注意安全,我出巫山后,会尽快召令府军来此营救你们。”
话音刚落,外面忽响起微弱的脚踏声。两人同时回头,见门外寒风朔起,月隐云间。
萧娇摆手,两人小心走至门旁,暗影忽至,青汀摸出一物,就势狠狠一扎。
风起,几点星光落于那人脸上,仓皇间,萧娇已看清那人,然而青汀掌中匕首却迫在近旁,她毅然抬手,以臂挡去。
刀光一晃,只听“刺啦”一声。青汀急忙收手,而来人比她更快,他一个跨步,稳稳扶着萧娇。
衣衫已划破一道口子,几点殷红滚落而下,闫风识下意识蹙眉,道:“时间紧迫,下面虎贲卫都已昏迷,我是来接你走的。”
萧娇点头,用衣衫捂住伤口,三人迅速下了楼。
直到出了竹楼范围,闫风识才停下,他抬眸回望,四野幽阒,听不到人声。
“你伤口还好吗,刚刚为什么替我挡刀?”
萧娇不答,抬眼细细打量,见闫风识眉目肃朗,并没有伤痕,只脸色仍旧苍白,才摊开手臂,低头望去。
幸好隔着衣衫,左手臂虽流了血,但伤口并不深,只表面破了皮。
青汀凝眸,语带歉意:“郡主,是我没看清人。”
萧娇摇头,示意她无事,让青汀不用自责。
“对了,你怎么来了。”萧娇又问。
闫风识眸光一寒,道:“方才我一路来,武卫都昏睡不醒,若我没猜错,他们是被人下了药罢。”
青汀道:“药是我下的,如今正是逃出的好时机,沿此地东行,五里之内你们就会见到巫水,那里有苗人搁置的小船,你们找到船后,就可顺水而下,不出一日,即可抵达仙人峰。”
闫风识心下早已有猜测,不过青汀的话却让他再生狐疑。她来此不过比他们早数日,何以如此清楚进出巫山之路?不过如今却不是一一盘问的时机,即便他有疑惑,也只能压下。
萧娇拉着她手:“你也万事小心,希望早日找到你姐姐。”
树林里,若有簌簌落叶之声。三人还未动作,就见眼前明光一亮。
赵循琸并一队武卫从树林里走出,拊掌叹道:“阿月,还是你机警,竟察觉到这个婢子是装傻扮呆。”
火光里,走出来一苗人女子,身姿纤楚,薄纱遮面,萧娇眉心一动,就见她在赵循琸耳边低语几声。
赵循琸哈哈笑道:“阿月,你不用担心,这三人即便有通天之能,也难敌我手下精锐强兵。”
说完,又望着萧娇,高声道:“圣女,既入了巫山,就安心当好你的圣女,别被人挑唆才是。”
萧娇挑眉:“不劳赵统领费心,孰是孰非我分得清楚,这圣女原本就是你们强加于我身,何来我安心之时?”
赵循琸冷笑一声:“如此,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他抬手一挥,前方密林里火把攒动,一眼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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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有十来名虎贲卫埋伏在里面。
青汀咬牙:“赵贼果然奸诈,是我疏忽了。”
闫风识迅速扫量一圈,这里前有埋伏,后有追兵,他们只有三人,手上又无兵器,硬碰硬显然不行。
他正愁思破局之法,不妨萧娇突然冷喝道:“采薇,枉我主仆一场,没想到你竟卖主求荣,倒戈相向!”
萧娇话毕,站在赵循琸身旁的苗女身姿一顿。隔了数息,才见她缓缓走出来,笑道:“圣女,你莫不是情急看花眼了,什么采薇,什么主仆,现在可不是攀交情的时候。”
萧娇眸子一转,满脸冷厉:“你尽可不承认,对于旁人你或许可以隐藏极好,但你我一同长大,你的身形举止动作,我一观便知。”
天边一声闷雷响起,赵循琸见苗女微愣,不由冷冷开口:“和他们说什么废话,还不动手!”
赵循琸一声令下,数个武卫持刀上前。闫风识厉喝一声:“你们且瞧清楚,这位并不是圣女,而是昌平公主之女,今上亲封的宣城郡主。尔等区区武卫,胆敢造次,以下犯上!”
这一席话说完,武卫瞬间停下脚步,闫风识一拉萧娇,低声道:“快跑!”
三人同时迈腿,直往旁侧树林里奔去。
赵循琸气急:“还等什么,快追!”
“可是,方才他说——”
“蠢蛋,这里是巫山,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管用,你们只管抓到人!”赵循琸跺脚,狠狠道。
众武卫得令,立马冲三人奔走的方向追去。
这时,天边又是一道闷雷响起,星月隐绰,满山晦暗中,风雨将至。
萧娇三人一口气不歇,却听得后面杂声鼎沸,追赶的人寸寸紧逼,似乎马上就要赶上他们。
青汀向后看了一眼,道:“这样不行,我们三人目标太大,不如分开来跑,或许还有逃生之机。”
闫风识点头,萧娇低声道:“无论如何,不要硬拼。”
青汀望他二人一眼,重重点头,而后身子一转,往右侧密林里跑去。
闫风识拉着萧娇,一刻不停,径直往前跑。他记得青汀所说,此地往东五里,便可见巫水,大概兵分两路起了效果,此时身后追赶声果然少了些,闫风识心里估算着距离,并不敢大意。
然而还没等他喘匀一口气,就见不远处燃起火光,有人高叫:“给我严守在这里,一只蚊子也不准渡过巫水!”
两人霎时停下脚步,闫风识凝眸,前面已隐约听到水声。原来赵循琸胸有成竹料定他们跑不掉,是因为布下了天罗地网。
唯一逃生之路被截断,其后又有追兵,闫风识拉着萧娇,心中已然明白,如今困于这密林里,除非有飞天遁地之术,不然被人捉到是迟早之事。
天边闷雷阵阵,几丝雨点落于他面上。冷意乍然而至,令他忽而想到,这里是巫山,即便不能飞天遁地,却也有破敌之法。
他望着萧娇,目光一寒,倏尔抬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