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岳和李稳相约药哥到营帐外透口气。无不眉头紧锁,满脸忧色。
都知道崔窈娘中毒后身子弱,这次出了那么大岔子,不知又要悉心将养到何时才能痊愈。
两人低声商议着后续事宜。林岳先开了腔,声音带着几分战后的疲惫与急切:“那勘探师,实在是万恶之源,绝不能轻饶,药哥,你那边可有着人审问?咱们得让他把账算清楚,吐出背后的主谋。”
药哥浓眉一皱,拳头紧握,恨恨道:“你们二人回来得匆忙没交代清楚,我也不敢派人另行审问,怕其他人口风不严漏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崔窈娘这一病,族中女子们担忧她们祈愿时心不够诚才对阿娜尔降下天罚不说,也大大耽误了各项进度。
若是崔窈娘现今清醒的在药哥旁边,听他这话周详,自是免不得有一顿夸奖始终落到药哥头上才是。
“那厮我且给你们二人留着条命,堵了嘴。”药哥指了指自己的帐子,“就押在我帐子里,除了我,别人近不得身。”
“金矿那边我业也已安排妥当,派了得力人手严加把守,只等姚长贵派人来同我交接,往后也得盯紧些,可不能再混入什么不干不净的人。”药哥也是后怕,若是活的“摇钱树”倒了,去哪里再找一棵自己长着脚往营地里栽的?
李稳啐了一口,眼中满是怒火:“这腌臜东西,害掌柜受此磨难,定要严刑拷问,连根拔起才解恨。”他摩拳擦掌,长安城里刑部学的那些本事一一在脑中唤醒,咬牙切齿就要在那勘探师身上施行。
林岳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仔细些别弄死了,留着他的命才好。”
最温暖舒适的营帐内,崔窈娘依旧昏睡,高热让她脸颊泛红,额头冷汗不断渗出,身体时不时微微颤抖,似在与噩梦中的鬼魅奋力抗争。偶尔溢出一两句呓语,吴薇秀耳朵也侧到她嘴边去听,听不大明白。
焦心得紧,药也难喂,吃的更是别说。吴薇秀几人拿了主意,去请药哥把刚产了崽的母羊羊奶细细掺了药,做成稀稀的糊,偶尔还能哄着送进去一两勺。
全都熬红了眼。
“这样下去怕是不妥,”吴薇秀偷偷拉了林岳到一侧,“高热一直不退,人烧得滚烫的身子,怕是要糊涂啊。”她熬了一夜,又急又哭,眼睛赤红。
“那依吴娘子的意思?”
“要么你让李稳去一趟安西都护府,把军医请来?”吴薇秀也顾不上多想,窈娘的命才是最要紧的。
“不成,军医擅自离营,是要出大事的,尤其是现下局势如此紧张。”林跃一口否决,她知道若是崔窈娘醒着,也肯定是这个意思。
“那......那便看她这样,我们束手无策?”吴薇秀紧紧攥着林岳的衣袖,只恨自己不中用。
“若是......”林岳咬了咬牙,“若是她真的再烧下去,我和李稳,我们两个带着她,怎么也要闯回李瀚狰那儿去求医。”抱着破釜沉舟的心。
吴薇秀听了,若有所思:“只是不知药哥肯不肯借人。”
借人一起护送,少了无用,多了若是中途又遇到杀手来袭,对于药哥的部落算是重创,设身处地的换位想来,林岳相当发愁,不知如何开口。
营帐外,得过崔窈娘等人教授制履和制瓷技艺的回鹘女子们,自发地聚来,虔诚地跪在帐子外,双手合十对着日月星辰,口中念念有词,声声呼唤“天神护佑阿娜尔”。
声音此起彼伏,眼神饱含着真挚祈愿,从日出到日落,未曾停歇,额头磕在地上,都磕出了淤青肿块,也浑然不觉。
愿力与巫医的草药是相辅相成的,天神能否听到她们的祈愿,得看她们的愿力大小,巫医告诉过她们。
直至第三日日落时分,天边被晚霞染得飘红千里,绶带似的将天神的赐福洒了下来。
崔窈娘在混沌中挣扎许久,终是缓缓抬起沉重眼皮,眼珠子酸胀,仿若还困在梦境迷雾里,嘴唇轻动,第一句话便是:“东西收到了吗,李大人?”声音微弱,却如石子投入平静湖面,在营帐内激起波澜。
“醒了!”
“是醒了吗?”
吴薇秀趴在她侧手,轻轻唤她:“窈娘?窈娘?你醒了么?”
崔窈娘不答话,又合上了眼。
众人望着虚弱且神情迷茫的崔窈娘,一时不知所措。
她口中提及的“东西”是何物,众人不敢贸然回应,只因她口中的“李大人”李瀚狰远在安西都护府,谁也不清楚这其中究竟牵扯着怎样的隐秘关联。
团团白光终于在崔窈娘眼前散开,目前所视愈发清晰起来。
她颤了颤睫羽,目光在白光散尽的众人面庞上急切游走,得不到想要的回应,干裂的嘴唇嗫嚅着,似想再重复追问,却被一阵黑昏压迫视线,眼前阵阵发晕。
她蜷缩起身体,一只手伸了起来,还没等吴薇秀托住,又重重地跌回了软蓬羊羔毛毯子里。
吴薇秀只得咽下哽咽,轻抚着她的后背,放柔了声音哄道:“窈娘,窈娘,你先别费神,再多睡一阵。”
崔窈娘依着这温柔地声音,又昏昏沉沉陷入黑梦里。
这算是过了鬼门关么?众人面面相觑,侯在门外的乌娃萨命人去请巫医来。
“天神抚过她顶了。”巫医拨开她的眼皮,下了判断。
哗——大家都松了口气,祈愿被天神听到了,得赶紧准备酬神!
只帐子中林岳眉头紧皱,压低声音与李稳商议:“这事儿蹊跷得很,她向来行事有分寸,不会无端提起一事。虽说李大人不在此处,咱们也不能干等着,得想法子弄明白,没准关乎杀手阴谋的要害。”
李稳听了林岳的分析,亦是满脸凝重,挠挠头应道:“确实棘手,可当下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啊。若我自行离了崔掌柜,再去安西都护府找我家大人问个究竟,你也知道,就因我们一时心软,放了她自行离去,险些酿成大祸,这还没告知我家大人,若是他知晓,我还能活?”
这教训太惨痛了些。
派人去问吧,这一路山高水远,又怕途中出岔子,消息泄露不说,万一再引来杀手的盯梢、埋伏,那可如何是好?
光是这么想一想,李稳就禁不住长叹一口气。也还好崔窈娘现下看起来是好些了,若不然,他真是负荆冒死陪着林岳,再把崔窈娘送回安西都护府也是枉然,李瀚狰还得踹得他魂飞魄散。
“我看崔掌柜很快便会醒,一时半会的,瞧着事情也不太紧急,且先稳住,待她彻底清醒,精神好些,说不定能自己道出其中原委。”李稳宽慰林岳。
“也只能如此了,”林岳无奈地点点头,咬着牙道:“但愿窈娘能早日康复,在此之前,咱们两人还是得把这帐子守得严密些,对了,那勘探师便是突破口,虽暂不审问,也不能让他有机会耍滑头。”
“知道知道。”李稳想要拍拍林岳的肩膀跟他哥俩好,被林岳不露声色的避开,“嘿,你这人,真是。”
李瀚狰本正于安西都护府军帐之中,剖析着近来因病错过的军报,筹谋布防要务,忽闻亲卫传报,称有直递到他面前的书信。
“信上可有署名?”他搁下手中诸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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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应当地认为是正常礼节往来的常规通禀,便也未作多想,从容起身,接过信函,就要往李择言的军帐走,与他同看。
稳步向前,拆了信,轻扫开篇,瞥见崔窈娘之名,唇角下意识地微微上扬,一抹欣然笑意悄然浮现。
又先去看了落款,“白孝德敬上。”
这白孝德,作什么要亲自同他说来的,为何不是崔窈娘亲笔来信?李瀚狰站定脚步,细细看来。
“崔掌柜去了不过数日,竟真说动了白孝德!”他脑海勾勒出她在白孝德面前是如何纵横肆意、巧言周旋的面容,那股子聪慧与果敢,总能在棘手之事面前寻得转机,开辟财路。
可当视线逐渐下移,触及信中详述,白孝德要同他李瀚狰亲自交接的金子数目时——五十一万。
他的双眼瞪得平日里难见的圆,仿若瞧见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几字,瞳仁急剧收缩,死死地钉在那一连串字上。手中信纸竟也因这突如其来的震惊而微微颤栗,发出簌簌轻响,恰似一艘白帆,在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中跌宕沉浮。
“竟......竟这般多!”他脱口惊呼,声音已失了往日沉稳,拔高了数个音阶,满是难以置信。
亲卫以及路过他的兵士,都禁不住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李大人?”
他下意识将信纸一合:“无事,你们忙自己的。”
人被钉死在李择言军帐之外,动弹不得,呼吸也在刹那间变得急促粗重,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过堪堪几日,她是如何做到的?这数额远超我预期,即便知晓她长袖善舞,于生意一道天赋异禀,可如此成果......”李瀚狰捏着烫手信纸,震惊之余,欣喜之感亦如暗流涌动,在心底悄然蔓延。
不知她付出了怎样的辛劳,回头定要......嘉奖她,李瀚狰一想,面色通红。
不及多思,他匆匆将信纸叠好,收入怀中,大步流星迈进大都护营帐,连日来的忧愁事有了托底,入帐后,不及寒暄,脊背笔直双手呈上书信:“大人请看。”
大都护阅罢书信,笑逐颜开,倒是完全无法把前些时日在李瀚狰军帐中被他撞破“好事”,不但不惊慌失措,还敢提醒他办错事的那个毛头“小兵”同书信上运筹帷幄筹集军饷的女商人联系到一处。
“这小娘子,着实厉害。”是李择言少有的赏识。
李瀚狰点头:“那是当然。”
李择言撇了李瀚狰个白眼,又没夸你?
“此事干系重大,万不可掉以轻心。李瀚狰,你速去筹备交接,我且授调一队精锐与你,务必护得白孝德周全,但,行事当低调隐秘,莫要引得有心人觊觎窥探。”
李瀚狰领命:“是!属下定当谨记!”
神色冷峻坚毅的“军中霜刃”,出鞘利落。
悄然传唤来数名兵士,皆是跟随他冲过前阵、嘴严心细却又把性命挂在裤腰带上的人。
“此次任务特殊,关乎我安西都护府的命脉,切不可张扬。”他严肃叮嘱,众人凛然点头。
回至营帐,李瀚狰迅速褪去军中常服,换作一袭不起眼的布衣,布料厚实耐磨却毫无装饰,恰似寻常行商走卒打扮,连腰间佩剑,都缠上旧麻布。
只一双墨色深沉的瞳子,遮不住的锐利,宛若暗夜潜伏的苍狼得了新鲜的肉。
夜幕渐深,如墨色帷幕挂在天空,走卒行商人收拾摊子,正是隐匿行迹的绝佳时机。
李瀚狰带着精锐兵士,牵出几匹同样毛色普通、毫无亮眼标识的马匹,混在人堆里出了安西都护府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