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下午，返校日。
叶舒到教室时，天还早，一碧如洗。校园里，零零散散的学生出入教学楼。如今已是十月底，空气中已经有了凉爽的气息。
靠着栏杆往下望，几片树叶随风打着旋儿落下。
看来过不了多久便要入秋了。
叶舒还不想回教室写作业，便站在教室外，眺望远处的建筑发呆。
今早换校服时，她注意到膝盖处有两块小淤青，摁下去略微有些疼。
都在告诉她周末那晚不是梦，她又回到了“噩梦”的时期。
思绪飘忽之时，身后突然被人拍了拍，将她吓得不轻。
她回头，对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怎么不进教室？”
江菱背着包，笑盈盈地看着她。她刚爬上楼，饱满的脸颊上还残留着红润。
叶舒见来人是江菱后，本不悦的心绪消了一半，“才出来没多久。”
“噢~”江菱拖长音，随后忽然想到什么，边脱下书包边说，“对了，你写数学作业了吗？我最后那几道实在不会。”
“写了，我拿给你看看吧。”叶舒拉着江菱进教室。
一进门，叶舒便感受到一道莫名其妙的视线，她抬眼，与那道视线交汇——林康正望着她们方向。
目光幽深，令人不适。
因为林康这熟悉的审视的目光，过去的记忆片段在叶舒脑海中显现。
高中的时候，林康是她的死对头。
当年文理分科后，两人进了一个重点班。
林康成绩虽好，却是个爱炫耀之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凡尔赛”。
他是班里名列前茅的人，表面谦卑恭逊，实则极其高调，颇有“城府”。
即使无人询问，他也总多次强调自己“成绩差劲”；每次大型考试后，总能在教室里听到林康浮夸地重复表达“自己没考好”；课间，还时常能看见他叨扰正在学习的同学。
叶舒看不惯他的行为，时不时便会直截了当地讽刺他“凡尔赛”的话语。
此外，叶舒常年第一，总压林康一头，林康便拿她当假想敌，暗戳戳地与她较劲。
后来，叶舒被易川拒绝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即使这事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被同学们淡忘，但林康偶尔还会在班里提起这件事，并故作同情地安慰叶舒。然而，谁都能看出，林康实际就是想当众挖苦她。
桩桩件件数起来，叶舒对这眼前人，可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叶舒犹记得，这时候的林康好感于江菱，时不时便会对江菱示好，一度让江菱十分苦恼。
但是，看喜欢的人为何是他这幅神情？
......
林康的视线本落在江菱身上，注意到叶舒后，目光顿时冷下来，甚至还有些轻蔑的意味。
见状，叶舒下意识地也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随后拉着江菱去自己位置上。
直到回到座位上给江菱讲作业时，叶舒才察觉到不对劲。
这时候，她和林康并未结下梁子，也不相熟。
就算是对着非喜欢的女孩，也不会露出轻蔑的表情吧？
叶舒确信她没错看，林康瞥见自己时，眼里明显闪过一瞬的轻蔑。
正当她疑惑之际，身旁落了一抹阴影，随后一道声音响起：“你们俩好努力啊，这时候也在好好学习。”
叶舒和江菱同时抬头，发现林康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们身边，正看着她们的周末试卷。
叶舒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面无表情的她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势。
江菱见她不说话，便主动回林康的话：“没有没有，这是叶舒的，我只是来找她请教。”
林康对叶舒故作惊讶道：“这么快就写完全部了？”
江菱局促地笑了笑，看向叶舒。
叶舒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后，微微勾唇：“先在家里写了，你没写吗？”
“我没有啊。”
“真的？学霸也没写啊？”
林康笑得如沐春风，不知是不是对这学霸的头衔感到很受用，“我真没写，周末作业不就是晚自习写吗？”
叶舒垂眸，默默点了点头：“学霸就是学霸，晚自习就能写完。我不行，所以要提前写。”
林康：“哪里哪里，你上次小测不也考了第一吗？”
林康此言一出，叶舒才顿时明白为何林康刚刚的目光不善。
因为上次小测她和他并列第一，所以林康就此记住了她。
看来他还是老样子。
叶舒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随后客气地说：“运气原因，要不然还是学霸给我们讲讲这题？”
听到叶舒这话，林康顿时故作谦逊，面露难色：“我还没做呢，我不会。”
还没等叶舒再度拉扯几下，林康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叶舒不禁冷笑，默默腹诽这林康真是个“抠门”的。
以前许多人找他请教题目，他总是百般推辞和谦虚，借口说自己不会、靠感觉。
大方炫耀可以，虚伪就算了。
插曲暂时结束，叶舒与江菱继续赶作业。
片刻后，教室里忽然响起聒噪的聊天声。
江菱耐不住吵闹声，抬头看了看周围，大部分同学都在补作业，只有零星几个人在聊天，为首的竟是林康。
江菱转过头对叶舒悄声吐槽道：“嘿，你觉不觉得，林康好大声，就像是故意吵大家学习一样。”
正说着，林康的声音再度传来，因为教室内安静，所以他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林康正在对着他的同桌开玩笑道：“别写作业了，待会晚自习不就能写吗？”
林康同桌乐呵一笑，继续埋头苦写，然而林康还是不死心地用脚有规律地轻踢人家的桌脚。
叶舒瞟了动静那处，随后示意江菱不用理他，继续写作业。
那处还在继续传来不小的动静声。
林康：“唉，别写了，晚自习三个小时呢，你还写不完？”
男生：“谁像你啊，大学霸——哎呀，你别踢我桌子！”
脚与桌子的碰撞声一声一声地敲击着叶舒的耳膜。
咚、咚咚、咚……
这声持续了一分多钟。
“......”
叶舒缓缓抬起头，侧过脸，冲林康喊道：“林康，你作业都写完了？”
没想到叶舒竟敢直接与林康对峙，坐她对面的江菱吓得瞪大眼睛，不敢说话。
林康见是叶舒与他搭话，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回应她：“没啊。”
叶舒：“我看你现在没事，有空来帮我们看看刚刚问的那道数学题吗？”
林康：“我？我不会啊。”
“啊~看看都不愿意？好吧......”
叶舒故作玩笑地茶言茶语道，随后略带遗憾地抿了抿唇，便继续低头写作业。
林康的同桌也顺势调侃他：“你个学霸，闲得没事还这么小气——你快写啊，写完给我抄！”
林康表情顿时变得难看，但还是撑着僵硬的微笑，“......待会写完再说。”
见他吃瘪，江菱憋着笑，压低声音对叶舒说：“天呐，你没看到他表情变脸，超难看哈哈哈。”
叶舒掩嘴勾了勾唇。
她抬眼，视线划过时钟——距离晚自习还有半小时。
易川还没来。
-
直至晚自习前15分钟，易川才姗姗而来。
江菱见易川来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叶舒因着易川不守信而有些烦闷，便没和他打招呼，默默地整理着桌面。
也说不上生气，只是做做样子，她可惯不得易川这样。
易川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问题，还主动与她搭话：“你什么时候来的？”
——竟然还有脸问。
叶舒不冷不热地说：“比你早一小时。”
“挺早。”
“是啊，毕竟答应了人就是要早点来，你说是吧。”
叶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出的话却别有深意。
易川手里的动作停了一瞬，大概是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了，他清了清嗓子开口：“我也是早到了。”
虽是解释，但这态度落在叶舒耳朵里倒是没诚意。
叶舒不免嗤笑出声，“早到15分钟也早到？你平常也都这个点来。”
易川：“我平常都踩点来的。”
就连这个时候，易川还能冷静地纠正她的话。
“……”叶舒被他噎住，无可奈何，“......那我谢谢你。”
本以为两人会就此尴尬起来，但易川沉默了一会儿，竟突然开了口：“你，数学作业写完了？”
——竟然还有脸来问她数学作业？
叶舒不吭声，把桌上的试卷放在另一边且拿书压着，摆明了不想理他。
“......”
易川没再说话了。
大概也赌起了气。
两人就这么杠上了。
叶舒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样，但现下让她转头讨好他她也做不到，索性直接冷处理。
余光中，总能瞥到那一抹身影，叶舒心下烦闷，打算起身离开，却被王朗叫住：“叶舒你写数学作业了吗？”
“嗯。”
“借我看看呗。”他一脸祈求。
叶舒抬眼瞧他，意味深长道：“不给，给你以后你给别人了怎么办。”
王朗注意到叶舒的眼眸下意识地往易川那瞥了瞥。
显然，两人吵架了。
王朗：“好姐姐，我可没得罪你，给我看看后面几题呗，我真不会。”
叶舒没应他，他便苦苦哀求。
在王朗哀求的纠缠攻势下，叶舒最终还是妥协，把试卷给了他。
易川还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坐在座位上，手里翻着一本《活着》。
叶舒表面上泰然自若，心里却在思考着下一步的举动。
她本来想的是今天易川若早点到，便可以借着把试卷给他抄的由头教他试卷上的题，结果他还是没早来——甚至半小时也没有。
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帮易川的希望，又熄灭了。
叶舒起身离开教室，去室外缓缓。
……
王朗见叶舒出了门，立刻转过身向易川八卦道：“诶，你俩......什么情况啊，冷战？”
易川头也没抬，语气略冲：“关你什么事。”
“你告诉我，我好给你们出主意啊。”
“用不着。”
王朗拍了拍他的书，取笑他道：“别看了，半天都没翻一页，《活着》又不是文言文，看不懂啊？”
“......”
“所以因为啥啊？叶舒平常也不容易生气啊。”
易川这才从书中抬眼，眉头轻皱一瞬，随即又低下头，随口回道：“因为我没早到。”
王朗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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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没早到和她有啥关系？”
易川沉默片刻，头也没抬，“我答应了她。”
“你竟然答应了她？！”王朗一脸震惊。
易川见王朗这么激动，必定又是想歪了，他神色淡然，懒得多解释，视线重新回到书上。
“可你不是早到了吗？你平时都踩点来的。”王朗继续问，“难道她嫌不够早？”
易川默默翻了一页书，“嗯。”
王朗：“你能早来就算好了，而且你没和她说是你爸的原因吗？”
王朗到学校时，恰好遇见易川从他爸车上下来，便和易川一起到了教室。
当时王朗还惊讶易川今天竟难得没踩点来学校。
易川那时回王朗的是：【本来可以更早一点，只是我爸有事耽搁了。】
……
听到王朗的反问，易川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没。”
“啊？”王朗替他打抱不平起来，“你干嘛不和她说？你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你和叶舒说实情，她也就不在意了吧。”
易川扫了王朗一眼，将手支起撑起脑袋，继续投入看书，“迟到了就是迟到了，有什么好解释的。”
王朗见他这固执的态度，鄙夷地撇了撇嘴。
-
室外天色渐暗。
叶舒没在外面呆多久就回了座位。
她一回到位置上，王朗就迎了过来，“叶舒你这道题怎么做的啊？我没看懂。”
叶舒本来还在想怎么与易川圆场，现下倒是来了个恰好的机会。
叶舒拿过试卷，“哪道？”
视野内，身旁的蓝色衣角似乎离得近了一些。
叶舒暗暗勾唇。
——看来还不是完全没救。
......
“还有问题吗？”叶舒大致讲解完后，看了看两人说。
王朗刚想回答没问题，易川先开口了：“这里，是为什么？”
王朗本想借此卖弄自己，却被叶舒快一步抢先帮易川解释了。
王朗：“......”
王朗没了显摆机会，看着面前两人“重归于好”的和谐画面无言。
真是“檀郎谢女”，他顿感自己像个电灯泡。
王朗：行了，不打扰你们了，我自己先写了......
两人莫名其妙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十分钟前的不愉快就像没发生过一样，自动翻篇了。
……
晚自习铃响了。
教室内变得安静，只剩下书页和笔尖接触的声响。
叶舒正写着作业，忽然，视野边窜出一个本子。
她抬头，本子上写着几个字：【数学卷子，能看吗？】
虽说刚刚两人“重归于好”说了话了，但叶舒的心里还在因为易川迟到且态度敷衍的事生着闷气。
她在本子上写下几个字，后将本子移回易川的桌面。
待易川看清本子上的字后，他眉心跳了跳，抬眼看向她，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精神病。
叶舒写的是：【可以，不过你抄完后要都能讲出来怎么做。】
大概是对叶舒的话感到无语，易川直接不写纸条了，扫了眼落针可闻的教室，压低声音道：“你从哪看出我会？”
叶舒状作玩笑道：“那，我教你，你听不听？”
闻言，易川眉毛扬了扬，上下打量了叶舒半晌，直接道：“你疯了？”
他的反应在叶舒意料之中。
叶舒没办法。
总归是要戳破这层纸的，要名正言顺地帮他、教他就只能打直球。
她鼓起勇气，顶着易川鄙夷的眼神，尽可能面色泰然地回道：“我好为人师。”
这种理由易川肯定是不信的。
他更为狐疑地打量着她。
叶舒换了一个理由，低着头硬着头皮说：“我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所以觉得可以一起学习，一起进步。你觉得怎么样……？”
叶舒说这句话时都不敢看着易川。
果不其然，易川听后，嗤了一声。
“叶舒，你发什么癫。”
叶舒：……
听着这话，叶舒深吸了一口气，只好顺势换了个借口：“其实我只是觉得王朗老是问我我有点累，所以只要我给你讲完，你就可以跟王朗讲，免得他老问我！”
她一口气说完这段话，随后强忍着内心的心虚盯着易川。
大概是她先前的理由太过离谱，最后这理由易川才勉强听进去。
不过他也没立刻就答应她，而是垂眸斟酌起来。
叶舒看着易川，心下忐忑。
最后的理由虽然漏洞百出，但有两个更为荒诞的理由便衬托着最后的理由也不那么荒谬了。
加之，她能够感受到，易川现在心情还算不错，所以才“铤而走险”直接提出要求。
只是，细细想来还是有些不安。
这种借口真的也太鬼扯了吧！
说自己是班主任派来的间谍他可能都信……
“说啥呢！”王朗听见两人的对话，又适时插入俩人中间，“这一题我也不会，叶舒，你跟我讲讲呗。”
王朗这话说得太大声，被纪律委员抓个正着，他只好灰溜溜地转了回去。
叶舒恰好不知道怎么回应王朗，纪律委员这一出倒是帮了她。
她心下正松了口气，这时，旁边的人终于说话了。
“行。”
“你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