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11月底,大雪如苍鹭的羽毛一般纷然飘落,兴安附近的村落灯火在风雪中乍隐乍现,像风中摇曳的烛火,明灭不定。
忙碌了一整年的人们纷纷围炉上炕,虽然还有一个月,但新年的气氛已悄悄到来,随处可见搞搞挂起的大红灯笼,叫人见了好不欢喜。
但就在这时,展馆首个景点建模影像已然采集完成,张宏斌却带来了展馆首个景点——红松林景点建模的最坏消息。
杨淞清楚地记得,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刚好在拆一个快递,是杨伊曼寄来的一双手套。
杨伊曼一年到头都不跟杨淞通几个电话,两人聊天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一句我一句呜呜渣渣地就能吵起来,再加上杨伊曼平时做科研上课在学校里也很忙,平时母女二人的联系就保持在一个偶尔确认对方是否存活的状态。
杨淞打开包裹后给微信发了一张图,让杨伊曼确认收货。
结果杨伊曼的电话直接弹了过来。
“你东西收到了?”
杨淞弯着腰把拆快递的箱子扔到一边,夹着电话嗯了一声。
“你怎么去东北了?你从来没跟我说过,我还以为你还在江城。”
“我跟你说干嘛?我来打工,你要和我一块来?”
“我没那么闲,没时间和你一块去,”杨伊曼那边突然沉默了一阵,“我前两天我看到你上新闻了。”
杨淞心里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想想这母女关系真是貌合神离,毕竟这几乎已经是两三天前的事儿了。
“你都说了是前两天了,我这边事情都快翻篇了,怎么了杨教授?”杨淞问,“怎么今天有闲工夫问起我来了?”
“也没什么,就是看到你去东北了,那边冷吗?你应该....生活上没什么问题吗?”
杨淞有点莫名其妙,虽然她是亲生的,但从小到大她俩都是这么相处过来的,好像也没见着杨伊曼对她有多上心,上学那会儿下雨都没送过伞的妈,怎么突然人到中年反而矫情起来了?
“冷也用不着你管,再说了,我一个二十多岁的人了,我能有什么事?”杨淞说,“你没事自己忙就行,我好得很。”
不知道听过多少次这种语气的杨伊曼突然松了口气,这么多年她也有点习惯了。
她之所以打这通电话,是因为她在阶梯教室里上课时无意中瞟见几个女生在玩手机,本只是想严厉地批评这几个学生,但收手机的时候竟意外地发现她们正在一个女明星的帖子下控评,帖子里还有人挂杨淞的照片。待她下课点开一看,铺天盖地的黑评席卷过来,都是针对杨淞的。
杨伊曼没见过粉圈撕逼的阵仗,有点被吓到了,她突然想亲口问问杨淞。
只是话到嘴边也只听见‘我好得很’这种话,杨伊曼叹了口气就把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杨淞正准备去工程部校验完成头个景点的三维模型重构,张洪斌突然在群里发了个消息。
李清鹏因为家里父亲生病需要回家,工程组一时间失去一位工程师。本来就繁重的工作一夜之间像一座大山,压力逼近,张宏斌给阮康正打了好几次电话,但临近年底,本来公司人就少,能干的基本都已经派到项目上了,根本没人能顶上。
“你在坚持一段时间,”阮康正在电话里对张洪斌保证,“我一定尽快安排人手过去。”
“我坚持个der啊?”张宏斌没忍住骂到,“你公司小撑不起业务派不出人和我有关系吗?我充其量就是一监工,这项目要是黄了你让这两个辛辛苦苦大老远拍跑来的工程师怎么办?我告诉你阮康正,以后别打肿脸冲胖子,干不了的活儿就别干。”
维世文旅春城分部的负一层的工程组愁云惨淡,本将迎来的首战告捷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的措手不及,本就摆满了仪器和显示屏的地下室逼仄得让人无法喘息。
“我看我们干脆也买张机票回家得了。”王孟没心没肺地开始打退堂鼓,“这寒冬腊月的还怪累的,我还想回家过年呢。”
杨淞抬头看了一眼王孟,又看了看张宏斌,觉得发生这事儿应该先向尹维报告一下。
虽然她现在很不情愿提起这个人。
上次她最终听从了尹维的建议,拒绝了苑文成的邀请,但是自打上次尹维对她‘善意的提醒’后,她一连好多天都没有再和他说话。
不说话倒也还好,这种不温不火的职场关系似乎才是她想要的,毕竟太热乎了被人家嫌功利,万一尹维觉得她另有所图倒更是说不清楚了,说到底她也只不过想安安稳稳度过这个项目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宏斌似乎也猜到了杨淞的想法,但尹维这两天在江城有重要会议,人也已经回去了,事关重大他还是想当面说,所以报告的事情只能暂缓。
张宏斌看着工程部一大堆仪器和控制中心的设备,沉思了一会儿,问了一句。
“现在还差多少航测影像没有完成?”
本来按照任务实测部分的计划是每人3600张影像,但杨淞通过云端地球的数据库查询了一下,李清鹏的那部分大约有800张或因机器记录模糊或因角度问题不符合要求需要调动无人机重新航测。
这种情况在外业中也不算罕见,只是杨淞感觉这次的误差好像还是有点偏大,大到已经不太像在误差的....范围里了。
但800张正射影像其实最多耽误个一天时间,杨淞跟张宏斌大致说了一下情况,张宏斌决定直接把任务分配下去。
虽然以前也会遇到半途中撂挑子不干的同事,但是这回毕竟不是人家有意的,杨淞觉得,这次来东北经历多少还是有点一波三折。
只是她没想到麻烦还在后头。
本来李清鹏走得匆忙,设备也要留着给他们使用就没再带走,但是当杨淞到达目的地进行试飞测试后才发现,李清鹏使用的那台大疆精灵rtk年限已久,仪器经常从固定解状态莫名变成浮点解状态,误差就会莫名增大,三千多张照片能控制在只有800多张无效,几乎已经属于优秀水平。
杨淞有点脑袋疼,这时候路边走来一个慢悠悠拄着拐来散步的大爷。
大爷看着杨淞动动手就能控制东西在天上飞,好信儿地停住了脚步问:“大妹子,这什么玩意儿啊和风筝似的,这么先进?”
杨淞心里想著无人机故障,语速飞快地回了句:“无人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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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大爷有点耳背,测过身子又看了看,“什么乌鸡?”
杨淞耐着性子放大音量又纠正了一遍:“大爷,是无、人、机。”
大爷似懂非懂地张着嘴看着她,又抬头望了望天上还没降落的大疆,疑问道:“奥,大妹子,但是这不是有人吗?咋就叫无人机呢?”
杨淞:“................”
她正忙着呢,现在真没空和闲逛的大爷唠闲磕聊人生。
出外业的时候最怕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人越多越麻烦,解释起来没完没了的,有时会严重耽误进度。
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刻意放柔了语气:“其实就是专门用来拍照的机器,会在天上飞而已。”
大爷听出了她的不耐烦,也没再问,就气哄哄地走了。
杨淞按了按自动返航,但是好像失效了。
那台精灵rtk好像忽然就变成了真的精灵,被注入了灵魂,像蝴蝶一样翅膀抖动上下翻腾,杨淞看着控制面板的数据七上八下,像一个奄奄一息老人的心电图,随后就听见啪嗒一声。
终于还是炸机了。
杨淞看着那台机器先是撞到路边电缆线上,继而又掉到了一户一个院子的阳台上。
杨淞:...............
怎么最近感觉生活和渡劫一样,倒霉得可以本色出演倒霉熊了。
她收拾了工具包,又瞅了一眼无人机掉落的位置,决定还是要把无人机给捡回来。后续返修的事儿她说了不算,但是阮康正知道了是一定要过问这台机器的。
但是任由她在那家人门口怎么敲门,也一点声儿也没有。
难道是出门了?
杨淞又绕过这家人的正门往侧门偷偷瞧了一眼,发现无人机掉落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在这家人阳台种的发财树的花盆里。
其实农村的二楼阳台也不高,她翻个墙就能够着。
杨淞的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瞬间又被浇灭。
一个声音说:就爬上去把它拿下来吧?反正这么点高度五分钟不就结束了?待会还得回公司换新机呢。
另一个声音说:人家家里没人你就这么干?你这样和小偷又有什么区别?你想被记录进刑法?
两种声音在她的脑子里交替出现,弄得杨淞有点头脑发昏。
她试着用脚够了够这家围墙,感觉凭着这家的篱笆要翻上二楼真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但是,没人也不能图省事,况且天底下哪有随便进人家屋的道理?
思来想去杨淞还是决定先离开回公司取新机,待这家人说明情况后再回来把炸机的大疆运走。
但她还没离开那家人门口,就看见刚刚那位散步的大爷领着一位穿着警服的警察,面色凝重地疾步走来。
“警察同志,就是这个小姑娘!我观察她来来回回有半个多小时了!鬼鬼祟祟地在我家门口用飞行器踩点,我看她就是想从我家顺点东西走!你说这年头怎么还有这种事,还有没有道理了?你们可要替我看好她!千万别让她跑了!”
杨淞:“……”
这回还真是本色出演倒霉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