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的公共牌即将被翻开。
站在纸钞里的荷官先生战战兢兢,这个原本对双龙扑克一窍不通的等离子团成员经过这么多轮牌局,如今已经对这种游戏产生了某种程度的理解。
然而知识同时也意味着重负,了解此轮博弈每一张牌所代表的意义的同时,这个倒霉蛋也失去了无知无畏的权利。
举到半空的手不争气地发出颤抖,荷官的眼神不时往紫袍贤者那里偷瞄,仿佛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而翻错纸牌一般。
维奥则表露出自信与担忧交织的纠结神情,眉头紧锁,半睁的双目依旧牢牢锁定着桌面上的纸牌——
这个老人担心别人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偷换纸牌,因此从跟注前开始,就保持着这个注视的姿势。
不管是在决定下注时,发邮件联络教团时,命令密室外的手下送来文件时,亦或者在支票上签下大名的时候,他都这样保持着这种监视的目光。
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的异常,维奥都会不顾他人眼光,毫不犹豫地放弃这轮赌局。
然而并没有人作弊。
牌桌上的纸牌分毫未动,越橘更是早早地把两张底牌盖放在牌桌上,如同避嫌一般地转换坐姿,盘腿坐在赌桌后方的钞票堆之上。
现在,这位赌徒天王惬意地抱着双手,脸色平静无比,呼吸平稳舒缓。
无论是嘴角还是眉间,都完全没有任何异样颤动,这份过于冷静的态度反而让人无法揣度他此时的心情。
是胜券在握吗?
不,与宝可梦的招式不同,人类的「虚张声势」更加不着痕迹。说不定他就是故意摆出这副样子,在维奥面前故布疑阵,心里暗暗期待着老人中途喊停主动弃牌。
话虽如此,既然赌局进行到了如今的地步,无论越橘是急躁还是从容、冷静还是疯狂,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大概都会被人当做别有深意的演技吧。
赌博这样一种能扭曲数学规则的存在——
不管你事先进行过多少概率学计算,一旦看到对手的这副表情,胜负输赢仿佛又会在瞬间重新变成五五对等。
维奥的手边是刚刚签下的五张支票、三份股票汇票、七张公司债券、以及一张背面朝上,隐约透见两行手写字迹的字条——那是个在联盟主持的正规银行存有大额资金的私人账户,两行数字分别是卡号和密码。
这些林林总总的金融凭证加起来,能从十五家不同的金融机构里提取出总额共计一百六十亿的现金。
各种凭证上,代表等离子团公信力的章印还没有干透,在室内光照下反射着鲜红如血的光芒。
能在半小时内筹措这样规模资本的大人物在这个世界上屈指可数,但维奥偏偏就是这几个了不起响当当的大人物中的一个。
在司管等离子团财务的两名贤者之中,维奥一直是掌握着更多现金流的那个。他不仅时刻握有充足的短线投资资金,还因为负责监管教团暗面的洗钱业务,管理着数十家用来掩盖黑钱的皮包公司。最近还因为承接了有关巨人洞窟的一项机密任务,额外获得了大量教团经费。
但即便是维奥,这番豪赌也几乎榨干了他所能支配的所有资产,才勉强筹集齐足够跟注的代价。
先前维奥通过电话筹措资金时,赌局的实况转播暂时终止。等待总能引发期待,因此等到半小时后重新开屏,这座海上的赌场变得分外热闹。
但透明赌室之内,却寂静无声。
。
荷官翻开了第二张公共牌。
越橘吹了声口哨。
维奥的眉毛动了动。
他的预测牌型中还剩下10种符合当前的明牌的孤波牌型,而桌面上还剩三张盖牌,越橘的底牌中也有一张尚未知晓。
只看牌面,若不考虑孤波理论与钟面算法、仅用列举法来分析的话,在52的四次方,也就是七百三十万种可能性中,他维奥掌握的牌型更占优势,获胜的概率足有七成,远超过越橘的三成不到的胜率。
精密与粗糙,双管齐下的两种算法指向了相同的结论。
绝对能赢。
维奥还担心越橘会不会继续跟注来中断比赛,不过现在看来对方并没有这个意思。如果这个赌场还能再冒出钱来,他就真的要怀疑里面是不是混有假钞了。
见无人继续下注,荷官便连续揭开了牌桌正中公共牌。
剩下7种,胜率87%,符合预期。
剩下5种,胜率92%,符合预期。
剩下1种,胜率99.9%,符合预期。
每揭开一张牌,维奥便会重复一遍脑内的概率估算。前者是为了验证钟面算法的准确性,后者则是从单纯概率事件的角度对牌面进行审核。
而到了如今这一步,连概率算法都不用考虑了,因为现在的局面已经明了,越橘只剩下唯一的一张手牌没有揭晓。
桌面上只剩下了寥寥无几的几十种可能性。
维奥的手牌是一对K,和公共牌中的两张K可以组成大小仅次于同花顺的四条,而越橘先前不小心暴露的手牌则是凄惨的黑桃4,完全没有组成两张以上对子的机会,除非凑足一条完整的同花顺,否则无法胜过维奥——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构成必要大龙的黑桃8在先前的牌局之中已经用尽。
越橘不可能获胜。
然而,见公共牌揭晓完毕,这个百分之百的输家却浮夸地扯了扯嘴角,伸手打算主动翻开自己的底牌。
“等下。”维奥连忙制止道。
“我希望让荷官来揭开双方的底牌。”他名正言顺地说道。
这是一手真正的绝杀,封锁住对手最后的退路,如同象棋里的将死。
赌徒天王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应该是丧失了最后的作弊机会吧。
“我接受。”
闷闷不乐的声音从越橘喉中发出,他的皮鞋一抖一抖地敲打起身下的纸钞洪流。
虽然有些不安,但这完全不是绝望之人应有的表现。维奥直觉地如此想到。
他难道还没看出自己已经身处绝境了吗?就算不用概率算牌,他也应该知道自己手中的底牌无法组成任何高分牌型吧?
尽管疑惑,老人要做的事依然不变。
在上司的眼神示意下,荷官先翻开了维奥这边的底牌,看到维奥的底牌后,荷官明显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但对手却依旧没有惊慌,连那略显不安的抖足声都停了下来。这让维奥开始恐惧。
身穿深蓝礼服的赌徒摆出暧昧的微笑,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任凭等离子团一方的荷官处置桌上的底牌。
见对手一派从容,浑身散发着能赢的气场,老人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一股冲动——想把赌桌掀翻的冲动。
在底牌揭晓之前,这样做或许还来得及——虽然违反了赌场的规则,但依然有耍赖的余地。
他已经赌上了自己作为等离子团财务总管所能支配的全部资金,这场赌局要是输了甚至连教团七贤者的身份都会被剥夺……
每当想到这里,维奥心中脆弱的部分喊声就会尖叫不止,乞求他终止赌局。
他虽然纵横赌场,但这辈子赌博的金额加起来,都比不上在这一轮赌局中的下注。为什么那个越橘明明把两倍于他的赌注搬上了赌桌,却依然可以如此从容呢?他就不怕通胀泡沫破裂后的双倍债务吗?
要投降吗?要背弃至今为止累积的所有智慧与尊严,要向这个面露自信之色的男人投降吗?
不,会赢的人是我。
被敌人的表情吓退可不是数学家的风范。
老人的理智如此告诫着自己。
数据和理论,这些能够量化的事物才是这个世界上值得信任的凭证,除此之外的一切,不过是没有根据的恐惧而已,是彻头彻尾的幻影。
人会欺瞒,直觉会背叛,五感会产生错觉,但数字不会。尤其是经过多种方法检验的数字。
维奥朝部下点了点头。后者伸手揭开越橘的底牌。
……
……
……
咦?
不会吧?
维奥瞪圆了双眼。
荷官翻开的两张手牌全都出乎了老人的预料。
其中没有在镜面反射中看到的4点,也没有预测中的另一张牌。而是一张A和一张10,花色是漆黑如墨的黑色。
两张全都是钟面算法中没有出现的牌!
这两张牌和公共牌中同为黑桃的大牌连起来,是一套漂亮的皇家同花顺。
压过了维奥的四条K。
“真是遗憾呢,维奥先生。”
越橘笑吟吟地说道,一边伸手用指尖捻起桌面上那张黑色的黑桃A,对着身后的镜子转换角度。
当纸牌与镜面几乎垂直时,维奥不禁脸色惨白,几乎惨呼出声。
“虽然是阁下自己带来的双龙扑克,不过看起来你对它们还不够了解呢。”对手的笑容无比真诚,看在维奥眼里却宛如闪烁着寒芒的致命匕首。
“二维图形会随着视角的变化而改变形状。在这种极端的倾斜角度中,数字4与A的形状几乎完全一样,不少人会因此误判,这对于赌徒而言可是再基础不过的信息操纵呢。”
简单无比的几何规律。
维奥瘫软在椅背之中,看上去前所未有的苍老。不属于他的钞票覆盖在他身前,几乎要将之埋葬。
看错纸牌的打击还不至于让他陷入如此绝望境地,真正打击到这个老人的事实是——
他的钟面算法出错了。
海面上的孤波并不存在。
他体无完肤地输了。
。
与此同时,一声嘹亮无比的汽笛传入房间内每个人的耳中。
皇家合众号,启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