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始源
    阳七是背着九郎出门的。

    因为他实在太虚弱了,阳七觉得自从大姐知道他要嫁人,大概就没怎么给他吃的。一出院门,等在大门口的乡亲们都开始欢呼起来,人人点燃火把,给这场婚礼增添一分热闹。

    阿卢把她所有青杏酒的存货全部贡献出来。不少村民这辈子从未尝过酒味,辣得直甩舌头,更有的一杯倒,没喝两口就胡言乱语又跳又叫。

    阳七老家人也都来了。五郎把九郎送进婚房,见到十三还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当年瘦弱得被阿母扔掉的小儿,能被阳七养得这么好。十三则是像没看到五郎似的,鼓着脸,自顾自吃阿弃给他炒的豆子。

    一场酒宴宾主尽欢,除了大姐和前来蹭饭的岐母一家脸色不怎么美妙,剩下的村民都是闹到半夜才罢休。

    时间已经太晚阳七没法回山,阿卢便盛情邀请阳七在她家里住一晚,还十分贴心地在房里拉了一张草帘。

    结果没到半夜阳七就后悔了。

    她多少理解了十三每日被迫听壁脚的心情。与一对新婚夫妻同处一室绝对是自找烦恼。不过一会阳七就觉得口干舌燥,别说睡觉,就连在床上躺着都是种煎熬。

    穿上鞋子,阳七从草垫上爬起来。开门离开时激战正酣的两人甚至连顿都没打,恐怕早就忘记她的存在了。

    吹着冷风到村里公井边洗了把脸,阳七漫无目的的转悠了一会,最后定了定神,抬起脚步转向山脚下的兽棚。

    村人闹腾了整晚也都累了,整个稷坂村静得像死去似的,半个人影都没有。大屋里不少不当值的仆役也都来凑了个热闹,这让阳七去兽棚的一路顺利了不少。

    兽棚依旧是兽棚,隔着一里外就能闻到臭味。阳七一路上磨磨蹭蹭,到地方时已经月上中天。

    本还心里犹豫着,怎知刚到篱墙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不寻常的动静。阳七皱起眉,隐约听见撕扯衣物的声音和女人病态的淫/笑:

    “公子……”那女人粗喘着,似乎尚未开始便已至情酣,“公子,小臣一直都爱慕您,一直……臣知道您自毁容貌又自去己势,都是为了臣……公子……公子啊……您、您也爱臣,不是吗?”

    阳七一听简直原地炸成一只豪猪!她抓住木篱一个翻身跃进去,还没落地就拔出随身带着的石匕。

    入眼景象更是令她目眦欲裂,趴在公子澶身上的女人满脸恶心的红疮,光着下身,仅存的小半截东西颤颤支着,正要把手往他身子里捅。公子澶憋红着脸咬牙抵死挣扎,手指拼命想去勾前面散落的石砖,却只差那么一点点。

    “公子……您别费劲儿了,今天村人娶亲大家都去吃酒,哪有空管咱俩的事儿。臣的活儿可好呢,保管您试了,就再离不了臣……”

    话还没说完,正要做那龌龊之事的女人突然感觉脸侧一凉,像被两只铁爪箍住。接着脖子咔嚓一扭,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早春的夜风静静吹着,阳七站在生气全无的尸体身后,注视着趴伏在地上的男人。

    他仍是刚才的姿势,一只手扒着地面,一只手去勾石砖。只是这次他勾到了,手里握着石砖,紧紧地,他就这样的姿势,将额头死死抵在地上。

    这一刻阳七是无措的,甚至心里还有些恐慌。她杀了人,在盛怒之下把那个女人脖子拧断,让她成为一堆没有生气的死肉。

    但唯独没有后悔。

    她站了好一会才想起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将身上的裘衣披在公子澶身上,却没想到被他挥手打掉。

    “不需要。”

    这一刻男人的声音冷静得甚至冷酷。他终于抬起头,眼睛还残留着血丝,看起来竟十分瘆人。

    阳七没来由打了个寒战,就听他说:“衣服你拿回去,不然明日我到哪去解释,为何平白多出一件衣服。”

    “这尸体留在这里,照样解释不清。”阳七动了动唇,下意识别开眼不去看他挣扎时弄出的一身淤痕。“我去把她丢到山里,就当是野兽吃的。”

    “她是奴隶的小头目,管着兽棚这一片,无缘无故不会往山里跑。”说着男人举起手上的石砖,双手并用,狠狠冲着尸体脑袋砸下去。“这里交给我处理。放心吧,我在他们眼中就是个疯汉。我连自己都下得去手,逼急了杀个把人,并不稀奇。”

    公子澶甚至笑了一下。“等我把她脑袋脖子都砸烂,就分辨不出是怎么死的了。”

    阳七心脏狂跳,连方才杀了那女人时都没有现在令她感到毛骨悚然。她退后了一步,见着公子澶挥舞着石砖砸得一头一脸血,突然道:

    “我来吧。”

    还没等公子澶反应过来阳七就从他手里取过石砖,手臂肌肉隆起,三五下就将头颅和脖颈砸个稀巴烂。阳七看着手下的杰作出了一回神,笑道:

    “这回咱俩,可一起疯了。”

    两人维持着堪称恐怖的作案现场,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聊天。阳七把湿淋淋的血衣脱了,又洗了把脸,公子澶却是顶着一头一脸血也无所谓的样子。

    他开门见山地道:“你要走了吧。”又说:“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阳七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呼出一口气。

    “我觉得人这辈子,总是要四处看看的。留在这个小村子里,不会知道自己能做成什么事。”

    “你说的对。”子澶堪称平静地回答道:“一个女子,就该在年轻时四处闯荡。我早知道你会有这一天,阳七,恭喜你。”

    阳七觉得鼻头发酸,她低下头,偷偷抽了抽鼻子。

    “阳七,你会带上子贞吗?”

    好一会儿阳七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小十三,点了点头阳七道:“当然了,她可是我妹妹。”

    “谢谢你。”子澶脸上露出近乎微笑的表情,“这么多年谢谢你。三年前的那个雨夜,一定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赏了。”

    “别这么说,一辈子能那么长,怎么就知道没有更大的恩赏等着你呢?”不知为何子澶的话听起来十分刺耳,阳七眉毛一立强颜道:“三年前的约定你可别忘了,我帮你养妹妹,你就是我的了。等我以后出人头地也当个什么城主国主,就把你抢回来,在那之前你可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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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了呀!”

    这个少女……这个少女即使过了孩童的年纪,也会理直气壮地说出如此令人发笑的话。

    城主?

    国主?

    真是……了不起的野望啊。

    子澶并未回应阳七的豪言,他仿佛不经意地开口道:“那你打算,到哪里去游历呢?”

    尴尬地舔了下唇,阳七想了半天,试探着道:“应是往北边去吧,听说那边的卫国长年征战,又极为强盛,或许凭我的身手能谋个出路。”

    皱皱眉,子澶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卫王好大喜功,国内穷兵黩武,遍地武妇,单凭你的身手怕是占不到什么便宜。”

    “那不如令国?”阳七立即改口。“令国算是邯国宗主国,有城数百座,兵卫官吏不知凡几,总能有我用武之地。”

    “令国虽地域广大,国民富足,但毕竟是从先民时期就负责传达衍氏之令的千年诸侯国。国内等级森严,门阀倾轧,你区区一个庶民要如何崭露头角?”

    阳七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得将去两国的念头暂且按下。还没等她再说出一二公子澶便接口道:“绥城是个不错的选择,你不如考虑一下。”

    绥城?

    哪个绥?她连听都没听说过!

    “绥城是一新城,城主获封不到五年,我祖母做城主时还送过她们建城贺礼。”子澶睫羽低垂,双手轻轻交握在一起,缓言道:“因为是新城,正当用人之际。据闻绥城城主纯孝敦厚,精于治水,少城主谦和豁达,知人善任。她们一族与邯国亲厚,本身也没有太多家臣故吏。城内门阀未成,你年纪轻轻,身强体壮,又粗通文墨,应该找得到用武之地。”

    闻言阳七不由肃然起敬,这并非血统而是眼界的差距,公子澶曾为城主嫡嗣,这才能知晓许多王族贵族才知道的内情。

    “我知道了,我会去绥城看看的。”阳七认真道:“前些日子我偶得一对白鹿茸,应能换不少钱,保不准就能换来进城的通关文牒呢!”

    子澶哑然,心道自己竟将最重要的通关文牒忘了。毕竟他作为公子时是从不需要考虑这等问题的。

    通关文牒就是出入城池的凭证,由于各国征战不休,百姓逃荒严重,未免本国百姓逃亡到其他国家,对户籍的管理相当严格,没有足够的理由根本别想拿到通关文牒。甚至有过士族为了换取通关文牒倾家荡产的事件。

    或许是该让她到卫国碰碰运气。那里虽然的确地处荒蛮,逞勇斗狠之风盛行,为中州文教之邦不齿,但重武也是事实,并非没有以武入仕的先例。但他尚未开口,阳七便道:

    “我觉得人最重要的,就是定下一个目标,然后朝着那个方向努力,三心二意是不好的。”阳七站起身,望向蒙蒙发亮的天色。清晨的霞光在天边镀上一层浅粉,然后渐渐蔓延过来,将黯淡的青灰染上温暖的色彩。“绥城,就是我入仕的第一步了。”

    子澶收回未出口的话,轻轻点点头。

    “说得好,阳七。祝你仕途通达,封侯拜相。然后在此之前……我们都不要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