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平易近人
    罗江流熬好了汤,让一旁早就侯着的小厮给季玖送去,自己又盛了一碗,捡了几块顺手蒸的点心一起装在食盒里,打算给魏初送过去。

    他们这一路耽搁,如今已经是十月中旬了,昨日给他父亲去了信,道他们已安全到了府衙,让他不必担心,算算时间信应该已经送到,若他父亲回了信,也该到魏初手上了。

    魏初却不在房里。

    罗江流退出房门看了看将尽未尽的天色,又向前一步回去打量着四下无人的房间,试探着叫道:“阿姐?”

    无人应他。

    到此时罗江流才后知后觉,他家阿姐这是偷摸做什么大事去了?

    还没带他?!

    他将食盒重新提回厨房,若魏初今晚回来了,给她热热还能填填肚子,从食盒中随手拈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觉得味道还可以,想了想,又捡了几块重新装了个食盒,提着往季玖住的房间走去。

    入了夜的天似乎更冷了,罗江流一只手提着食盒的手被冷风吹得生疼,他一路换了几回手才走到季玖的房门口,谁知一抬头,恰好看见那个寒州知州忽地从地上爬起来,眼尖的他清晰地看见他手中的匕首不带丝毫迟疑地朝着季玖疾刺而去。

    罗江流面色大变,大喊一声:“殿下!”

    手中食盒想也没想地脱手扔了出去。

    季玖当然不会放心地让陈泰接近自己,所以在陈泰将要站起身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当先站起,后撤半步,抬起一脚踢在陈泰胸口,谁知陈泰被他踢得后退几步,凌空又飞来一个黑色的不明事物,带着熟悉的扑鼻香气,他不及反应,抬手一挥,昂贵的狐皮大氅便挥了出去,却……什么也没接住。

    就在那食盒将要正正当当地兜头砸向季玖时,一旁的宋风遥向前一步,徒手一掌将其击得粉碎,食盒内那几块精致美味地糕点随着碎裂,飞溅在挡在季玖身前的他身上,将大公子的一身青衣溅得梅花点点,连一头乌发也未能幸免。

    观棋踏出去的那一步默默地收了回来。

    一时间,除了陈泰,屋内四人齐齐转头,看向门口呆若木鸡的少年。

    也许是外面的天过于冷,将罗江流的脑子冻木了,他今日的反应过于迟钝了些。直到看见四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他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是…惹祸了…

    一时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嘿嘿一笑,抬起手冲屋内人打了个招呼:“那个……各位安好?”

    宋风遥闷笑一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碎屑,转头对着被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季玖道:“殿下,请允许我回去换身衣服。”

    季玖点头应允,复又坐下,对着身旁的裴子尧道:“裴知府见笑了。”

    裴子尧干笑道:“年轻人,眼疾手快是好事,呵呵,好事。”

    呆立在门口的罗江流后退了几步让开路,对着出来的宋风遥低声道歉:“对不住,大公子。”

    “无妨,我知道你是好心,不必放在心上。”宋风遥好笑地看着他,顶着一身的点心屑拍了拍他的肩,“反应很快,是习武的好苗子。”

    罗江流愣愣地看着他走远,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才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

    太丢人了。

    “怎么了这是?”

    听见熟悉的声音,罗江流放下手,见魏初领了一个年纪约摸二十来岁的女子朝着这边走来,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只好对她道:“阿姐,你回来了?我去厨房给你热汤,一会你记得回房喝。”

    说完拔腿便跑。

    房间内两坐一站一跪,季玖看着陈泰被观棋押跪于地,并未说话,直到看见魏初领着女子进来,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知州大人,你且回头看看,这是谁?”

    陈泰转身抬头去看,待看清魏初身后的女子,他才一脸颓唐地再度跌坐在地。

    “原来殿下都知道了。”

    季玖倒了杯茶,没理会他的话,反而对魏初道:“奔波半日可累了?坐下来喝口茶,阿流他……”他顿了顿,想起罗江流方才的杰作,没忍住露出一抹笑,“他做了些点心,我让人去给你端来。”

    魏初看着他嘴角的笑,不知为何就想起她与他在西羌初次见面那次他伸手指向自己时的笑容,直觉他这笑一定不怀好意,于是拒绝得十分干净利落:“阿流已经去准备了,殿下若无事,我便不在这里打扰了。”

    她说完,见季玖也不说话,转身便走。留下茫茫的季玖转头看向裴子尧:“我又说错什么了?”

    回答他的是裴子尧更为迷茫的目光。

    然而此刻陈泰还在,他也不好追着去问,只好压下一肚子的疑虑,冲着陈泰露出一个自以为温和的笑容。

    “说吧。”

    那女子见陈泰地模样,哀戚戚哭泣着跪下,紧挨在他身边,唤道:“陈郎。”

    她这一声,如莺啼婉转,听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观棋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却见季玖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陈泰,目光沉沉。

    那陈泰原只是双目空洞地望着前方,直到那女子轻唤一声才回过神来,嗫嚅半天,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陈泰,你不要觉得寒州是你所辖之地,你所做的事便天衣无缝了。”裴子尧见他似乎是不知从何说起,开口道,“风遥比我先入肃州,此地常年受灾,百姓既吃不饱,也穿不暖。而你作为寒州的父母官,不仅不替他们着想,只知吃喝玩乐,更强征赋税,强抢民女。为防止事情闹大,竟以知州职务之便,行妖言惑众、残害百姓之事。”

    眼见陈泰的脸愈来愈白,裴子尧却并未停下:“我问你,你的这位相好将这主意告诉你时,你可知这已犯了大盛律法?”

    陈泰没有回答,他的头深深低下,答案显而易见。

    “那我再问你,你依照这位董娘子所说的去做,可有问过,是谁给她出的这个主意?”

    陈泰终于颤抖着出了声:“问过……”

    裴子尧却不问这个人到底是谁,就像他根本不在意:“那你可见过此人?”

    陈泰摇头。

    裴子尧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到他身前蹲下,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怜惜:“你不愿来这边关苦寒之地,所以即便赴任,也是满腹怨气,只是你这满腹怨气可是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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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别人可乘之机,而今指使之人无处可寻,这罪魁祸首只能是你了。可惜啊,当初金榜题名的才子,而今竟变成了不知何人手中的那杆枪。”

    陈泰眼中清泪落下,终于抬起头在地上重重一磕:“微臣愿将知道的所有和盘托出,也愿承担所有罪责,只是冉娘无辜,只愿殿下能放她一条生路。”

    “好。”季玖点头允道,“念在你尚有几分骨气,我答应你,不追究这女子的罪过。只是你得想清楚,你所犯下的可不是什么小过错,强征赋税,中饱私囊,强抢民女,传播妖言,哦,方才又加了一条,行刺当朝皇子,这几项罪名加身,只怕光你一人的命还不够。”

    “所以你自己好好想想,若有背后主使,或许还能保你家人不死。”

    “殿下!”陈泰额前的鲜血混着眼泪流了满脸,狼狈至极,他却再管不了许多,只是道,“微臣鬼迷心窍,可那幕后主使相当警惕,微臣确实不曾见过,殿下若要治罪,治微臣一人之罪就好了!殿下!”

    “陈泰!”季玖终于正了神色,严肃地盯着他,“我答应你可以放过董冉娘,可你要知道,你当初做这些事时,便是将你自己的命和全族的命都弃之不顾了,我并非刑部官员,没有审问百官的权利,你最终如何定罪量刑,我说了不算。所以,你不必求我。”

    陈泰低头应了声“是”。

    季玖站起身对观棋道:“将这女子带下去好生看管。”

    董冉娘哭哭啼啼地被观棋带走了,陈泰虽不舍,到底没敢出声,只能跪在地上,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裴知府,此案按理应由推官审问,陈泰既然已经不作反抗,便将他交由推官吧,届时他的供状录好了,再交给我即可。”

    裴子尧低头应“是”,让人将陈泰带走,这才对季玖道:“殿下应好生休息才是,臣便不打扰殿下了。”

    季玖点头,见他十分体贴地给自己关上门,出声道:“不必关。”见裴子尧看着自己,他清了清嗓子,“我去看看阿雩。”

    魏初正在吃罗江流给她拿来的点心。

    以往罗江流做的多是家常菜,这样精致的点心做得少,她打打杀杀惯了,总觉得这些填不饱肚子,如今也许是跟着季玖,跟她以前的日子比起来也算是娇养了,竟难得觉得这些点心也能吃饱。

    她将最后一块塞进嘴里,喝了一口鸽子汤将点心顺下去,谁知那一口还未入喉,就看见季玖那一张白得堪比他身上的大氅的脸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她一噎,险些没顺下去。

    季玖忙上前一步拍了拍她的背,关切道:“怎么了?吃个点心也能噎着?”

    魏初好容易咽下,见他脸上的笑已经被关切的神色所替代,她喝了口茶缓过来气,对季玖道:“殿下,你有没有觉得,你这张脸不适合笑?”

    季玖摸了摸脸。

    看向她,又看向一边没有说话的罗江流,见少年少女都一脸认真地盯着自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不适合笑么?

    他原本觉得自己那么笑,还挺平易近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