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最想看见的人却不在场。
也对,他如今只是若敖氏的千夫长,归若敖氏管,并不是楚王的臣,如何会在这些人中。
散会后,我回到了屈府,我父亲外出巡视领地未归,我三个哥哥特地回来为我接风洗尘,他们对我又是抱又是搂的,我母亲更是揉着我的脑袋一顿狂亲,我为了不让他们担心,特地隐瞒了受伤的事,只不过那些伤口在他们的搓揉之间,好像又裂开了。
家宴过后,我趁夜去了宗庙祭殿,秋荑正要脱衣而眠,看见我闯进去,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跟子玉一样,进来不敲门!敲门,懂吗,敲门!”
“赶紧,别废话,有正事。”我快速脱下衣服,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伤口又裂开了,白色的里衣上又被染上条条血印,看上去有些惨不忍睹。
秋荑眼睛都看直了,他围绕我走了一圈,叹道:“怎么伤得这么重,几十道剑伤,你居然都没死?”
“是啊,没死,您还挺遗憾?”我白了他一眼,“赶紧想想办法啊,在陈国的时候找医者处理过,但是一直没愈合,撕裂过几次,现在好像有些发炎了,能不能治啊?”
秋荑哼笑一声:“算你小子有福气,我刚调好一种药,专治剑伤,本来是给子玉准备的,正好被你给赶上了。”
“怎么,他受伤了?”我心里一紧。
“只是小伤,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要是继续恶化下去,再来个发烧发冷啥的,说不定这条命真就难保了。”
我默默坐着,心里松快了一点,还好,子玉没受多重的伤。
秋荑从床头的药箱里拿出一个盒子,一打开,药气熏天,里面散发出来的药味瞬间弥散整个屋子。
“你这是什么药,这么冲?”我掩鼻问道。
“好药,其中几味药还是我寻了很久才寻到了,至少长了六七十年,你别嫌它气味大,用了就知道,它不仅仅帮助伤口愈合,还能把疤痕给淡没了,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好药。”
“这么神奇。”在我半信半疑间,秋荑慢慢给我上药,这药上的还挺麻烦,得慢慢抹,轻轻揉,还得吹一吹。别说,原本火燎燎的伤口慢慢的就不痛了,甚至还有股舒服的凉意。
我一直以为秋荑这个楚国第一巫者是个老骗子,如今看来,他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对了,师父,你知不知道薳东杨是什么情况?”我问道。
“薳东杨?你问他干什么?你和他一起去陈国相处这么久,难道还不了解他?”秋荑慢慢给我吹伤口,边吹边问。
“我了解的是他这个人,可是他们薳氏奇奇怪怪的,总给人一种不好的感觉,我从未听他说过薳氏的情况。”
“薳氏啊……”秋荑停顿了一下,叹叹气,“哎,反正不是什么安乐窝,龙潭虎穴之地,薳东杨的处境很尴尬,不,应该是危险。”
“危险?!”我一脸疑惑,“他这么奸猾,不是,聪慧,怎么会有危险?”
“你有所不知,薳东杨的父亲薳期思是如今的薳氏家主,他原本的夫人来自景氏,也是如今景氏家主景云的姑姑,所以薳东杨和景云算是打小的交情。只不过薳期思那货是个好色之徒,成婚后没过多久就被杨越部落进献的一位美女给诱惑了,然后景夫人受了刺激,身体每况愈下,我还去给她驱过邪祟,哎,那可真是位端庄知礼的好夫人啊……她说她自知药石无灵,只担心年幼的薳东杨,问我怎么办,可我哪里知道,薳氏那个氏族还不像若敖氏,若敖氏虽然也争也抢,好歹靠的是军功,是真刀真枪,薳氏那帮人好像天生就喜欢阴沟里暗斗,我可玩不过。”
我心里越来越沉重:“后来呢?”
“后来,景夫人死了,那个杨越美女成了新的夫人,不过没多久她也被抛弃了,又来了个随国的美女,成了如今的薳夫人,我虽然无法干涉薳氏的事,但还是暗中帮了薳东杨一把,让他进到宫里跟随少师学习,也就是那个时候,他认识了云笙,斗渤,公子玦那帮孩子,我现在都还记得,他把斗渤气得脸红鼻子粗的场面,着实有趣,这孩子真是实打实的薳氏血脉,牙尖嘴利的很,也只有屈云笙能忍他,还能和他互相揶揄。”
我又问道:“那他如今在薳氏是什么处境?他立了那么多功劳,应该会好过一点吧。”
“呵,这才是最要命的,要是他是个蠢笨之人,寸功未立,也许还能好过点,毕竟他身上有一半的景氏血脉,薳氏的人也不敢太过苛待他,可是偏偏他锋芒毕露,像极了他祖父薳章,这些年可谓出尽风头,让其他薳氏子弟黯然失色,这才可怕。”
“如何可怕,难道那些薳氏的人还能害他不成,他们可是同族,他薳东杨为薳氏争光,其他人跟着沾光不好吗?”
秋荑看着我叹叹气:“孩子,你们那里的人看待人与人的关系都这么友好和睦的吗?”
我哑然。
“你不懂,楚国有六大氏族,楚王的熊氏,你所在的屈氏,子玉所效忠的若敖氏,薳东杨所在的薳氏,景云的景氏,还有昭氏,这六大氏族几乎掌控了全楚所有的土地、人口和军队,既相互合作,也相互斗争,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和平。”
我沉默着,听他继续说。
“这薳氏,拥有全楚最强大的情报组织,若是放在以前,薳氏还没那么重要,毕竟那时候楚国主要是跟江汉平原的小部落争抢土地,情报不情报的,在绝对武力面前好像可有可无。但如今楚国已经成了江汉平原最大的诸侯国,想要北上中原,和其他诸侯国一决高低,情报就成了最重要的事,而情报要保持绝密性,就只能被极少部分人知道,我猜啊,可能如今掌握这个情报组织的,只有薳期思和薳东杨,薳氏其他人都接触不到,薳氏子弟又不擅长打仗,所以只要薳东杨不倒,其他人很难有出头之日,而眼下,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
“那个随国夫人生了个儿子。楚国向来是能者居之,不论长幼次序,而且这个夫人自嫁给薳期思后,就被随侯认作妹妹,背后有大靠山,所以薳东杨的位置就变得非常尴尬,薳氏其他人就想看他们自相残杀,不可能帮着薳东杨。”
“那景氏呢?薳东杨身上有一半景氏的血,景云还跟他是发小,难道不能成为薳东杨的靠山?”
秋荑摇摇头:“不能,楚国自先祖起就立下规定,各个氏族互不干涉,哪怕楚王也不能强行干涉氏族家事。我偷摸告诉你啊,就连楚王当年也是杀了他哥哥才坐上王位的,这要是互相干涉,就干涉不完了,可能整个楚国每天都忙着互相讨伐,那还怎么去对外作战,怎么去问鼎中原,你说对吧。”
我抬头看他:“那要是干涉了会怎样?”
“还能怎样,群起而攻之呗,比如你要是干涉了薳氏的事,那其他五大氏族就有理由讨伐屈氏,到那时,屈氏的土地被瓜分,屈氏的人口被抢走,你们屈氏就完蛋了,就这么简单,多少人眼巴巴盯着那些土地和人口啊,所以你可千万别掺和薳东杨的事啊。”
我深深吐了口气,点点头:“我也没那个本事。”
就在此时,门一下被推开了,穿堂风一过,我和秋荑纷纷看向门口,秋荑立马变作疯狗狂吼道:“说了几百遍了,敲门!敲门!敲门!我这里是市集吗?我也是有隐私的!”
我和子玉互相看着对方,都愣住了。
子玉转身想走,可是他又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快步走到我面前:“你在陈国受伤了?”
我点头道:“嗯,差点死在陈国。”
子玉仔细观察我的剑伤,眉头微皱:“你们遇见了什么,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秋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突然放下药膏往外奔:“子玉,你帮你师哥上药,为师肚子痛,先走一步。”
秋荑就这么干脆利落的消失了,留下我和子玉面面相觑。
子玉好像长高了一些,比之前又瘦了些,想必这些日子没少吃苦头,他犹豫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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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拿起那盒药膏,给我仔细涂抹。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我在门外好像听到了掺和薳氏的事。”
啧,这古代房屋的隔音效果,就是这么堪忧。
“哦,没什么,闲聊罢了,问问薳氏的情况,我发现我对很多事都不了解。”
“因为失忆了,还没恢复?”
他还记得我之前瞎掰的谎话。
“嗯~是吧。”我犹豫着该不该坦白,我总觉得子玉好像看穿了我不是屈云笙,在等着我自己坦白,但又怕是老子想歪了,节外生枝。
“师弟你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我低声说道。
子玉手上的动作一顿,好像又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事。
老子这句话一出口就想给自己一巴掌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明可以糊弄过去的。
“对,对不起啊,我这个人有时候做事不着四六,就是不靠谱,我自己也不想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就……”老子实在编不下去了,紧张的浑身发僵。
偏偏这时候,子玉往我的伤口使劲一按,我痛的哀嚎起来,本能的往后一捞,刚好抓住了他的手。
一瞬间,就跟触电一般,我和子玉都缩回了自己的手。
子玉手上的剑茧更厚了,好像比我的还厚。
子玉有些磕巴地说道:“那天的事没什么,你整夜都睡在床上,我趴在桌上,井水不犯河水。”
“不不不,毕竟是我做了逾越的举动,是我该死,你生气是应该的。”说完我便啪/啪给自己两耳光,子玉愣了片刻,又笑了。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知无不答。”
“你到底是谁?”
这下换我愣住了。
“我觉得,你并不是屈家四公子屈云笙,听闻那位小公子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言行举止很规矩,并不像你这么……”
“大条对吧。”我乐了,“其实我之前就想告诉你了,但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今天正好,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真名叫楚天和,楚国的楚,天下的天,和平的和。”
子玉直直看着我,脸上没有半点惊讶,倒是让我有些心虚。
“都怪你师父搞得那些实验,把我和屈云笙的魂给调换了,现在我在他的身体里,他在我的身体里,都等着天上五星连成一线,再换回来。”
子玉的表情这才有了些波动。
“所以,你终究是会回去的对吗?”
“嗯,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不属于我,我的那个世界和你们这里不在一个时空,所以回去了,就好比死了,永远的消失了。”
我在这个世界干过的荒唐事也一并消失了,片叶不留。
子玉沉默片刻,点点头:“明白了,所以之前那些事也就一笔勾销了。”
这下换老子沉默了,看子玉这表情,像是很想一笔勾销的样子。
“子玉,如果你还介意,我给你磕个头吧,真的,我是真的愧疚了好久。”说着说着,我便要下跪,子玉用手拉住我的胳膊,将我提了上来。
“别跪,你不欠我什么,你是楚天和,不是屈云笙,我生气的是屈云笙,并不是楚天和。”
这话,倒是把老子听糊涂了。
“为何?”
子玉释然一笑:“不为何,我原本以为是屈公子拿我当消遣,没想到这身体里原来不是他,他曾于我有恩……其实我早就有很多疑惑了,只是不想问,不敢问,今日明白了真相,反倒释然了。”
所以,我不重要,重要的是屈云笙?
我心里一酸,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强作笑颜道:“对,不着四六的是我,不是屈云笙,你该高兴。”
子玉拿起药膏:“还有几处伤口,天和兄,要不要继续?”
我听着他这句话,嘴里好像咽了一口黄连,不知为何,薳东杨这么叫我,我觉得很顺耳,可是子玉这么叫我,我反而觉得很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