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兮正郁闷,默默走到山石柱旁一犄角旮旯旁撕花瓣。
身后几不可察的脚步声响起,玥兮还没来得及转身看,那人就即刻开口:“对不起,我不该隐瞒我的身份,我确实是冥兽灼龙。”
她撕花瓣动作一顿,四下寂静。
而后又默了片刻,玥兮继续低头搞手头的动作,一面说着:“是就是。”
这平静的反应有些出乎泠羽的意料,毕竟被赤狼爪伤折磨过,她对冥兽的阴影可想而知,面对同僚真身还如此云淡风轻,实在叫他意外。
玥兮起了个身,拍掉手上的花瓣屑,似乎能看穿泠羽在想什么,便说道:“早就怀疑你是灼龙,看来我猜的没错。没什么可气可怕的,你平日待我如何我看在眼里。”
她又补充道:“但你如今在其他人眼里还只是天赋异禀的仙门弟子,倘若你真身泄露,恐怕麻烦会很大。”
泠羽颔首,嘴角噙着笑。麻不麻烦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人并未对他真身抱有成见,这已经足够。
就算四界弃他而去,只要她能待自己如初,其他一切他都不在意。
玥兮发了善心建议:“所以接下来你要有所保留,在他们没看出端倪之前,我们要尽快找到蒙害灼龙族的冤头。”
泠羽正欲开口,这时远处却响起盈霜破口大骂的声音。
“怎么回事?”玥兮向声源望,却见盈霜又和调阙间的三个弟子杠起来了。
玥兮和泠羽跑过去的时候,盈霜已和那两个男弟子打的不可开交。
盈霜挥剑时显露出未曾有的杀气,剑法稍显紊乱,透出暴躁急怒情绪,看来她真被气的不轻。
且盈霜腿伤未痊愈,此时干架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玥兮急急上前替她挡了一刀,两个调阙间弟子连连后退两步,差点踉跄倒地,还好及时稳住了阵脚。
玥兮怒骂一声:“两人合力欺负一伤残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两人中暴躁弟子甲说道:“是这泼辣女娘先动的手,檀仙寨人就是包庇他人,是非不分!”
盈霜骂的更凶:“那还不是因为你们惹是生非在先,我动手都是拜你们所赐!”
调阙间的人却突然接不上话了。所谓做贼心虚,的确是他们挑事在先,才酿成现在的僵硬局面。
刚才在天国大殿下沧濯面前,所有人是什么反应,调阙间的弟子都看的一清二楚。
沧濯要对靖芷施以暴行,泠羽就气得灼火遁现,他们就说泠羽对靖芷有情。
泠羽周身烈焰,玥兮为及时制止做了一个让人容易误会的动作,他们就认为玥兮喜欢泠羽。
而后靖芷和纪优准备与斩龙窟同行,玥兮仿佛不太高兴,他们就说黛玥兮喜欢纪优,而纪优喜欢靖芷,所以这个黛玥兮可能会和靖芷反目成仇。
他们又说玥兮既喜欢泠羽又喜欢纪优,脚踏两只船,有损妇洁。
众掌门人散去后,盈霜和绛烟看似吵架,绛烟为沧濯辩护,他们就说绛烟和沧濯有私情,而且鹭洲主两个女儿即将反目成仇。
玥兮听了这番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推理,她差点气的冒烟,调阙间的几个人挑拨离间的本领倒是强悍,把他们这好端端的关系搞的七颠八倒歪瓜裂枣,这也难怪盈霜气的想杀了他们。
别说盈霜,玥兮都恨不得立马撕烂他们的嘴,正当她要上前狠狠教训他们一顿时,一个男弟子突然大叫一声:“且慢!”
手中都变出冰锥子了,玥兮被他喊的堪堪停住,只见那人说:“你们檀仙寨和鹭云洲在天円比试中受高人指点,已铸下大错,但方才大殿下问审,要不是我们调阙间没把你们供出去,你们恐怕都不只受斩龙窟思过的惩罚了,如今我们只是说了几句,你们就对我们大打出手,难道就不怕外人道你们粗鄙不堪吗?!”
说的倒像是字字珠玑,玥兮直接来了个反唇相讥:“调阙间好一副贼喊捉贼的样子,适才审讯,要不是我们也没把调阙间受人相助之事供出,你们恐怕也不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幸灾乐祸。”
那男弟子话里有些怯弱,“所以……所以!我们两清了,双方都不要把受助于人的事说出去,那我们都能少受点惩罚!”
一下子从仇敌变成盟友,玥兮和盈霜才不会咽下这口气。
盈霜愤懑道:“什么两清,你们出言不讳,信口雌黄,随性造谣污蔑,毁我们清誉,你们欠我们一次道歉!”
这三弟子是调阙间实力雄厚的佼佼者,心高气傲,怎能放低身态低三下四地对别人道歉。女弟子沉沉开口:“你想怎样?”
盈霜道:“我要你们为檀仙寨鹭云洲所有弟子道歉,要真心诚意,给我们每个人磕一百个响头,为沅爷爷和我爹爹送上调阙间最珍贵的特产,调阙间间主也要亲自登门道歉,并向全天下人发誓,今后再也不允许其弟子寻衅滋事,否则间主自毁灵根,调阙间弟子也不得谈婚论嫁,否则子女早夭,男的风流成性,女的不守妇洁,孤独终老!”
男弟子甲脸面气成猪肝色:“信口开河,岂有此理!”
玥兮正举着冰锥,“既然你们死不悔改,那只好请各位吃一回罚酒了。”
说着,她倏地闪现到他们面前,动作快如霹雳,直直用冰锥尖抵着为首男弟子甲的喉头,握着冰的那只手燃起赤焰,搅的那人又冷又热,一瞬如坠冰窟,一瞬又如掉落热锅蒸煮。
那人面色涨红,嘴巴一张一合,似是要说话。玥兮凑上前听。
“檀……檀仙寨果然鱼龙混杂,竟混进了……冥兽赤狼族人……”
他说的很轻很轻,只有玥兮一人听到,虽些含糊不清,但玥兮清楚听出了其中大意。
这句话却如平地惊雷,玥兮如碰到了脏东西一样猛地松手,推开了他,那弟子踉跄倒地,咳出一滩血,昏死过去。
调阙间其他两弟子惊呼一声,急急上前搀扶,含恨似的瞪了玥兮一眼,便拂袖化烟而去。
玥兮痴愣愣呆在原地,耳中回荡方才那男弟子的话。
什么意思?说她是赤狼?
虽然以前她从未变出过带火冰锥,但眼看这厉器似乎威力不小,又能防身,玥兮便也没再挂怀。
她又安慰自己,调阙间的那几个人向来喜欢诟谇谣诼,说不定这种话也只是随口编造。
“玥兮,你把调阙间的那几个人狠狠教训了一顿,真是太出气了!”盈霜看上去开阔爽朗,脸上愠气消散了大半。
却见玥兮呆愣,盈霜不忍问:“怎么了?刚刚那孽畜是不是又对你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玥兮动作比脑子快,急急回话,发觉盈霜似乎看不出她施法时的异样,便装作若无其事道:“我有一些事要和泠羽商量,你先回去养伤吧。”
盈霜识趣地离开。
泠羽静静地站在她面前,玥兮的迷惘惊错尽收眼底,化作口中喃语:“他说我是赤狼。”
泠羽轻轻道:“你是缥缈屿屿主之女,所施法术再怎么像赤狼秘术,你也不可能是赤狼。”
这句话倒是能安慰住她一锅粥般的心境。适才她还刚消化完泠羽是灼龙的事实,现下自己又被污蔑成赤狼,玥兮感到天花乱坠了。
“倘若你真是赤狼,大不了和我一起叛出仙门,去冥界掌管冥兽。”泠羽这戏谑模样却让玥兮再次心惊胆战起来,她这个时候才不想开什么玩笑。
玥兮惴惴问:“冰锥我也当众使了不止一次,为什么只有他觉得我是赤狼?”
“赤狼在世间几乎都以真身示人,赤火冰锥乃其独门秘术,天底下知道此术之人少之又少。刚刚那调阙间的人,恐怕和赤狼族有些关联,但他不会轻易说出。因为仙门人同冥兽勾结实乃仙家大忌,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他们做不出来。”
泠羽轻抚了抚玥兮两鬓,语气半分温软半分清凉:“好了,别想太多,你只是黛玥兮。明日还要去斩龙窟,现下得先回去调理好身体。”
***
斩龙窟处地幽僻,窟上还有密密麻麻的残枝悬挂而下,期间夹挂着几个人的尸骸,窟中暗无天日,随处可见的白骨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他们布阵进入斩龙窟,六人各自随机散落于窟中各个地方,若是胆大心细者,可能尚存一线生机逃出这魔鬼窟,可如果是胆怯者,若无人陪同,可能会被自身心态折磨致死。
“纪优……你在哪里?”靖芷颤颤巍巍地向前迈步,她望着这不见天日的黑窟,吓得早已四肢发软。
她慢慢地往前搓步,突然她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刮到了她的头顶,靖芷抬头一看,却见一被枝条交缠悬挂的苍白的手臂在眼前晃来晃去。
“啊——”
靖芷捂着脸连连后退,而后直接跌坐在地上,面前又响起了脚步声,靖芷边哭边喊“别过来”,却直接被牢牢抓住手腕。
“安静,叫太大声易引魂。”
嗓音淡然而沉稳,靖芷缓缓抬头一看,更想放声大哭了,可又不敢太吵,只得憋住一股气,眼泪还是汩汩往外流。
纪优放开握住靖芷的手,起了身,“走,去找其他人汇合。”
玥兮独自在窟中游荡,阴风拂面而过,散落的白骨仿佛携带阴风发出阵阵鬼嚎,玥兮听得头皮发麻,加快了脚步。
“哗啦——”
面前有一庞大峭壁,上面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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颗碎石滚落而下,敲击在地,于静谧的窟洞中发出空灵绵长的声响,稍稍把玥兮发怵的心平复了下去。
玥兮抬头一望,碎石之下,局部露出了红色画面。她挥手一拨,红光打落碎石,峭壁上的碎石近乎全然滚落,嘈杂声不绝于耳,玥兮捂住耳朵,再定睛一看,庞大俨然的画面呈现眼前。
峭壁上,有两颗星被画的极其明亮,其中有一蓝星,曰曲神星,又有另一红星,曰千恨星。
先人言“一失足成千古恨”,玥兮想,这千恨星名可能由它而来。
两万年前上古年间四界混沌初开,天国暂统四界。此间仙界未成形,天国太巽真人掌管罗布八方神星,其中一星曰曲神星。一日正是太巽真人罗布八星绝佳之时,却因过量饮酒,曲神星却脱离掌控,便突发异变,分裂成二星。
太巽真人因小失大,因一己倏忽酿成祸端,便将分割出的星命名为“千恨”。而千恨星诞生之日正是仙界分裂之时,二星给予二仙界混沌之力与清浊二气,才有了仙界的种种由来。
因千恨星是由曲神星形成,那次仙界所有机缘巧合皆离不开主仙界。
次仙界有黛夷,却没有她黛玥兮,什么时候机缘开始偏转?
玥兮正思忖间,忽听远处一清脆声音乍响,娇软不失恭敬:“大皇子,今日怎有雅兴观望我等小辈窟中受罚?”
是绛烟!
玥兮定睛一眺,绛烟纤细身姿盈盈落在一处,她身前又出现了一风姿挺拔衣冠楚楚的男子,正是沧濯。
但见沧濯倨傲开口:“我记得说过,我期待你们在斩龙窟里的表现,而今,我自然大驾光临。”
玥兮突然感到下巴一凉,身体被紧紧环住,继而被拽进一暗黑处,隐秘且无声。
她急躁欲叫,只听见耳边一凉凉的声音响起:“噤声。”
玥兮冷静下来,竟然是泠羽,他也是来偷听的?
绛烟轻轻地笑了一声,语气突变肃然,略带怨气:“沧濯,你尽可直言担心我,可你又为何不同我一起下界历劫,却让我形单影只孤独数年?”
沧濯面色瞬间一沉,逐渐怒气氤氲,尽可能压低内心怒焰,低沉迟缓道:“……你竟有前世记忆?”
绛烟沉声道:“莫要以为抹去我的记忆,你便可逍遥度日毫无挂念。”
“是谁在仙界唤醒你在天国时的记忆?”沧濯阴沉逼问,似是只要绛烟一说出那个人的名讳,沧濯就会立马掳捕此人并将其元神俱毁。
“不是谁唤醒了我,皆我一人所为!”绛烟的声音微带颤抖,“我下界历劫前,特地向缘世长老借来隐元丸,才不至于下界时前世记忆消散。沧濯,当初你许下诺言与我历劫,到底是对我已然无心,还是从头开始就想除掉我这个于你修行不利的绊脚石?”
沧濯面沉如薄冰,静静地看着眼前曾经对自己痴心迷恋,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欢喜的少女,不禁对自己的出尔反尔感到可笑,便缓和了语气,轻声道:“绛烟,我想你下界这几年也许并未孤独无依,你看,我在天国也早已向缘世长老求情,给你安排了一个妹妹。”
“你!”绛烟脸上浮现出怒色,而后渐渐平息,转而变成凄凉怅然,低声道:“是,这几年有盈霜陪伴,我确实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亲情的温暖,对爱的理解更加深刻,所以我更加确定,沧濯,我对你的真情从未改变。”
沧濯叹了口气,“亲情与爱情不可混为一谈。”
绛烟急道:“我知道!”
沧濯冷冷打断:“既然你知道,对于我的欺骗你竟还不死心。”
“就是因为我不死心,我才要让你负责你犯下的过错!”绛烟说道,泪水在发红的眼眶里打转,“就算你现在想逃避,我还是会千方百计让你赎罪。”
沧濯轻笑一声,伸出手按住绛烟白若冰玉的下巴,轻轻往上一抬,盯着她水光流转饱含深情的双目,“你是想让我永远活在愧疚当中?”
绛烟默然,半晌她低低地笑了一声,“让你愧疚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这样至少可以让你永远不会忘了我。”
沧濯静静地看着绛烟脸庞,并未发一言。而后他松开了她的下巴,双臂下垂,背过身体,低低的自嘲般笑了数声,而后讥诮愈浓,越笑越大声。
他甚至不知自己嘲笑的是绛烟的痴心妄想,还是这自身披着的沧濯的皮囊,竟有朝一日能让人迷的神魂颠倒,殊不知他想要的,不是这可笑的情情爱爱,而是天柱坍折,四维崩摧,八荒六合,四海天下,终将归于他掌。
绛烟怔怔地望着沧濯颀长挺拔的背影,一时间失意落魄环绕周身,冰冷晶莹的泪珠于她洁白的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