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王强一愣，侧了侧身，才发现衣服右侧腰部全部脱了线。他一抬手，棉布就被抻了起来，里面的棉花露出来，粘在棉布上有掉下来的趋势。
可能是挖渠差点滑倒那时候，衣服线头被扯开了，他想。王强赶紧捂住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走了一路都没发现，还是你眼尖。”
他说着，捏了捏棉花，往衣服里塞了塞，又哈哈笑了两声，摆摆手说：“好了，不碍事，走了走了，不打扰你们小年轻了。”
他说着就往前走，真桃忽然推了一把章林一，章林一一个踉跄跳出去，正好挡在了王强面前。
王强被章林一吓了一跳，两人面面相觑，真桃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里就是裁缝店，王书记还去哪里啊？”真桃走到两人跟前，又说：“让章林一跟您补了吧，他手艺不错的。”
前一秒章林一还不清楚真桃为何推他，现在完全明白了，站直身子就说：“是的，免得您回去还要麻烦嫂子，我很快的。”
王强看着两人，见这两人两副极为真诚的模样，犹豫了将近一分钟，点头道：“好吧，那就麻烦小章师傅了。”
要不是章林一提及嫂子，他都忘了他爱人孩子都在市里，在这里，他就是一个孤家寡人，哪里有人跟他补？而且他自己也不会，索性答应下来了。
郑祥庆站在一旁，也跟着笑，心想他咋就没想到要给书记补衣服呢。
章林一和真桃将王强带进屋后，真桃径直就往后屋去了。
章林一让王强把衣服脱了。王强刚脱下来，真桃从后屋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棉衣，她递给王强，说：“这件是章林一的，您先披着，屋里冷。”
王强看着真桃，愣了一下，一时忘了去接。不仅是王强，章林一和郑祥庆也都看向真桃，眼里有些错愕，只有跟真桃一起出来的吴玉兰冷哼了一声。
过了几秒，王强终于反应过来，接过棉衣披在身上，抖了抖肩说：“小章，你这媳妇娶的好啊。”
真桃羞赧一笑，走到一侧坐下，开始跟章林一准备针线。
她一手拿针，一手持线，对着煤油灯灯芯的光源穿线。煤油灯昏黄的光将她的脸照亮，卷长如鸦羽的睫毛投下两片阴影，模样十分认真。章林一看着她，忽而笑起来，说：“是啊，我这辈子的运气都花在娶她了。”
真桃掀眸瞪了他一眼，她不习惯这种秀。
章林一笑着去接真桃手里的活。真桃手一撇，将穿好的针线举了起来，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又睇了他一眼。
章林一脸皮厚，真桃的这种反应在他看来都是小情趣了，死皮懒脸地一笑，双手一摊，歪着脑袋看着真桃。
仗着有别人在，真桃不跟他计较。她举着针的手刚递出去，章林一快她一步，抽了出去，冲她一笑，喜滋滋地就去补衣服了。
王强看在眼里，笑容绽开，嘴角久久吊着，都下不来。他视线瞥向别处，看到了吴玉兰。他对吴玉兰还有印象，在报到那天见过，又笑着问：“你是小郑的爱人吧？”
吴玉兰本来黑着一张脸，她也不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冷的要死，忽然被书记问话，她来不及转换神情，沉着脸道：“是的，王书记。”
王强点了点头，环视一圈，说：“两对小夫妻，一间裁缝铺，也挺有意思的。”
吴玉兰这才找回表情，笑的谄媚，抓住机会赶紧说：“王书记，我家祥庆手艺也不错的，我们之前一直在省城，他给不少领导做过衣服，大家都称赞他手艺好呢。”
可郑祥庆觉得这时候说这话不合适，拉了拉她的衣袖。吴玉兰却笑着，适时撇了他一眼，不动生色地将他推开了。
真桃坐的位置正好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装着没看到，移开了视线，忽然就听到吴玉兰的声音：“真桃，你说是吧，大家都说老郑比章林一手艺好呢。”
真桃身子一顿。
她可没听大家说过什么，而且这才开张几天，也没几个人来啊。真桃不明所以看向吴玉兰，对上她的视线，立马就明白了。
吴玉兰微扬着下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就差把“你得还我白天帮你的账”写在脸上了。
真桃收回视线。她不想说违心的话，更何况是要否认章林一，她又不是个傻子，吴玉兰也亏得想得出来。真桃有些无语，绞尽脑汁想要怎么应对时，王强这时候说话了。
王强大笑了两声，摆摆手说：“又不是比赛，还要争个高下。我看两个人手艺都好，不好的我们还不要呢，而且我还指着你们创收呢。”
真桃一听，偏头轻呼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正好这时章林一衣服也补好了，话题被彻底打断，他站起身，将棉衣抖了抖，递给王强，说：“您看看。”
王强接过，将衣服展开铺在腿上，看的仔细，根本不像是在看自己的衣服，就跟欣赏绣花似的，轻轻抚过，啧啧称叹：“真好，真好。”
章林一没有用缝纫机，完全手工缝制，每针间的间隙紧凑，均匀，平整，看上去完全就是缝纫机出来的作品。王强看向章林一，举起大拇指点了个赞，然后很快地穿上衣服，站起来，扯了扯衣襟，问大家：“怎么样？”
“这都年轻几岁了。”章林一开玩笑说。
王强又哈哈大笑起来。
郑祥庆在一旁含蓄地笑着，直点头。因为话题被打断，吴玉蓝正不爽着，没有吭声，真桃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句：“很好的。”
王强笑声的逐渐减弱，含笑扫视了一圈，察觉到某种诡异的气氛，收起笑容，手一拍，说：“好！那就真不打扰你们了，今天谢谢小章了啊。”说着将章林一的棉衣递给他，转身出了铺子。
真桃赶紧跟了过去，她抿紧双唇，又跟去了门口，看着王强的背影，似欲言又止，直到王强完全消失不见，肩膀倏地耷拉下来，叹了口气。
章林一看她样子奇怪，便问：“不是你让我给他补衣服么？怎么还叹气了？”
真桃转身往里走，颇为可惜地说：“可是他没给钱啊。”她刚站在门口几番纠结，就是在想要不要叫住王强，回来把钱付了，最后还是妥协了，谁叫人家是领导呢……这种事，下次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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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提前说的好。
章林一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有一瞬间，他还以为真桃是想维护和王强的关系呢，搞了半天她只想赚钱。章林一笑着安慰：“算了，也不是什么费事的活，给他免费补好了，他不是也得记咱们一个好么？”
真桃看着章林一，虽然可惜，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此时的吴玉兰站在铺子正中央，双手叉腰，眉眼压低，怒气绕身，死死地盯着门口，一见真桃进来，指着鼻子就吼起来：“我说你可真会演戏啊，白天装着可怜叫我帮你，让你在领导面前说句老郑手艺好又装着没听到？”
章林一和郑祥庆两人被吼的一愣。
真桃就跟有所预料，表情极为平静，说：“玉兰姐，不是我不帮你，我不能……”
吴玉兰一听，气得很，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辜负了，手一扬，打断真桃，质问：“不能什么不能！早上是谁说要帮忙就叫你？敢情都是假的啊？白眼狼，亏得我那么帮你！”
真桃无言以对。她帮忙也不是没有原则的帮，哪里有帮着别人说自己爱人差的？
不过她解释再多也没用，对吴玉兰来说，说什么都是狡辩，真桃沉了沉，说：“白天的事，谢谢玉兰姐，我还是那句话，需要帮忙就叫我。”
吴玉兰听真桃这么说，气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正要发作，旁边两个男人，两人异口同声问道：“白天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吴玉兰忽然脸色一变，露出一个奸邪的笑，抢在真桃之前，装着受了无尽的委屈的样，说：“我们能有什么架吵，真桃她不认字，不会写字，我帮她收布料，标记一下而已，简单的事。”
真桃站在一旁，感觉自己的脸像放在火上烤，头也越垂越低。
她从不知道自己不认字，不会写字会如此丢脸。更不知道自己是自卑还是自尊心作祟，明明她不在意的，而且明明她想好了晚上跟章林一说，请他教她识字，可她现在就是想逃，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章林一。
忽然一道温热敷上她的手背，然后握住了她的手，传来章林一的声音。
“对不起，桃桃，是我考虑不周了。”章林一握着真桃的手，慢慢摩挲着。
真桃抬起头看着她，眸光颤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哎呀，这才多大个事啊，不会就不会嘛，不会的人多了去了，”郑祥庆笑着打圆场，拉过吴玉兰，说：“我们都是一起干活的，不就是左右搭把手的事么？你会你就多帮点嘛，下次他们再帮咱们嘛。”说着拉着吴玉兰就往后屋去，边往后推，边向章林一使眼色。
可吴玉兰看不惯郑祥庆和稀泥的态度，认为他就是大傻子，她在为他争取，他却无所谓。吴玉兰气的使出全身的劲挣扎，大吼：“你看她，她刚帮我们了吗？”
郑祥庆险些被她挣脱开，他用力钳住她的胳膊，一手捂住她的嘴巴，用力一推，塞进了那道帘子。
好一会，后面没了声响，前厅慢慢安静下来。
真桃看着章林一，忽然开口：“我想学识字，你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