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恶寒自天灵灌至全身,沈苌楚强忍干呕与战栗。她不能慌,她背后还有全然没有抵抗能力的顾梦尧与段蓄田。
依靠轻剑支持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冷笑道:“万立果,你因何找来,又为何找来。”
沈苌楚只是炼气,全然无法探寻万立果踪迹,只闻其声。他尖笑中带几分嘲讽:“哦,我以为沈小姐心中应当清楚,没想过,不过也是被蒙在鼓里……”
“你身后那位小公子难道不知晓,”黑衣光头男人鬼魅般从天而降,黑袍飞旋,尸虫腐臭扑面而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的道理?可是这小公子害我亲自出关,来处理山荫一事。”
万立果落地便见沈苌楚揪紧胸口衣料,紧拧眉头疑惑,再瞥她身后那青衣少年,一瞬了然。
“哈哈哈哈哈!”万立果狂笑,“原来你当真不知!”
“你身后那位小公子,阻碍我计划,杀我的人,却不知万般行为皆留踪迹。”
沈苌楚猛然回头,对上肇斯行的双眼。
平日里,同她对视便饱含雀跃的双眼,此时波光潋潋,似痛至极点。
“肇斯行?”她不可置信。
“你……”
出卖我这三字,沈苌楚说不出口。她怕,怕真听到这三个字。
“哈哈哈哈哈哈,沈小姐如此怀疑,小公子的苦心,当真喂了狗呐!”
万立果鼓掌罢,挥手释出一道灵气打在肇斯行肩膀上,他闷哼,后退一步,忽然,眉心间勾连出隐隐生光的红色丝线。
灵气入体,肇斯行抬手捂着胸腹,瞬间,鬓角处渗出冷汗,他逐渐身形摇晃,连剑都拿不稳。
腹中剧痛难忍,似乎有什么在啃食血肉。
他再难站立,一手持剑,单膝跪地。抬头,看沈苌楚,苍白的嘴唇张合,挤出气声:“别……别听……”
也别怕。可他疼的说不出口。
万立果如黑色旋风,闪到他身边,轻蔑地挑起人下颌。在肇斯行身边,他却扭头看向沈苌楚:“沈小姐,他不说,我同你说。”
“云娘跟你离开那日,本计划将你扣留在陈记,连夜送到尸蛊阁。”
万立果笑得满脸褶,他最爱折磨人心:“是这位小公子,不光杀了皮三,又杀了七人,才叫你能安稳的走出陈记。”
这话如一记重拳,捶在沈苌楚胸口。
还未等她喘气,那万立果不加停歇:“小公子可怜呐,一片苦心,末了居然不知,他这腹中,早已养了一只蛊虫。”
“即便如此疼痛,也不愿说,不光怕我将你掳走,我猜,是怕你知晓实情,更心痛否?”
万立果捏着肇斯行脸颊,将人扭向沈苌楚,凑近他调、戏道:“我说的对吗,小公子。”
沈苌楚颤声:“蛊……蛊虫?”
脑中如走马灯,千万缕未曾勾连的线索并作一条,直直牵着她与肇斯行,她喘息。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她重来一世,有所预知,不论寻皮三,还是探寻尸蛊阁,她皆背着人,除过黄老板这掮客,应当无人知晓。
可他杀皮三,他阻尸蛊阁。
“肇斯行……你……”
她快喘不上气,只能端端地望着肇斯行:“你又是如何知晓。”
万立果做作捂嘴,惊呼:“哎呀,沈小姐莫问了,小公子现在腹痛难忍,说不出话。”
“看老夫这记性,”万立果轻拍脑门,才张开双臂,狂放大笑,“大抵不光他痛,这山荫之中,但凡食用过陈记椒盐酥的人,在此刻,都会痛吧。”
*
舒术堂内,铜盆咣当落地。
盆中温水泼溅殆尽,女大夫顾不上形象,腹痛到只能扑在地上,不住地打滚。
刚进云娘房间的俞琳一惊,唤她“怎么了?”赶忙将人扶起,见她疼面无血色,为她号脉,却诊不出什么。
俞琳无法,只能掐其人中,却不起作用。
将将合上的房门被人猛地撞开,俞琳回头,又一位女大夫撑着门,面色凄白,手捂腹部:“俞……俞大夫,您,若您不腹痛,快……快去前堂看……看看吧……”
“好多腹痛的患者!”
勉力说完,她疼得径直厥倒在地。
俞琳焦急,却只能先跨过她,飞奔到前堂,被眼前一幕震惊:舒术堂内,留值的大夫稳婆,多数,已倒在地上;门前,无数就近居民,匍匐着爬向医堂内,口吐白沫,哭喊着,求大夫替他们医治。
“痛啊啊……好痛,”脚边,一老妪拼命拽着俞琳的裙角,“大夫……求您……”
她颤巍巍地打开衣角,怀里躺着一个了无血色的女童:“求求您……救救我外孙……”
老妪腹痛腹胀,却强咽苦水:“求求您,救救她吧,救救她吧!”
俞琳迅速蹲下,接过女娃,深呼气冷静道:“症状为腹痛,她平日可有症状。”
老妪摇头。
俞琳语速很快,咬字却清晰:“她今日吃过什么?”
“寻常饭菜,还有邻居分,分的椒盐酥。”
外孙自小跟着她受苦,她没钱,只能向邻居讨点心,只有一块,囡囡懂事,分了她一半。
只是这一半,就吃坏了肚子。
俞琳:“您也食了椒盐酥?”
老妪战战点头。
俞琳心中瞬间有了定夺。
她近来编撰医书忙碌,根本没空排买什么点心,更别提吃。相比他人并不觉腹痛,她抬头扬声又连问几个未表症状的大夫稳婆,她们也未曾食用过椒盐酥。
据她所知,陈记已闭店有几日,若点心保存不当中毒,不该有如此多的人腹痛!
若是刻意投毒,又因何如此多人,同时腹痛?
俞琳沉声不过片刻,立刻指挥堂中尚且完好的人:“先按食物中毒处理,煮制苦水作催吐用!”
“去一个腿脚利索些的,告知山荫内仍开门的医堂,反应不及的,可暂用同样方法处置,并询问病患可否食用过椒盐酥!”
俞琳敛眉,抱起孩子快步往里走,虽有喘息,语调却如同铁秤落地,砸稳人心:“速速,人命关天,休要浪费时间。”
*
万立果金丹修为护体,神识早探查出二人的,碾死他们如碾死两只蚂蚁般轻松。
更别提,相貌姣好,心狠手辣的小公子,腹中正豢养着一只蛊虫。
万立果横跨,揪着袍子蹲在沈苌楚面前,这沈府的小小姐当真倔强。
蛊虫围身,亲近之人有事隐瞒,城中事态紧急,三重危困,那双杏眼也只痛了片刻,不落一滴泪,如野性小狼,恶狠狠地盯着他。
万立果喜欢漂亮,自然不介意这沈小姐做个明白傀儡:“我再猜,沈小姐现在是想知,为何食用过椒盐酥的人,会腹痛?”
他嗖地,伸出指尖抵住她檀口:“莫问,我觉得你一定想知晓。”
他自大自负,恶劣至极,轻笑:“别这样看我啊,虽是我一手操弄,可散播蛊虫的源头,并非是我。”
“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万立果挥掌打在沈苌楚胸口,将想要爬起的沈苌楚打回去,叫她口吐鲜血,再不能起身:“莫要挣扎,好好听着。”
他嗤笑道:“听陈必功这痴情儿郎,如何作蠢,将害死山荫千人万人。”
*
陈必功双眼浑浊,似死鱼目般,口中不住念着:“云娘……云娘……”
他似乎是腹痛,又似乎该同街道上蠕动人一般,在地上打滚,可陈必功只想找云娘。
他什么也不想要,只想要云娘。
他的云娘,命好苦,净陪他过苦日子,一天福也没享过。
每到夜晚,云娘将他哄睡,再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和面烧炉,一盘盘椒盐酥烤的金黄酥脆,出炉时已至清晨。
劳累整夜,云娘也不歇,将椒盐酥放在箩筐中,层层隔开,避免压碎,赶早市售卖。
云娘的手艺好,人人称道,却对外说,这是陈家祖传点心手艺,等攒够钱,就要开铺子,请诸位老客捧场。
云娘背着他,他又为何知晓?
因为他总是悄悄跟着。
云娘不睡,他也不睡,云娘出门,他也跟着出门。尚且年幼时,不知做什么能帮云娘,又赌气云娘一人承担,不告诉他,将他当做外人。
那时,陈必功看着街角,同外人笑脸相迎的云娘。心中酸涩得不是滋味。
他悄悄立誓,要将点心铺开得遍布岭南,将椒盐酥当做招牌,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陈家的,是云娘的手艺。
两人搀扶着,奋斗多年,总算开出第一间点心铺。
他要娶云娘,云娘说再开一间,就嫁。
等开第二间,云娘说她年纪大了,不嫁。
陈必功便与她赌气,专注点心生意,任她如何劝他成婚,他都不娶。
他目光澄澈,看云娘,亦如爹娘第一次将她带回家时,他发誓:“今生,我陈必功,非云娘不娶!”
因他第一次见云娘,陈必功就觉得,她是世上最好的,谁也比不过。
到第五间铺子,他成岭南大户,云娘才被他说服,才嫁。
陈必功大操大办,邀请全岭南人,喜宴上他滴酒不沾,欢喜地向所有人宣告:“我陈记点心铺招牌椒盐酥,是我娘子的手艺,未来一月,统统半折!”
他不喝酒,清醒地步入洞房,掀起盖头,对上云娘美丽的双眼:“云娘,我好开心。”
他不能喝醉,他要醒着,将穿着喜服的云娘刻在心中。
她是他的宝贝,是世上最好的,谁也比不过。
一日,陈必功匆匆归家,身后小厮抱着新铺面的牌匾,他又选了一处铺面,名字都想好,就等云娘首肯。
却不想一进门,就看到云娘咳血,晕过去的骇人情景。
陈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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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请遍岭南名医士。饱含希望地将人送进去,又失望的将人接出来,甚至给他带出一道消息。
云娘有了身孕。
云娘活不过一个月。
是又喜,又悲。可陈必功只有悲。
他什么也不在乎,他不要孩子,只要云娘。
他抛洒银钱,从寻医问药,到求仙问道,都无法挽留云娘的性命。临别时,云娘靠在他怀中,还哄他,替他擦眼泪:“阿功莫要哭,是云娘没有福气,过不了好日子……也不能碍着阿功过好日子。”
“阿功再找个美娘子,好好过日子。”
陈必功亲手埋了云娘,将那块未挂起的牌匾垫在她的棺材下。他掀起罩在上面的白布,露出几个鎏金雅字:
陆氏点心铺。
他的云娘,叫陆蕴。人人都称她为陆氏,可她有名有姓,姓陆,名蕴。
他想再开一家点心铺,叫所有人都知道,云娘叫陆蕴。
陈必功跌撞着,摔进舒术堂,不顾额头磕出鲜血,他支着胳膊爬起:“云娘,云娘。”
云娘死后,他消沉度日,本想去陪云娘,岭南的尸蛊阁却寻上了门,那名叫万立果的阁主同他说:“我有让云娘起死回生的办法,你可要尝试?”
陈必功胡子拉碴,暮霭双眸流露出久违的喜色:“当真,您说的当真?”
“若能救云娘,我什么也愿意做,您拿走我的命都可以!”
他跪在地上,不停地叩首:“我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
万立果嘬饮清茶,畅快拍桌:“什么都可以?拿走你的命,再叫你杀人,杀千万人都可以?”
不过片刻,陈必功果断点头:“可以。”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云娘。
俞琳忙碌着,见到一披头散发男子仅着中衣,如提线木偶般,往后院挤,她将扇药炉的扇子塞进旁人手中,赶忙去阻拦:“等等,你是谁!这里是医堂,你不能进!”
谅她如何推,也推不动人,俞琳揪他袖子,这人用力挥手,生生扯下一只,露出瘦可见骨的胳膊,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放血刀伤。
俞琳上前,挥开挡着他面额的发,要看他是谁,却被他面容骇到,险些惊呼出声!
这人不停念叨着云娘,双眼全白,眼角、口鼻、乃至耳道处,不断爬出红色细虫,红虫蠕动着,又组成一张新脸,涌动的嘴角张张合合:
“云娘,云娘。”
*
万立果大笑:“那蠢货,毫不犹豫的吃了子蛊,再挖出陆蕴尸首,给她埋了母蛊。”
“我估算孕期,大抵月中出生,刚巧阴阳命数不均,借尸首腹中胎儿暂时豢养蛊虫,”万立果满不在乎的吹吹指甲,“子母蛊相连,腹中胎儿与母体又相连,陈必功是用自己的寿命灵气吊着,让云娘尸身不腐。”
“哈哈哈,痴情人当真可笑。居然当真觉得尸首活了,在唤他。”
万立果嘲声道:“不过是母蛊养出灵智,借着壳子,在叫自己的养料罢了!”
沈苌楚呼吸一滞,擦净唇边鲜血,冷冷道:“那你养就好,为何要来祸害山荫呢?”
万立果瞪大双眼,嘲讽沈苌楚:“本想造一个四柱纯阴傀儡,可那尸首中的胎儿终究是死胎,坚持不了太久,而山荫,生了你这个完美的四柱纯阴身。”
“沈小姐为何还不能认清,害山荫众人的,不是我万立果,而是你沈苌楚呢?”
胸口气血翻涌,沈苌楚险些再吐血,她半垂眼睫,似乎痛苦至极。
万立果见状,更为愉悦,意图火上浇油:“一个人的寿数灵气不够,陈必功为拉更多人下水,每夜放血和面,将带着子蛊的面团,烤制成椒盐酥。”
他道:“如此,母蛊的养料,就不止他一人,全山荫,只要食用过椒盐酥的人,都是母蛊的养料。”
“哈哈。”沈苌楚笑。
上一世,她与万立果相处近三年,对此人了解透彻。沈苌楚做仰头望天的动作,呼出口带血的气,又嗤笑出声:“我还以为,什么人神公愤的事……”
“也不过如此嘛,万立果。”
果然,他脸色一变,旁人听到这话,早就痛哭流涕,悲痛欲绝,恨不得自毁肺腑,眼前这少女,居然还能笑地出声!
万立果冷嗤:“好,有骨气,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待万人生祭大阵完成,尸首腹中母虫吸足灵气,便可挪至你这四柱纯阴身体内,”他两指从袖中夹出一只百足虫,搭在沈苌楚肩上,“再操控你灵智,做一只漂亮木偶,多好。”
沈苌楚满不在乎地勾唇:“万人生祭大阵,万阁主又是从哪弄来的歪门邪道之术?”
万立果见她不露惧色,更为气恼,忽地起身,掀起腥臭,一脚踢倒她旁的轻剑:“将死之人,告你也无妨。”
“某旧朝,有人用这万人生祭大阵,练出过一只所向披靡的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