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师姐(四)
    乾华山内流传着‘三不惹’。

    不惹掌门。掌门建立门派至今,开辟乾华山,乃门派之基,大庇天下修士,功德无量,不该惹。

    不惹门规。无规矩不成方圆,违反宗门规定,自觉前往理行峰领笞。

    最后一条,却是近几年流传出的:不惹沈苌楚。

    至于为何不惹……

    沈苌楚也不与佘水止客气,横眉冷目,拔剑而立,下巴一抬:“既然佘水止师兄对我带回来的人有异议,来擂台斗法。”

    此话一出,校场上,弟子欢呼,也不管正当大课,乌泱泱地围上来:“师姐,你真要与佘师兄斗法?”

    “总听说沈师姐一言不合就开打……”

    “要看要看!我先去擂台占个位置!”

    “让开让开,别挤我……”

    原因就是如此。

    沈苌楚性子敞亮得令人生畏,你若惹了她,睚眦必究,她一定要当下报复回来。不喜欢耍阴狠招式,便当众邀擂台斗法。

    佘水止欲哭无泪:“沈……沈师妹,别,不消停了几年,怎么又要擂台斗法了……”

    几年前,门中便流传沈苌楚大战同门八百回合的事迹。好不容易近两年因宗门事务收敛许多,难道今日又要卷土重来了不成?!

    沈苌楚摇头,珠帘花钗轻晃,浑圆双眸微睁:“你找他茬,就是和我过不去。”

    “……”佘水生见她面色红润,健步凑到她身边闻嗅,恍然道:“沈师妹,你今日饮酒了,不宜斗法,不如改日……”

    大抵凑得有些近,坐倒在地上的灵蛇一骨碌起身,插进两人中间,挡住佘水止身前:“你,离远些。”

    “你走开。”沈苌楚敛声,拨开肇斯行,酒壮人胆,沈苌楚眯眼盯他道:“我是偏心你,又不是眼瞎,刚才他都没用力,你倒什么。”

    佘水止一愣。

    本以为沈师妹醉酒,看不清事件原委,是因灵蛇摔倒才邀他上擂台。他不该低看沈苌楚灵性聪慧,一眼看出先前他给肇斯行‘穿小鞋’,是为这事寻上门。

    似乎,他又有些理亏了?

    肇斯行眨眨眼,却无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装出一副可怜模样:“姐姐……”

    “别叫姐姐。”沈苌楚抬手,捏住他嘴,瞪他,“让你叫老了。”

    灵蛇嘴被捏成鸭子,一阵幻痛,周边围观弟子不约而同地倒吸气。

    “喝酒又如何,宗规中有哪一条说,喝酒不许上擂台?”沈苌楚将人揪到一边,又对上佘水生,“佘水止师兄若非要个理由,那就是你驳我面子,这理由可算充足。”

    佘水止气得大叫:“呔,找你这么说,你将人带回来,扔在山下不管,我不想管,就是驳你面子?!”

    什么狗屁道理?

    佘水止内心呐喊,沈苌楚只是初入宗门时闹腾些,近几年可是稳重多了,怎么喝顿酒,人又退回去了。

    沈苌楚鼻头一皱,这眼前场景实在眼熟,似乎又回到了上一世,她同佘水止对骂,她来了劲,骂道:“你做教习,你不管谁管!”

    佘水止气得额颞直突突:“管了又如何,他连灵根都没有,教了有个屁用!”

    沈苌楚顿了顿,想想佘水止说的也不无道理。没有灵根便不能引纳灵气,连外门的门槛都够不上,更不要说筑剑基。

    可脑子里绷着一根弦儿,谁也不能说她师兄不好。

    不论变成什么样,他师兄都是天下最好的。

    如此,沈苌楚手腕一转,雪霰嗡鸣:“我管他有没有灵根,不管学什么,都是从零开始,你连零都不教,他怎么学?你不教就是你的问题,别废话,来打。”

    佘水止被她的双标坦荡震慑,又气又笑。

    既然她坦荡,那他亦没有再装的道理,佘水止拔出腰间泗水,剑指外门擂台:“那我继续推脱也不好,沈师妹,请。”

    二人被人群簇拥着上了擂台,外门弟子多为炼气,上不了山,从未见过内门斗法是何种景象,个个争相抢夺前排,想长长见识。

    几个在外门待了多年,与肇斯行年纪相仿的,凑热闹的将人往前排推:“你可是‘红颜祸水’,这场斗法多亏你,你得去前排看沈师姐。”

    肇斯行被推到前排,愣怔地盯着沈苌楚看。

    雪霰剑意横生,逸散灵气掀起她衣帛,如壁画上飘逸女仙。又与女仙不同,她身上携万顷战意,挣脱画纸,她就该在擂台上,展露锋芒。

    这背影,他应当见过。

    忽一阵钻心刺痛,肇斯行抚上左胸口,那嵌着缚妖索的伤口已经愈合,唯留一小段在心脉上。

    那一小段,如不断挣扎的蝶蛹,叫他心口酸涩阵痛。

    “开始了,开始了!”旁人激动拍他肩膀,指着擂台大喊,“快看,沈师姐先动。”

    沈苌楚身姿矫健轻盈,脚下一点,陡然朝着佘水止飞去,雪霰剑身携赤红色灵气,拔剑刺去。

    佘水止足下微动,这一剑,打在佘水止脚下,留下一段燃燃不息的灵火。

    “打偏了!”台下弟子惊呼,平日最爱看斗法的几名,还算懂行的道,“佘师兄与沈师姐灵根水火相克,沈师姐不占便宜啊。”

    如言出法随般,佘水止手中,泗水打出一道水雾,浇灭灵火,擂台上留下漆黑痕迹,他朝沈苌楚笑道:“沈师妹,步法练少了吧。”

    沈苌楚不与他废话,飞身再接几招,不知因饮酒还是什么,似乎总慢半拍,劈砍都落在了地板上。

    在佘水止躲得轻松衬托下,沈苌楚砍得着实有些狼狈。

    加之若理论起修为,沈苌楚金丹末境,比佘水止仅高两阶,这样了无效果的追砍,目之所及,似乎有些难堪。

    这叫台下弟子有些失望,莫非此次斗法,沈师姐只是呈一时之快,实则并没有什么把握?

    渐渐,次数回合愈多,为她助威的,多数都为佘水止呐喊去了。

    沈苌楚却听若未闻,继续看似无用的劈砍。霎时间,赤红弯月状剑气照着佘水止门面打去。

    佘水止泗水横档,被推着向后退了两步。沈苌楚不加喘息,剑花带火,再朝佘水生打去。

    泗水凝水,迎面接下这一击,擂台中央,水火相撞,蒸腾大片白雾。白雾中不见人影,只见红蓝灵光交闪,听两剑交锋叮当嗡鸣。

    这景象盛大骇人,为剑气还未能化形的外门弟子开了眼界。

    可明眼人也能看出,这白雾压制,沈苌楚虽攻势迅猛,可灵火渐熄灭,是落了下风。

    支持佘水止的人愈来愈多,喝彩高涨,反观沈苌楚,为数不多的几个也在计划着往佘水止那里窜逃。

    觞小宁气不过,挤到肇斯行身边,尚且细嫩的声音喊道:“沈师姐!加油沈师姐!打他要害啊!”

    拽住肇斯行衣角:“你也给我喊,你没见沈师姐落了下风?”

    肇斯行蛇瞳一缩,想了想道:“苌楚没落下风。”

    “哎呀,”觞小宁跺脚,“你光是说,可打的还是沈师姐……”

    “等等,你刚刚叫沈师姐什么……哎哎!”

    肇斯行托起觞小宁,抗在肩膀上:“你喊吧,师姐绝对没落下风。”

    这场斗法,不光吸引外门弟子,内门中,不少人听说二人斗法,也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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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隔着些许距离,或御剑,或御气围观。

    乔羽踩着清皎,沉声,身边升起贴着升符的黎清逸,她手撑在额前,挡住刺眼阳光,道:“依乔师弟看,苌楚可否落了下风?”

    乔羽默然,良久,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黎清逸笑道:“我与你看法恰恰相反,苌楚分明在上风。”

    “……”

    乔羽不加反驳,只默默地看,做好沈苌楚支持不住,飞身去接的准备。

    不料,擂台中心忽自起一阵骤风,雾气漩涡状蒸腾上天,水火散去,持剑对峙的二人又完整暴露在众人眼前。

    忽然,有一悬在空中的内门弟子惊呼:“快看!擂台上多出一道大阵!”

    被灵火烧灼的黑色痕迹连成一带,形成阵法图案,将擂台上两人尽数笼在其中。沈苌楚单手结印,向上一打,激活由她亲手绘制的阵法。

    认得这阵形的人惊呼出声:“封灵阵!”

    顾名思义,这封灵阵,便是封印阵中之人灵根,灭除属性相克之状,封灵阵因绘制极其困难,常用于制作狩猎魔物的陷阱。

    没想到,居然被沈苌楚用这种方式搬到了擂台上!

    封灵阵启动,阵中二人被强逼成了无灵根的同阶修,用不了聚灵符,亦然无法引气入体,唯有依靠灵府内残存灵气争斗。雪霰剑身金光显现,沈苌楚挥手挑起压制其上的泗水。

    她冷嗤:“没有灵根,再怎么教都没用?”

    沈苌楚抬剑,泻净灵府,雪霰剑刃携纯净灵气,陡然朝佘水止左侧袭去。

    佘水止瞪大双眼:“沈苌楚!你有必要如此记仇吗?!”

    他不就气意上头,随口脱出,没想到沈苌楚如此记仇,甚至不惜耗费灵力,在擂台上画封灵阵,逼着两人用灵力干打。

    沈苌楚勾起嘴角:“对,我就是如此记仇。”

    “灵根相克如何,没有灵根又如何,”沈苌楚手腕一转,改劈为刺,“我说能教,他必能学。”

    佘水止赶忙双手握剑挡在身前,他灵力调用不及,对上雪霰锋芒,已然不敌。两剑对冲,佘水止被灵力炸开,推出擂台。

    胜负已分。

    还未完。

    电光火石间,雪霰爆发白光。以沈苌楚为中心,众人人如沐浴赤红流金之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觞小宁眼疾手快,伸手抹去封灵阵最边缘处,阵法破灭,灼眼白光消散,化作更为旺盛的紫红色三昧真火,逼退围在擂台前的一圈人。

    内门中,不知谁骂了一声脏话,指着擂台道:“沈……沈苌楚,她升至元婴了!”

    “我靠,逆天啊!打一架就升境了?”

    “快,她签名呢,拿出来拜一拜啊。”

    任旁人吵闹,紫红色烈火中,沈苌楚提剑跃步而出,擂台前众人自觉为她腾出位置,她拍拍衣袖灰尘,落在肇斯行与觞小宁二人身前。

    沈苌楚从芥子中取出清明镜,抛给二人,径直走出人群。走到一半,见两人还未跟上,扭头,眼神冷冷:“愣什么,还不跟上?”

    她将剑甩回剑鞘,昂首,掷地有声道:“以后,谁再给我师弟穿小鞋,就是和我过不去。”

    说罢,她转身就走。

    觞小宁抱着清明镜,瞪大双眼,愣在原地,肇斯行顺势将他架起,迈步追沈苌楚。

    灵蛇语调带笑:“师姐,等等我们。”

    不知为何,肇斯行想叫她师姐。

    这听起来读音完全相同的词语,似乎只要从他口中脱口,就会有与旁人全然不同的意义。

    一声不够,他又道:“师姐,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