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
    天泽街上人群涌现,大街小巷的烟火气渐渐升腾,缭绕在每个穿梭在人流中的影子。有人步履匆匆,面色焦灼,有人不疾不徐,气定神闲。

    “诶,刘姨,今日你改卖胡瓜啦?”

    那人口中的刘姨整理着自己眼前的摊位,将一根根胡瓜平摊在木板上,瓜下垫着张薄纸,听罢摆摆手,“嗐”了一声,接着道:“我前段时间刚种下去,这藤蔓长得正是时候,赶上这暑日了。”

    那人拿起一根胡瓜瞧了瞧,随口笑道:“可不是嘛,这夏日将临,天热上火,这胡瓜切成片,正好解暑。”

    刘姨笑了会儿,看着周围摊主越来越多,连忙开始吆喝起来。

    锦泗喝了一口混沌的汤,味道鲜美,绿色的小颗粒浮在白色的汤上,带着股淡淡的葱香。

    她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言淮,白瓷勺缓缓搅动着热汤,那几颗小葱粒被晃的分不清东西,像小圆球似的滚动着,他视线没有焦点地看着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汤。

    “那热气不会冲眼睛吗?”

    她看到言淮怔愣抬了头,瞳孔重新聚焦,泛上点点光,锦泗猜想,人怎么可能有如此明显的变化,应当是窗外晨光的照射吧。

    言淮很快反应了过来,低头看了眼那碗热汤,淡淡道:“应当是不冲的吧?”随后他抬眸。

    锦泗重新对上言淮的视线,那双瞳孔转而变得深邃,锦泗蹙了下眉。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这个人。

    言淮拿起勺舀了口汤,没吹便凑上唇喝了一口,“你不是说,案件有新进展了吗?”

    锦泗见他注意力转回来,莞尔说道:“客栈遇到的那两个人,当真是徐府。”

    言淮微微皱了下眉。

    “徐大公子房间还藏着一个地下室,那地下室有一副镣铐,想必从前关过什么人。”锦泗没注意言淮的表情,吃了一个混沌后继续分析道:“在地下室我发现了一对耳饰。”说罢拿出怀中的耳饰,在言淮面前微微摇晃着,阳光投在粉色的珍珠上,迎光那面映出亮眼的光芒。

    “嗯?”

    锦泗看着言淮的反应,顿了顿,挑了挑眉,“你莫不是没发现?”

    言淮确定了,这对耳饰是有什么不同之处,可他平日都不与女子接触,对这些东西也是不常关注的,再三思索,确实感觉不出来这耳饰有什么特殊之处。

    锦泗看他的眼神变化就知道了,无奈表明:“这跟柳卿是同一种款式。”

    言淮眯起眼想了想,“怎么确定是柳卿的?”

    锦泗哼笑一声,喝了口汤,细细回味了一下,“我从地下室出去,发现这暗道口连接着室外的天泽河。”

    “天泽河,发现柳卿尸体的地方。”

    “没错,我们当时赶去收尸,并没看到柳卿带着什么饰品,而她的耳朵上,有淡淡的划痕。”

    “如何证明这对耳饰是柳卿遗失的那对?天泽河,可以算是巧合。”

    锦泗托着腮,转头看向窗外,那是她思考时惯有的动作,随后言淮听到她微微启唇道。

    “有划痕,就证明不是自己取下的。”锦泗重新拿起那对耳饰,放在言淮面前,“像这种款式的耳饰,即便是不小心掉落的,也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划痕,更何况那道划痕还有红肿的迹象,说不定,它在被暴力扯下的当时,流过血。”

    “只是,落水后,血迹冲淡了罢了。”锦泗收回手,重新转头看向窗外,目光淡淡的,微垂的睫毛压住了她的眼色,令人分辨不清。

    没过多久,锦泗回眸,对上言淮看着她发愣的神情。

    “嗯?”锦泗拧了拧眉,“你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

    言淮回神,收回视线,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该怎么解释,解释为什么锦泗拿起那对耳饰,阳光照在她脸上,看着她那副模样便不由得愣住了吗?

    “这……也太奇怪了吧。”言淮扶额苦笑,心想。

    锦泗看着言淮这一系列的小动作,心中顿感古怪。言淮以前,有这么别扭吗?

    言淮自知不认真听人说话不对,直白道:“抱歉,这两天可能精神有些恍惚。”

    锦泗看了他一眼,终究没细问下去,随即招呼来小二道:“小二,我楼上的厢房可有备好?”

    小二赶上来,看到锦泗脸色有些激动,但最后还是按耐住情绪道:“姑娘,已经备好了!”

    锦泗莫名其妙了一下,这小二,平时不是都很拖沓吗,今日这般殷勤,难道是因为徐府?

    但她眼下也不想管,她站起身,回头瞥了一眼言淮,心想,还有更要紧的事。

    锦泗前往厢房,案件有了一大进展,她上楼梯的脚步也不由得轻松了起来。

    刚刚锦泗回头时言淮便意会到了,虽然锦泗没有明说,但她的意思,就是让自己跟上,可是……言淮看了看对面那碗吃了一半的混沌。

    锦泗这一天,在徐府都没吃什么东西吧?可是因为他的心神不定,害的她没能有心情吃下去。

    自己真是……

    言淮垂下头,没说话。外面分明是晴空万里,可这个人,就好像被隐在了阴影里一样。

    小二看着那“久别重逢”的姑娘上楼,见他还没动身,靠过去提醒了一下,“公子,那姑娘上楼啦。”

    那公子仍低着头,不回话,一半脸沉在阴影里。

    小二以为他没听见,提了点音量,“公子,姑娘上楼啦,许是在等你上去呢。”

    这回言淮倒有了点反应,点了点头,低声说:“我冷静下,晚些时候便上去。”

    小二没话说了,他想起掌柜带他时的嘱托:客人的事,莫要多管,尽到责任便好。

    正想离去,脚步一顿,犹疑了片刻,最后还是转过身道:“公子,我不清楚您和那位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您很在乎她,不是吗?”

    言淮终于抬起头,看向他,脸色阴沉,有点怵人。

    小二对上他那眼神,心下一瑟缩,但缓了缓,还是坚持说出口:“公子,那姑娘被带走的那天,您不是在这个位置坐了一天吗?”

    言淮瞳孔微微一震。

    对啊,竟是这个原因,他果然很迟钝,现在才意识到。

    小二还没等到他的回应,便看到眼前呆坐了一天的人腾地起身,拔腿向楼上冲去,姿态看着还是那么从容,但脚下,已经有些许慌乱了。

    小二笑了笑,将毛巾甩到自己肩膀上,掌柜从前也是这么做的。他一向很听掌柜的话,这次,不知算不算是忤逆了他,如果掌柜得知要怪罪,那也认了。

    小二抬头看向二楼,那白色衣角刚好略过转角。最起码,他遵循了自己的本心,当日看着姑娘被徐大公子带走没有出言阻止,如今这二人的发展,也算是他的一种责任吧。

    言淮急着奔向厢房,可到了门口,动作反而停滞了下来。

    他抬手扶上门,努力平息下自己过于狂热的心跳,感受着里面一丝一毫的动静。

    他今日,要不要……

    等做足心理准备,正想抬手敲门,门从里打开了。

    言淮伸出的手扑了个空,看到门内的锦泗,微微一顿。

    锦泗看了眼言淮,转身走回去,坐在桌边。

    等言淮一步步走过来,坐下,她缓缓张口。

    “我突然发现,我们总是坐在对面。”

    锦泗刚要说出口的话被一打岔,忘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

    “不然,我们还能怎么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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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淮看着她,眼神是难得的认真,就那么望着,望进了锦泗的眼里。

    “我是说,我们能不能,尝试并肩?”

    锦泗心口微微一颤,她头一次觉得,言淮像一匹狼,看着不动声色,其实内心波涛汹涌,稍有不慎,转眼间就要被巨浪倾没。

    “并,肩?”锦泗一字一句问道,没有任何的神情。

    言淮眼眸微沉,透出淡淡的寒光,这状态有点少见,但并不让人觉得冒犯,甚至想,大胆挑战他的底线。

    言淮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盖住锦泗眼前的光线,旋即在她身边落座,淡淡道:“像这样?”

    “这样,算同袍吗?”锦泗问道。

    言淮凝眸看着身旁那人,阳光照在她脸侧的发丝上,闪着淡淡金光。

    “同袍吗?”他沉声开口,努力按下内心激昂的情绪,但这股情绪,似乎是许久前便存在了,于是等到被发现时,才会如此汹涌,令人难以抵挡。他微微抬手,朝向身侧,虚虚盖住身旁人,手心贴着手背。

    “我说的,大抵是像这样。”他笑了一下,嘴角微微抬着。

    锦泗愣了会儿,向那双交叠着的手看去。

    说来真是奇怪,明明是她自己的手,可眼下像是没有知觉般,她感受不到另一个人的存在,亦或是,感受到了,只是内心太过纷乱,像一个刚从战场上打完激烈战后的女将军,以至于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给其他地方了。

    她看着那两只上下交叠的手,过了许久,像是终于养回了一些精力,才察觉到,手背上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因为那只手没有触碰到她的手背,隔着空气在那僵持着,所以才会忍不住颤抖啊……难怪,她没有感觉到他人的存在。

    “你可真是越发爱开玩笑了。”锦泗没抬头,表情淡然,启唇道。

    那只手终于回过了神,细微抖动了一瞬,缓缓收回。

    “这样并肩,也够了。”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心有灵犀地对刚刚的动作避而不谈。

    锦泗不敢转头,更不敢打破这沉默。她脑子里很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言淮好像也不知道说什么,那这么看,还是大家都不说话比较公平。正暗自做好了打算,她本以为这次言淮也会跟她默契配合,没想到身旁那人还是缴械投了降。

    “今日,是我的错。”

    “嗯?”难道是说刚刚的事吗?

    言淮转头,直直对上她的目光,“抱歉,明知你为了破案冒此危险,我还不体谅你,只顾着发泄自己无端的不满,没能照顾好你的情绪。”

    原来……是在说这个。

    锦泗缓缓转头,神色有些许不自然,“没事,我没那么骄纵,不需要你哄我,而且,这也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嗯,你很独立,我希望能成为你可以托付肩膀的同袍,凡事都能以自己安全为先。”言淮还是看着她,脸色看不太清,“但我现在更希望,你成为你,成为你喜欢的锦泗。”

    窗外的人烟气息在天泽弥漫开来,众人脸上都是你来我往幸福的笑容。

    风不大,没能将这些话传遍大街小巷,但一字一句,都实实在在落在了该听的那个人心上。

    锦泗很早就猜到她和言淮会有这么一天,但两个人聪明惯了,言淮看着和善,但其实遇到原则性的事,他还是会不由自主露出侵略性的一面。锦泗知道,这样复杂的言淮,才是真正的言淮,她也知道,言淮从不避讳让她知道真实的样子。

    她余光看着言淮起身坐回对面,窗外的热闹声撕开这层被笼罩住的气氛,陡然传了进来,随之落入言淮耳中的,是锦泗莞尔一句。

    “其实,我给你准备了个略带拙劣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