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三十七章
    [你不同意,她会生气的。]

    沈云鹤怒气冲冲走后,鹤青就重新换回身体的控制权。

    [别装了,你以为我感受不到你的情绪?你分明也在排斥。]

    沈云鹤阴晴不定地说。

    不愿去还有一个原因,相比沈昭缨已经完美融合记忆,并且把在魔域,以及如何来天山宗的经历都告诉了他,鹤青总觉得还脑海里还缺失什么,这种缺失是沈昭缨也不清楚的过往。

    若贸然前去越家,也许是致命的,他不愿冒着这个风险。

    要是......他也能想起来就好了。

    他迫切地想要恢复记忆。

    “咚咚咚——”

    是三声很有节奏的叩门声。

    鹤青诧异地看见稀客。

    “本来想更早来找你的,但你一直不来看我,我这几日伤势才好了一部分,勉强能下山走几步。”

    知韫的病容还是很明显,她自顾自地坐下,倒了一杯水喝下,才止住喉咙的痒意。

    鹤青面色不见愧疚,连为病人搭把手的自觉都没有,反而奇怪地问:“为什么要来找我?”

    “过去我说你会害死师姐,是我的错,想不到最后是我连累了她。”

    她没头没尾地说下去,“你是越家人,与我一样生来就背负血海深仇,师姐为了江家已经够苦了,我不愿看她再为越家殚精竭虑,这分明不是她的责任。”

    “你在说什么?”

    鹤青没听懂。

    “我忘了,你还缺失一段记忆,我正是为此而来。这是鸢尾花粉,把它喝下,你能在梦中忆起往昔。”

    *

    沈云鹤:[你要听她的吗?]

    [真是巧,她像是知晓我的急切,立马来解燃眉之急。]

    鹤青盯着瓶中装着的紫色花粉,意味不明。

    [她是嘤嘤的师妹,总不会害我们。还是你要再找别的法子?]

    沈云鹤也觉得她来得太巧,但眼下也没其他法子。

    [我从来都没有选择。]

    鹤青半阖着眸,仰头喝下。

    明月高悬,月色温柔似水,照拂着世间万物。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在这惬意的夜晚,记忆被拉回过去。

    在魔域的日子,大部分都无聊透顶。

    在没遇到沈昭缨之前,他一直过着游魂一般的生活,有时几天都不眠不休,枯坐在殿内,看着日出月落。

    后来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少女虽然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总会陪着他坐一晚上。

    其实去仙门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魔域对他来说并没有归属感,只是听到她主动要带他一起走,他还是难免欣喜若狂。

    在拜师仪式上,他见到了少女心心念念,天底下最好的师妹。

    他一眼就认出,那个师妹身上有魔族印记。

    魔族印记寻常人肉眼是看不见的,只有修习魔的术法才能看见。这种印记终身也无法去除,是只有魔族的奴隶才会被刻印上。

    他看了一会,漠然地移开视线。

    只要不伤害到沈昭缨,是否与魔有关系他不在乎,他也无意揭穿她的身份。

    没想到当晚入夜,知韫就来找他了。

    她肯定地说:“你是魔,在魔族的地位也很高。”

    正如他能看穿魔族印记,凡是在魔域待过较长时日的,也能感应到高等魔族的气息。

    鹤青并不惊讶:“你师姐并非不知道我的身份,你想做什么?”

    “你会伤到她的,”她加重语气,“你是魔,魔都是没有真情的,你不应该待在天山宗,这只会害师姐成为众矢之的。”

    在你来之后,我就看到了。我还看不清,但一定与你有关,我看见的事情从没出错过。”

    他感到莫名其妙,索性直言不讳:

    “你有告诉过嘤嘤,你曾待过魔域吗?你连告诉她的勇气都没有,有什么资格来与我说这些?”

    鹤青没去看她刷地变得惨白的脸色,皱眉离开。

    没过几日,她又跑来道歉,称当日是无心之举,不应该对他怀有偏见。

    他没多说什么,知韫对他的看法是好是坏,都与他无关。

    他满心期待着与心上人的婚典。

    知韫和江时筠大吵了一架,这是嘤嘤告诉他的。

    嘤嘤连日来都在为她们烦心,脸都瘦了一圈。

    他心疼地看不下去,主动去找知韫。

    “我不管你和江时筠闹什么矛盾,都适可而止吧,你想让嘤嘤继续为你操心?”

    她没有生气,平静地望向窗外:“你想知道吗?你真想知道?”

    “你想说什么?”

    他直觉不对。

    “你会害死师姐的。”她一字一顿道,“我看到了,师姐被无数妖魔吞噬而亡,你们的婚仪注定完不成。”

    鹤青不可置信:“你疯了。”

    “我所见之事,还从没出错过。”

    她眼中不见波澜,抚摸着窗台上的鸢尾花,那花开得极艳。

    “你还不知道吧,我和师父出自同宗,论辈分,我还得称她一声姑姑。我们拥有共同的血脉传承,都能看见未来之事。”

    她垂下眼眸,想起一周前和师父的争执。

    也许师父也没想到,素日看起来最乖巧的徒弟,也会忤逆她。

    “啪——”

    茶盏从她耳边飞过,落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我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天命难违,我们虽有接近神明的本事,但随意滥用,妄图更改他人命运,这是会遭报应的啊。”

    江时筠捂着起伏不断的胸口,怒不可遏。

    知韫跪在地上,脸上不见恳求:“师父,若是别人也就罢了,您忍心看着师姐去送死吗?”

    “我不忍心又能怎样?江家只剩你我二人,我找了你这么久,不是为了让江家血脉断在你这里的。”

    她痛心疾首,“我自毁双目,就是为了不再看到命运,与其说这是上天赐予江家的祝福,不如说是一个诅咒。江家全都亡在这血脉天赋上。”

    “不闻不问,难道就能更好吗?您失了双眼,他们还是要对江家赶尽杀绝。师姐执意去查真相,也是想为您报仇。”

    知韫坚持着这一观点,并不退让,

    “江家命数已尽,但师姐还没有。您在魔域找到我时,难道就没有悔恨过,要是不曾毁去双眼,也许能更早知道我在哪。”

    江时筠闭上双眼,沉默不语。

    悔恨吗?自然是有的。

    她是江家这一辈最有天赋的孩子,年少轻狂时,也曾妄想救下必死之人。

    栽的跟头越多,她越能感到自身的渺小。

    她自愿放弃血脉天赋,也慢慢在流失这些能力。

    家族毁灭之时,她就后悔过,总会忍不住去想,要是她还能预知,是否能帮家族逃过一劫?

    这几年来,她能感觉自身的能力越来越弱,甚至这次知韫比她更早看见将来。

    她苦寻多年,想寻找江家活下来的人,却在魔域才感知到那一点微弱血脉。

    她那时抱起骨瘦如柴的小韫,心痛不已。她们是江家仅剩的两人。

    也许这是老天对她不珍惜天赋的惩罚。

    她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江知韫,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不是你能干涉的。若你真看见你师姐的死亡,那也是她的命。”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知韫并未放弃,又来找过她几回,但得到的回答一模一样。

    从回忆中脱身,知韫蹙眉:“师父不愿救师姐,你也是吗?”

    鹤青不屑:“什么天命,不过是你师父胆小无能的托辞。我若畏惧天命,早就死在魔域了。”

    “那你便帮我一起,”她胸有成竹,“我们定能救下师姐。”

    鹤青不知道她的办法是什么,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几日之后,情况急转直下。

    他跟随着少女逃亡,这种日子是他过惯的,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沈昭缨问他会不会对这种日子感到厌烦,鹤青只觉得,她怎么会生出这么可爱的念头呢?

    在天山宗时,她总是被无数人包围,留给他的时间少之又少。

    现在她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他只感到无比幸福。

    他们跌落进了裂隙。

    嘤嘤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什么一起死在这,也算是殉情了。

    他答应了。

    这一世着实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说不定......还能在黄泉路上相遇。只愿下辈子,他能早先遇见嘤嘤。

    他在心中许愿。

    他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力量推开,紧接着,他看见少女回眸一笑。

    真美啊......

    他脑中空落落的,只剩这一个想法。

    “砰”地一声炸响,刺眼的白光席卷而来,他下意识闭上双眼。

    但他还是记住了最后一幕——

    妖魔感受到纯净的灵气,对他这个活人视而不见,兴奋至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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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扑上去,发出“嘎吱嘎吱”吞噬血肉的声音。

    那时候他是什么想法呢?在后面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回忆不起来。

    他沿着沈昭缨指的路,不停地走着。这里很安静,也很空旷,没有邪魔,没有任何生灵。

    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人,时间在此处变得没有意义。

    他开始遗忘过去,懵懂得如三岁稚童,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知道......自己是谁。

    但不论走了多远,他怀中始终抱着一柄剑,那柄剑上刻着栩栩如生的金乌,有一道声音在支撑着他:“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光照射了进来。

    他停下已无知觉的双腿,有杂乱的脚步声向他跑来。

    “等等,这里还有幸存者!”

    他被扶到床上,有人给他喂下汤药,关切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家人还在吗?”

    “我的妻子......还活着。”

    他说完这句,便昏沉沉地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江时筠坐在床头,一副不知说什么好的模样,最终只是复杂地叹一口气:“只有你回来了。”

    他不认得眼前人是谁,只会固执地重复两字:“嘤嘤。”

    她问:“嘤嘤还活着吗?你们遇见了什么?”

    他失望地偏过头,不再说话。

    此处是一个被魔族袭击过的村落,留下来的都是一些小门派弟子在做善后工作。

    他很幸运,怀中的剑穗被人认出来自天山宗,才联系到江长老。

    自他醒来后,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发呆状态。

    有时江时筠会过来陪他坐会,对他说起沈昭缨幼年趣事,还安慰他别伤心,人总要向前看的。

    他听得不耐烦了,便会转头:

    “我什么要伤心?嘤嘤是谁?”

    “你连她都不记得了,”江时筠最近叹的气越来越多了,“也是好事,不记得……便不会太痛苦。”

    江时筠把他的名字告诉了他,并问他还想不想回天山宗。

    他对一切都没有归属感,去哪都一样,也无所谓是否去天山宗。

    鹤青刚一踏进山门,就感到有一道视线若有若无地在观察他。

    他不喜被人窥探,按捺下心中不适。

    第二天江时筠就来找他,告知他昨天的人是宗主,并说宗主对他的剑很感兴趣。

    “这把?”

    他把孤光抛出。

    “不是,”她犹豫了一下,“是曜灵。”

    鹤青想也不想就回绝:“不行。”

    宗主却没有放弃,甚至亲自来找他,并开出一个诱人的条件:“你难道不想找回你的妻子?我能帮你。”

    他哪来的妻子?

    可是……他的梦中似乎总出现一个妙龄女郎,隔着江,哀哀戚戚地望着他。

    他最终还是应下了。

    宗主很爽快,没过多久就给他找来一名女子:“你看看,对她有印象吗?”

    他看着眼前人的容貌,确实与梦中有五分相似。

    这人似乎很胆怯,鹤青还一字未言,只是咳嗽一声,她就吓得一哆嗦,两腿发软跪在地上:“我错了,我错了,求您饶了我吧!”

    他分明不记得,却万般笃定他的妻子绝不会这样,那是一个纵使折了傲骨,也绝不屈服的人。

    “你走吧。”

    他后悔将曜灵交出去了。

    此后宗主又给他找了不同的人,但除了皮囊是相似的,其余皆是陌生。

    他不胜其烦。

    有一天宗主来问他:

    “宗门有难,你愿意剥去情丝,修炼至更高境界吗?”

    他自然不愿,没想到江时筠也来劝他,而她只说了一句话:“梦里的她越来越模糊了吧?忘了说不定会更好,也许未来某一天才能再次遇见。你若顺其自然,反而会相见不相识。”

    剥去情丝需承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当鹤青面不改色出来时,江时筠欲言又止:“你真的剥去了吗?”

    他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心脏蓦地一疼,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他而去。

    没了情丝,他就算梦中再见到少女,也不能激起任何情绪。

    白驹过隙,世人尊他为无情无欲的仙尊,他也仿佛生来便没有情感,那些为了道侣寻死觅活的人,在他看来荒唐又可笑。

    他行事公正,弟子们遇事更喜欢来找他处理,有一次,两名弟子拉拉扯扯地让他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