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舟是被弥漫在鼻腔内那股浓郁的消毒水味给熏醒的。
不是,就不能开窗透一下气?
下意识地因为那股过于难闻的味道而皱了皱眉,文清舟最终还是毫无反抗之意地顺应了自己这份不加润色的想法,把还没有重新开始与外界连接的大脑从慵懒的潜意识之海里揪出来上班。
竟然连放假这种奢侈的东西都不给一天完整的体验卡,任哪个打工人看见都要骂一句文清舟是什么注定要被吊在路灯上鞭尸的冷酷无情资本家。
但早在很久以前,久到文清舟都还没有和那个坏家伙单方面闹掰之前,她就已经把自己本来就不多的良心全都送给了会无条件对她好的源稚女和风间琉璃,只剩下寥寥无几的碎片分发给后来时不时会遇到的那些好人。
换句话说,现在的文清舟是一个心比在大●发杀了十年鱼的厨师还要冰冷的资本主义走狗。
好不容易骑着被迫加班的脑子从快要窒息的刺鼻味道中醒来,文清舟缓缓睁开双眼,一片被刷得干干净净的纯白天花板就此占据了她所有的视野。
【你明知道输定了还跟我赌,所以说每个赌徒都有他们的借……嗯,你醒了?手术很成功。】
脑内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文清舟放假时曾经在知名戒赌老电影里听过的一句经典台词,但电影里的主角还没说完,就已经被闲到一边用电影作为白噪音解闷,一边和修格斯打斗地主的KP强行按下了暂停键打断。
这个梗已经在龙侍胃里被你玩过了一次,一梗多用只会让人感觉你已经黔驴技穷,而不是有多么好笑。
努力活动着自己疑似被成功谋反的僵硬四肢,文清舟的动作里满是挣扎,不带一丝对自己身躯应有的怜惜之情。
我这是在哪,专门研究怪人的科学院还是关押疯子的精神病院?
注意到自己一条腿被缠满绷带吊起来的凄惨模样,文清舟终于还是老实了不少,躺在病床上将目光投向了挂在床头边的输液瓶。
她还不想插/在自己手背上的那枚静脉针就此脱落,那可是很疼的。
【S市的人民医院,这里的新院长以及大部分医生护士都是从卡塞尔学院毕业回来的海归子女和专员,所以严格来说这里也是集科学院和精神病院一体的大型混血种研究所。】
以自己甩出的一对王炸作为斗地主的结尾,不论在斗地主还是在观众方面都成为了最后赢家的KP权当自己没有听到文清舟刚睡醒脑袋都还不清醒的时候说出口的讥讽,很是大度地告知她现在所在的位置以及在熟睡期间那些她没有精力参与,却又与她的未来息息相关的事情。
【在你昏迷代替了睡眠这段短暂的时间里,以塞尔玛和亚纪为首的两方在是否要把你出现的返祖异常上报给校方这个问题上产生了激烈争执,但直到你未来4年还是5年的校长昂热大手一挥要求先把你送至医院处理伤口为止,他们都没有得到一个能让双方都满意的方案,与此同时,来个聆听。】
[.ra聆听,D100=36/50 成功]
距离自己从龙侍嘴下死里逃生大概也就过了几天,但六面骰转动时发出的清脆碰撞声在文清舟看来就仿佛是那种当初分别时彼此都表达对对方依依不舍,时隔多年又偶然碰到的老朋友般亲切。
这很不对劲,我又不是什么小众的艾斯爱慕爱好者。
在这种奇妙的可怖想法宛若泡泡般突兀冒出来的瞬间就打断了漫长的后摇读条,姑且还在查看着自己完成支线后应得奖励的文清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那种感觉就不亚于她在仕兰中学的图书馆自习的时候,每次聆听成功就会被迫听到其他人讨论其他班的谁谁谁和隔壁附属学校的新来老师“偷偷摸摸”地搞师生恋的酸爽感。
在此文清舟要郑重声明,自己对这种不能增加数值的小道消息真的没有半点想听的欲/望,所以那几个人就不能换个地方讲吗?
她寻思校门口的那家自己从来都不会靠近的奶茶店就是一个不错的地方,讲八卦讲累了能喝一杯奶茶,渴了也还能喝一杯奶茶,四舍五入帮奶茶店冲销量,奶茶店算账的时候都不得给他们发一面四字锦旗,美名其曰“销冠大师”。
【你就不能当做是提高了你听八卦的水平吗,我倒还挺喜欢他们绘声绘色的描述。】
用食指轻轻扣着木制的桌面,KP说出了和文清舟完全相反的看法。
KP已经活得太久太久,久到许多曾经因为自己好奇和喜欢而尝试过的喜好都不过是漫长的记忆海中触不可及的一小部分,所以在观察文清舟一举一动的时候,祂才会对对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感兴趣。
那你怎么就不能当做这是锻炼你的忍耐能力,实在闲得无聊就去玩左手右手剪刀石头布的大小脑互搏游戏,或者趴在桌上睡个昏天黑地也可以。
经历了KP刚才的插科打诨,显然文清舟已经找回了平常和祂相处的那个度,重新在对方尖叫暴走的边缘继续大鹏展翅地和祂互怼。
【你当我没有玩过这种无聊的游戏吗,扯回刚刚还在呈现进行时的话题,就在你怀疑着经历了长江一行的自己是不是觉醒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癖好的时候,病房外一道从远及近的脚步声就此打断了你的深度思考。】
深知自己和文清舟能就着她初中和仕兰中学经历的种种事情讲双人相声讲到第二天天亮,KP强硬地中止了这个总会发生在祂和她之间的互损环节,意图把故事进展这头脱缰的野马重新拉回正轨。
“文学妹?”
连在外人看来自己一直在直视着纯白色天花板发呆的个人视角都不用转动半分,只是听到这个独一无二的称呼,文清舟就知道来者一定是那位不幸被KP和六面骰联合揭露对自己抱有一定程度好感的吴雪峰。
“这里是S市人民医院的加护病房,从我们把你从摩尼亚赫号上搬下来开始计时的话,你已经睡了五天之久,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仿佛是从文清舟半死不活的苍白面容中看出了她那份没说出口的渴求,吴雪峰放下了自己手上刚打好的热水壶走到窗边,唰的一下就把那幅象征着自由大门的窗帘拉开。
“一点都不好,全身酸疼,四肢无力,感觉不仅有几十头大象来回在我身上踩来踩去,还有其他那些很符合非洲生态环境的四肢动物也加入了它们未知原因的狂欢……吴学长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要命丧于此了?”
拼命呼吸着从窗外最常见的蓝天白云里流入的新鲜空气,文清舟的脸色好了不少,有气无力地回复着吴雪峰,但身体上那份如影随形的肌肉酸疼感却还是没有从良好的空气中得到半分应有的缓解。
想来也正常,以“神速”闻名的言灵刹那虽然能够在短时间内以2的次方递增的方式强化释放者的行动速度,但也会根据强化的程度对释放者的身体造成相当大的负荷,在释放过程中把肌肉撕裂或是折断自己的骨头都已经是数见不鲜的事情了。
毕竟再怎么使用言灵刹那从规则上蔑视着重力和牛顿第二定律,混血种的体质说到底也还是属于人类的范围,文清舟也不例外,她自认还是一个向往正常生活的普通混血种。
虽然她本人更希望自己的种族能从混血种变成纯种人类就再好不过了。
但也多亏了文清舟那个由人物卡数值加持起来的三体人强壮体质,现在的她只是感到全身酸疼到行动不能自理,还没有到缺少身体某些部件的程度。
不然就只能在KP又哭又闹的状态下参加残奥会了,那画面实在太美,是连文清舟本人都不敢多想一分的美好画面。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医生说你是言灵使用过度导致的肌肉拉伤,再躺着休息几天就好了。”
吴雪峰还是现在才知道这位从表面上看着对世俗没有任何欲/望的阴沉系学妹说话是如此……妙语连珠?搞得他都忍不住借着扶眼镜的动作偷偷摸摸笑了一下。
看来第一印象还是不怎么靠谱。
吴雪峰想,他当初在S市的酒店里看到文清舟那副因为睡眠不足导致的半死不活模样的时候,还以为对方有多么高冷难以接触。
甚至在摩尼亚赫号上听到自己被曼斯安排去和她照顾“钥匙”那会,连叶胜和亚纪这对在吴雪峰看来应该去和学院提交结婚申请的默契搭档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生怕文清舟这个被强行塞进来的“关系户”有意刁难这位在执行部都出了名的老好人。
“至于你的这条腿……”
眼神不自觉地瞟向了那条被吊起来不允许放下的大腿,吴雪峰脸上残留的笑意逐渐消失,他当然记得医生拿着病历本说的每一句医嘱,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向病历本的主人文清舟用不那么直白伤人的话转告她以后只能穿长裙和长裤的未来。
在卡塞尔学院就读的4年,吴雪峰见过很多学姐学妹每逢节假日里都会穿着那些在他眼里闪闪发光的短裙和舍友或是男朋友结伴出行,那个时候教授们刻意营造的浓厚学术氛围都会在女孩子们有说有笑的讨论声中被迫举起白旗消失。
就连和他同届,偶尔能说上话的学院名人源稚生都会在节假日里换上一套不是那么严肃的衣服,和自己去芝加哥的酒吧里喝闷酒,吴雪峰当然明白文清舟腿上这道去不掉的疤痕会对她的未来带来多少负面影响。
所以在文清舟还在病床上熟睡的这几天,吴雪峰曾经想过成千上百种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语气和什么样的方式去告知对方这个惨痛的现实,但每一种都在想出来的下一秒被他亲自否认。
以至于他差点就要和远在霓虹当分部执行局局长,但至今都还能和自己在蓝鸟上聊上几句任务以外各地人土风情的源稚生聊天的时候用“我有一个朋友”的经典开头,让对方和自己一同思考一个得体且不会伤小姑娘心情的新颖方式。
但到了最后的期限,也就是文清舟醒来为止,吴雪峰就和至今都没有在文清舟这件事上得出一个共同结论的双方一样,完全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你问吴雪峰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上心?
吴雪峰本人不会否认在初见文清舟时,自己产生的那丁点朦胧好感是造成他自愿代替要回学院汇报的亚纪接下了照顾昏迷中的对方的原因之一。
但更重要的是他认为造成文清舟现在这般瘫痪在病床上的凄惨模样,都是因为自己只是口头吩咐对方去内舱待着,却没有及时看住对方所引发的过错。
那对于一个只走过了15年的路,人生都正值花季年少的少女来说实在是太过残酷了。
23岁的吴雪峰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噩耗在看不见的阴影背后所延伸出来的痛苦,远比文清舟在听到这个无妄之灾时产生的悲伤要多出很多很多。
有的甚至是现在的文清舟完全不会感受到,但在时辰已至的那个瞬间,这份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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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情绪就会如被封印在瓶中的洪流般倾泻而出。
这是吴雪峰就算不使用“天演”也能轻易推算出来的既定命运,也是被身旁人都称为老好人的他不愿告知文清舟的最大原因。
“抱歉。”
最终,含在喉咙里没有说出口的千言万语与这份无法与他人倾诉的负罪感只汇聚成了一个简简单单的词语。
吴雪峰简直不敢抬头,像自己曾经借用了复数以上的摄像头在观察任务目标脸上及行动中出现的细微变化那般,观察躺在病床上的文清舟。
“……吴学长,你能稍微把头伸过来一点吗?”
沉默了好一会,在文雪峰眼中有着深厚滤镜的文清舟终于提出了自己醒来后的第一个正式的要求。
这是要做什么?
十多个可能性不低于0的画面在吴雪峰的脑海内闪过,不得不说这几乎就可以当着文清舟的面组成一个能自圆其说的猫猫宇宙,但现实里的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脸凑了过去。
反观另一边,完全没有点读心能力的文清舟很是果断地向看戏看得正欢的KP申请了两个检定。
申请体质和力量检定。
[.ra体质,D100=36/80 困难成功]
[.ra力量,D100=74/60 失败]
虽然并不是文清舟想象中的极难或是大成功,但困难成功带来的些许启动力还是能够让她微微抬起了靠近吴雪峰那边的右手。
在吴雪峰视死如归的坚毅神情下,文清舟那只插/着静脉针的手就如同入口即化的棉花糖般轻轻拍上了他的脸颊。
“在摩尼亚赫号接受紧急治疗的时候,亚纪学姐就已经和我说过这个大概率会变成现实的可能。”
不会消散的困意就如同附骨之蛆般紧紧缠绕着文清舟还在自我恢复的身躯,但她还是强打着这份随时都要进入宁静梦乡的精神,虚弱地为吴雪峰解释起自己这番没有任何预警的突发行为。
文清舟很讨厌那些碍于情面又不得不做的人情世故,只是在某些时刻,这些在她看来繁琐至极的人情世故却又像一直在她脑海内回响个不停的KP,是维持“正常”必须需要的人造产物。
“但比起对我下达了最终宣判的医生还有在船上就给我打了一剂预防针的亚纪学姐,我比你们所有人都更早地知道这个出现在身体上的噩耗,也更早地与它达成了没有合同书的和解。”
天地良心可以为自己证明,文清舟最开始的想法是想要给这位总是会想太多的老好人学长啪啪来上一巴掌,最好是能把对方萎靡不振的精神给打醒的那种力度,省得对方还在这里为自己的遭遇在那自责。
不过基于一上来就表现失败的力量检定,文清舟只好退而求其次,权当无事发生般用手轻轻拍上了吴雪峰的脸,又无力地将耗尽了电量的它缓缓垂下。
真是成也六面骰,败也六面骰。
技能卡上完全没有点精神分析这个技能,但本人却精通物理意义上让他人安静下来的精神分析的文清舟精神上完全没有外表表现的那样虚弱,很是冷酷地想。
她的确会因为一直以来都在坚持的“普通人应该保持的正常原则”与“人的性命最为宝贵”这两个观念而做一些在他人看来自我牺牲很大的事情,但文清舟本人却完全不会认为自己的经历有多么值得让人讴歌称赞,或是值得让其他人产生一些不必要的多余情感,因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为了维护自己往后的平静生活。
但即便如此……
“这不是你的错,学长。”
文清舟还是在自己沉重的眼皮即将要带领自己面见周公之前,试图开导这位因为自己擅自下水的屠龙行动而明显有了不小心事的好好学长。
下一秒,睡意如约而至,驱使着她走进无光的黑暗。
文清舟睡着了。
随着平稳均匀的呼吸声再次在病房内想起,周围都再度陷入了难得的安静,仅留下吴雪峰一人坐在没有靠背的硬板凳上,静静思考。
当你会在意对方对你的看法,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局。
望着文清舟因为陷入睡眠而逐渐变得放松的面孔,吴雪峰无端联想到了一个在当前的网络上比较流行的说法。
这就是他曾经在学院里看到过的情侣们眼中散发的独有光芒,是牛津字典里读作“Love”写作“爱”的感情吗?
吴雪峰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因为情感是像猫一样会流动,会变化,会腐朽,会重遇的不明液体,情感中的爱也不可能像牛津字典里仅有一个框架就能完完全全表达出来的简单词汇。
爱不一定天长地久,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的彼此也不一定会永远待在彼此身旁。
但如果自己对文清舟抱有的好感就是被他人称作“爱”的情感,那么吴雪峰想,他大概能对这个问题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了。
就像一条自愿在名为“文清舟”的水面下安静仰望着湛蓝色天空,却从来都不会发表感言的鱼,他从来都没有打算把这份基于双方年龄差异上而变得比平常都还要沉重的情感宣之于口,只是心甘情愿地把自己被文清舟的行动所点燃的那部分“火种”留在了她的身边。
慢慢升起的朝阳逐渐把房间内的人与物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色,吴雪峰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凳子上,静静凝望着文清舟平静的睡颜。
无人会打扰此刻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