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里,天色渐暗,祝繁星估摸着时间已经过了六点,便催促陈念安快点走。
走着走着,路边出现了一家小卖店,祝繁星心花怒放:“虎仔虎仔,你想吃雪糕吗?我请客!”
陈念安看着那家路边小店,竟露出为难的表情:“星星姐姐,我们直接回去吧,天都快黑了。”
“别啊,不急这几分钟,我本来就是出来买东西吃的。”祝繁星掏着口袋,从一大堆石头里找出那张皱巴巴的二十块钱,“你看,我带钱了。”
陈念安欲言又止,祝繁星不管他,率先进了店,陈念安没办法,只得跟了进去。
守店的老头坐在柜台后,货架上摆着一些零食饮料日用品,大多是祝繁星没见过的牌子,不乏山寨商品,她从冰柜里取出一瓶冰可乐,又给冬瓜拿了一根火腿肠,最后问陈念安:“你吃什么?自己挑。”
陈念安局促地摇头:“我不吃了,回家就吃饭了。”
柜台后的老头瞄了他一眼,又扫一眼祝繁星,板着脸没说话,陈念安耷拉着脑袋,不敢与老头对视。
祝繁星没发现那一老一小间奇怪的气场,说:“吃一个嘛,你和我客气啥?你要是不挑,我来帮你挑咯。”
她已经站在冰柜旁,陈念安快步过去,随便拿了一根红豆棒冰:“我吃这个。”
祝繁星一把抢过,丢回冰柜:“这个太便宜了,挑个贵的。”
她想,凭什么冯继强能吃雪糕,你就只吃棒冰呀?
陈念安偷看了一眼老头,哀求祝繁星:“星星姐姐……随便买一个吧。”
“行。”祝繁星从琳琅满目的棒冰堆里挑出一个个头很大的冰淇淋,“就这个吧。”
陈念安惊呆了:“这么大?很贵的吧?”
“不贵,咱吃得起。”祝繁星直接剥了包装,把一个小火炬样的蛋筒冰淇淋塞到他手里,接着去柜台付钱:“爷爷,一共多少钱?”
“八块五。”老头儿收下二十,找了钱,突然开口,“小姑娘,你是虎仔他妈在钱塘找的那个男人的女儿吧?”
祝繁星一愣:“啊?”
这话可真不好听。
“家里条件不错嘛,这有吃有喝的。”老头儿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她身后的陈念安,“臭小子,托你妈的福,你要过上好日子咯,以后出息了可别忘了你老陈家的祖宗啊。”
祝繁星:“……”
正发愣呢,陈念安已经把她拉出去了。
两人小跑着离开,直到看不见那家小店,陈念安才停下脚步。
“那老头是谁啊?说话真奇怪。”祝繁星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可乐,很是莫名其妙。
陈念安说:“他是我爷爷家的一个亲戚,算是我堂叔公。”
祝繁星皱眉:“你爷爷家?”
“嗯。”陈念安舔着蛋筒,嘴里是甜的,心里却是苦的,“星星姐姐,我爸爸的事,你知道吗?”
祝繁星略微尴尬:“呃……知道一点点。”
关于陈念安亲生父亲的事,祝繁星的确有一些了解——陈叔叔是冯采岚的初中同学,家在隔壁村,1999年春,因为一桩极简单的宅基地纠纷,陈叔叔被老父亲叫回村里帮忙,跟着家族里的几个男人,与邻居家的一伙人发生了群殴械斗,结果异常惨烈,二死四伤,很不幸,陈叔叔就是死者之一。
祝繁星听老爸说起过,陈叔叔并不是个粗鲁野蛮的男人,相反,他脾气很好,还拥有大专学历,毕业后考进了县城的卫生院工作,而妻子冯采岚幼师中专毕业,也在县里的幼儿园上班。陈医生和冯老师,对于小山村出身的人来说,算是相当体面的工作了。小夫妻还有了一个儿子,计划攒几年钱,在县城买房安家,原本,那会是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
就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斗殴,陈叔叔被迫参与其中,最后丢了性命。
最气人的是,因为斗殴的双方都有死伤,冯采岚不仅没拿到赔偿,还被多方骚扰,连小叔子都觊觎她,说是娶了嫂子,还能省一笔彩礼钱。闹了几个月,冯采岚在婆家待不下去了,只好抱着儿子逃回娘家,陈家派人过来抢孙子,两家人差点打起来,事情闹得很大,连村支书都赶来调和了。
当时,也有人劝冯采岚,就把孩子给他们吧,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不好改嫁。
可陈念安还没满一周岁呀,都没断奶呢,冯采岚怎么舍得?孩子已经没了爸,要是再没了妈,往后跟着两个没文化的老农民生活,未来还有什么希望?
冯采岚没有妥协,坚持留下孩子,这么一来,她和婆家算是彻底闹掰了。
在村支书的见证下,双方约定,从此以后,陈念安就归冯采岚养,陈家不会给一分钱抚养费,陈念安长大了也没资格去分陈家的家产,但是,陈念安不能改姓,若是改姓,就要被族谱除名。
白纸黑字,双方签名摁手印,冯采岚把儿子留下了。
可她依然不能守在陈念安身边,不能陪他成长,因为娘家还有哥嫂一家,她不能白吃白住,必须出去打工挣钱。
于是,冯采岚只能把年幼的儿子托给爹妈照顾,孤身一人去了钱塘。钱塘有她念幼师时的同学,那份国际学校的工作就是对方介绍的,包吃包住,工资大部分都能存下,按月寄回家里。
只是,这些钱到底被谁拿去用了,又有多少用在陈念安身上,没人说得清。
陈念安回头看了一眼来路,对祝繁星说:“刚才那家店,我平时都不进去的,我姥爷不让我和我爷爷家的亲戚来往,我自己也不喜欢他们,他们每次见到我,都会说些很奇怪的话。”
祝繁星愧疚地看着他:“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事儿,我要是知道,就不进去了。”
“没事儿,我还想和你说‘对不起’呢。”陈念安又舔了一口冰淇淋,“星星姐姐,这个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很贵的吧?”
祝繁星笑道:“不贵,就几块钱,你要是喜欢吃,我明天再给你买,给满宝也买一个。”
陈念安也笑了,嘴唇上还沾着一圈白色奶油。
祝繁星没忘了冬瓜,剥出火腿肠来喂它,冬瓜开心得像过年,都不要陈念安了,就黏在祝繁星脚边打转。
祝繁星一边喂小狗,一边和陈念安聊天:“我已经记不得我妈妈的样子了,她去世的时候,我才两岁,但我看过她的照片,你看过你爸爸的照片吗?”
“我妈妈给我看过几张。”陈念安说,“她说,我爸爸很帅的,不过我觉得……好像没祝叔叔帅。”
祝繁星乐了:“你喜欢我爸爸吗?”
“喜欢。”陈念安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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腆地笑着,“祝叔叔每次来,都会给我带很多新衣服和新文具,他对我很好的,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祝繁星说:“你妈妈也是个好人,我也特别喜欢你妈妈。”
陈念安:“我知道,你都叫她‘妈妈’了。”
祝繁星:“那你也可以叫我爸爸‘爸爸’呀。”
“不行的。”陈念安说,“我妈妈不让,她说,他们没结婚,我不能瞎喊,会被人笑话的。”
火腿肠喂完了,祝繁星站起身来:“走吧,这下是真要回家了。”
陈念安:“嗯。”
两人刚要动身,有个人晃晃荡荡地迎面走来,陈念安看清来人,赶紧低下头,背过身,装作没看见对方。
怎么又躲人了?祝繁星正纳闷呢,就听那人语调夸张地叫起来:“呦!虎仔,都吃上雪糕了?”
那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个头不高,其貌不扬,顶着一头上黑下黄的半长头发,身穿紧身T恤和喇叭裤,嘴巴上还留着青春期男孩特有的绒毛胡子,最无语的是胳膊上的刺青,像是用钢笔尖儿戳破皮肤自己画的,一个歪七扭八的简体“龙”字。
就差没在脑门儿上写上“不良少年”这四个字了。
祝繁星一直被家人保护得很好,在钱塘从未遇见过这种人,当即也低下头,和陈念安一起面壁,可那人不放过他们,大摇大摆地来到他们身边,伸手搭上陈念安的肩,还摊开了左手:“冯继强欠我十块钱,正好,你帮他还了吧。”
说话间,那双小眼睛还往祝繁星身上扫了一圈。
陈念安看了他一眼:“我没钱。”
“你没钱?”黄毛冷笑,顺手就往陈念安脑门上招呼了几巴掌,“骗谁呢?没钱你吃什么雪糕?我知道你妈回来了,你肯定有钱,赶紧的,拿出来。”
陈念安缩着脖子挨打,浑身都在抖。
祝繁星气坏了,把小男孩拉到自己身后,质问黄毛:“你干吗打他?冯继强欠你钱,关他什么事?”
黄毛叫嚣:“他是冯继强的弟弟,你说关不关他事?少他妈废话,快把钱拿出来!”
陈念安扯着嗓子喊:“我真没钱!不信你搜我!”
听了这话,黄毛居然真的扒拉起陈念安的裤兜搜起身来,的确没有钱,只摸到几块石头。
陈念安完全不敢反抗,右手握着“宝剑”,左手举着没吃完的蛋筒,就保持着投降的姿势,任由黄毛搜身。
祝繁星看傻眼了,感觉这样的事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生,陈念安好像已经习惯了,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看得人窝火。
连冬瓜也不敢叫唤,像是见了瘟神,夹着尾巴躲得远远的。
黄毛:“你裤子怎么湿的?尿裤子了?”
陈念安装死。
“都说了他没钱。”祝繁星瞪着黄毛,“我们可以走了吧?”
“他没钱。”黄毛嘿嘿一笑,还搓了搓手,“那就是你有钱咯,小美眉,你也让我搜搜呗?”
一听这话,陈念安脸色变了,把半个蛋筒掼到地上,一闪身,已经张开双臂挡在了祝繁星身前,小小的一个孩子,右手握紧树枝,眼神凶狠地盯住对方,还用脆生生的童音放狠话:“你敢!”
祝繁星:“……”
一秒变脸啊,好厉害!